一排排的红灯笼像糖串葫芦一样悬浮在街道的两边，照亮了一整条街。

街头没有牌坊，摆摊的从石狮子后延伸，川流不息的人海，一眼望不到头。

那些路人有的头上长着耳朵，有的屁股后高高扬起尾巴，还有的长得像诡异的鬼怪面具。

林佑圆止不住东张西望，在她眼中，一切都很新奇。

街道的人们缄默不语，不似人间那边喧闹。

小摊子卖什么的都有，丹药、灵草、人间的小玩意儿、灵宠、炼丹炉。

但最多的还是各式各样的武器。

纳兰清慢步逛过小摊位，眼光并不在他们身上停留，只是一味往前走。

偶尔林佑圆看见感兴趣的便会拉一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停下来让她看看，然后看完继续往前走。

路过一个糕点摊，林佑圆的眼睛都直了，目光像胶水一样黏在摊贩手里的精致小糕点上。

那糕点是粉白相间的樱花形状，中间的花蕊应当是用了咸蛋黄，闻起来有一股茉莉花香。

小贩把蒸笼屉打开，一股热气腾升，香味扑鼻。

“想吃吗？”纳兰清问道。

林佑圆转头看向他，目光坚毅，吞了吞口水，斩钉截铁道：“不想。”

她是能经受得住糕点考验的高端修仙人士，区区一点糕点算什么，不算什么！

纳兰清嘴角微微勾起，“是吗，我还以为你想要，我这里刚好有价值相等的东西可以换。”

他作势抬步要往前走。

“等等！什么东西可以换？”

纳兰清从储物囊中掏出一瓶用琉璃瓶装着的暗红色液体，“止血露，最低级的疗愈品，对妖有奇效。”

“哇塞，等等。”林佑圆忽然反应过来，“这该不会也是你打来的赃物吧？”

纳兰清笑得人畜无害，“对啊，你真聪明，又被你发现了。”

林佑圆：....真幽默。

“那还是算了，我还是有点良心的，虽然不多。话说我之前被你打劫的那些丹药你用了吗？”

林佑圆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貌似不少存货都送给纳兰清去了，还没找他要回来。

他们此时虽是一条船的，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纳兰清似乎也想起来这回事儿了，从储物囊中取出几瓶低阶的丹药，“这是还没用的。”

言下之意就是除此之外的都用掉了。

林佑圆满脸黑线，早知道在兰夏就应该和他讨要的。

她从他手中拿过一瓶最低阶的疗愈丹，和卖糕点的小贩换了两块茉莉花糕。

“喏，你吃不吃？”林佑圆一手抓着两个，将一个扔进嘴巴里，还剩一个，含糊不清地问纳兰清。

虽然在问，但林佑圆紧盯着糕点的眼睛显然没打算将它和纳兰清分享。

她的脸颊随着咀嚼一鼓一鼓的，像只小青蛙。

这糕点很是小巧，纳兰清左手接过，“多谢。”

他吃东西很优雅，小口小口地将糕点吞吃入腹，淡淡清香从舌尖直涌入胃，带有一丝甜味，中间夹杂着咸蛋黄的咸香。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刚化形时对人间万事万物都感兴趣，本不必进食的五脏庙也因此吞入了不少人间的美食，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再没去过人间，也再没吃过人间的食物。

纳兰清想要回想，却发现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太阳穴有些刺痛。

他身形一晃，林佑圆见他站不稳连忙用力扯住他和她相连的那只手。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很难吃？你吃不了吐出来给我，别勉强自己。”

林佑圆将左手伸到纳兰清嘴边示意他吐出来，纳兰清摆摆手。

“我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你别逞强哈，我不逛了也行的，你站着缓一会儿。”林佑圆很是担心得探了探他的额头。

忽而想起魔是不会生病的，又把手收了回来。

“不碍事，我们继续走吧，得走到尽头才有收留人住宿的地方。”

林佑圆闻言只好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只是时不时会关注纳兰清的状态，自然也没有心思去观看周边的景象。

路过一处水桥，在林佑圆的坚持下，两人移步到水桥边休憩。

水桥说是水桥，实际上也是木头做的，深红色的木头弯弯地拱起，人走上就哒哒哒的，像是在打节奏。

桥身的牌匾写了桥的名字——水桥。

这处地儿人不多，兴许是因为桥太小了，若是有人在此停留，那桥身就只能过两个人。

月儿弯弯高悬天，桥底下偶尔有几条鱼儿游过，桥洞往前铺开一大片荷叶，中间亭亭玉立几株荷花，随夜风舞动。

林佑圆凭栏望月，身边是闭目休息的纳兰清，她的目光从月亮挪到纳兰清的脸上。

月光在他身上渡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色，睫毛纤长得像欲飞的黑蝶，在眼下盖上一层阴影。

鼻梁也很高，在月色的照耀下显得愈发挺拔，嘴唇薄薄的，嘴巴红润不笑时抿成一条红色的粗短线。

林佑圆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不画下来简直对不起自己的技能，转头从空间里掏出一张没画符咒的符纸及一根石黛。

这石黛还是她自己搞的——用原主的石黛磨成粉然后再加蜂蜜调和塑性成条状，用起来像炭笔，就是比炭笔脆，所以下笔要格外小心。

每当这时候她就会特别想念自己以前的画具，电子数据版比起原始纸笔可方便太多了，不过纸笔也有纸笔的好处，比如勾勒细节时可以更加具体一些。

夜里寂静，只有笔在纸上簌簌滑动的声音，先打形，再细化。

林佑圆庆幸自己的人体还没退化，创作的热情更加高昂，不停地细化纳兰清的眉眼，衣着也稍微加工了一下。

纳兰清如今穿着的衣服她个人认为品味一般，圆领袍好看是好看，但是看久了审美疲惫也是真的。

她暗加私货给他画了一套暗金纹赤色广袖男装，直到手腕抗议她才完工，月亮已经不知不觉爬上了最高处。

纳兰清睡得很熟，期间一直没醒。

林佑圆将符纸横着展开，纳兰清靠着桥栏，一只手撑着头闭目休息，另一只手垂落在身上。

自己的画作和现实对比着看，她觉得还是现实的比较好看，或许是因为此时月色正好。

又坐了一会儿，林佑圆觉得得启程去找地方住了，不然真没地方。

她从纳兰清那边拿回来的丹药应该够租一间单房，如若纳兰清不舒服她就把床让给他休息，她打地铺或者坐着睡也行。

之前在公司中午休息的时候她就趴在座位上睡，早就习惯了。

正盘算着，纳兰清悠悠张开了眼，他的眼睛还有些红血丝，“如今几时了？”

“我不知道啊，或许是戌时？”她其实并不太记得住古代的时辰，现在大概是晚上**点样子，只能凭印象说了一个。

“抱歉，刚刚耽误了些时间，夜市到天明才关，我们再逛逛吧，再往前走一会儿应当会有住宿的地方。”

纳兰清揉了揉太阳穴，依旧伸出衣袖。

林佑圆拽着他的衣袖，“我们找地方休息吧，这里不是以物换物吗？我从你那里拿回来的丹药，加上我一些存货应当够我们租一间单房。”

“单房？你怎么办？”纳兰清问。

林佑圆无所谓地耸耸肩，“床给你我守夜呗。”

说起来她玩的那个游戏除了乌鸡哥她其实还擅长守夜人，回想起来似乎玩的全是牢九门。

纳兰清从储物囊掏出一块石头，“天明石，价值三千金。”

“我靠有这好东西你不早拿出来。”

林佑圆捧宝似的将天明石高高举起观察它的品相，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把它又还给纳兰清。

“总而言之有地方住就行，我们走吧。”林佑圆兴致冲冲地指着桥的另一边，“出发！”

林佑圆扯着纳兰清往那边冲，纳兰清拉住她的手腕，“反了，这边。”

“哦哦。哈哈哈不好意思我不认路，你带路吧。”林佑圆自觉退到纳兰清身后。

一激动起来她就忘记东西南北了，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地方都忘记了。

不过....

林佑圆抬头看向纳兰清的后脑勺，不自觉微笑。

虽然没有熟悉的道路，但有了一个还算熟悉的人吧。

走过桥尾，穿过湖面的九曲连廊，他们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广场，这里的人和妖要比之前更多，更加热闹。

广场正中央聚集了许多人，乌泱泱一片，正对着一个方向翘首以盼。

林佑圆的眼睛摸索过去，只见那个方向有一个高台，高台上是一个瘦小的男子被满身横肉的肌肉男压在地上，那打人的男子头上还长有牛角，不难看出是一只牛妖。

那被压在地上的男子身上的衣服早已遍布暗红，努力想爬起来，几次反击，却都无济于事。

牛妖将他的身躯高高举起，扔下高台。

男子霎时吐出一口血，鼻孔张大，嘴巴大张，双眼凄厉地看向天空，似乎在质问老天命运的不公。

林佑圆楞在原地，纳兰清自然看见了。

他并没有催促她，也没有遮掩住她的双眼。

自认识林佑圆开始他便有所察觉，她对这个世界有近乎美好的幻想，没有暴力，没有血腥，没有矛盾。

可这世界真实的模样是这样吗？

不是的。

血腥和暴力才是这个世界永恒的命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迟早要面对这些，作为一个不让他那么厌恶的人类，他有耐心让她认识到这一点。

林佑圆浑浑噩噩地跟着纳兰清走了，牵着的衣袖不知不觉松开了手。

纳兰清回头看了一眼她松开的手，“怎么了？”

林佑圆低下头，声音也变得沙哑，“你故意的，对吧？”

“何出此言？”

“你明明来过一次，明明知道那边会有擂台，却还是带着我过去了，你想要什么？”

林佑圆的表情从未如此严肃，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中是质问，更有困惑。

纳兰清笑了。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界的规则而已，你太天真了。”

纳兰清的眼睛是笑着的，除了第一次见面，他从来没有在她眼前有过这样幅度较大的表情。

可林佑圆却觉得这幅表情的他比恶鬼都可怕，是披着羊皮的恐怖画。

明暗分界线从未如此清晰，他在暗，她在明。

空气中酝酿着要淹死人的沉默，两个人是被蜡烛封了嘴的信封，吐不出一字一句。

“我不需要别人来教会我什么，你让我看见的东西除了会让我做一做噩梦，除此之外什么也不会改变。”

林佑圆打破了这份窒息，声音比平时都小，可吐字却无比清晰。

“纳兰清，或许你确实很聪明，也的确是很可靠的合作伙伴，但我和你道不同，不要强求我去接受你的规则。”

林佑圆说完，越过他兀自往前去。

一张符纸翩翩坠落，纳兰清俯身捡起，展开，低头看了许久，又将它收入储物囊中。

“那就让我看看，谁对谁错吧。”

纳兰清吐出一口浊气，心里莫名其妙地胀痛，兴许是同心咒的影响。

他并不觉得他的做法有问题，接受这个世界的法则，顺从法则才是生存之道，异类只会被排斥。

他抬头往上看，彼时明亮的弯月此时已被乌云遮盖，淹没在云海里，投不出一丝光。

可能吵架？其实是磨合。[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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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 真与假，对与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