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回到了沈家老宅的关系，又是自己住了快二十年的房间，这一个半小时沈清睡得很沉。

熟悉的闹钟声响起，沈清自然地坐了起来，睡眼朦胧间被窗外的晨光晃了下眼。

他睡觉喜欢全黑环境，明明躺下之前他记得自己关了窗。

沈清微微移动视线。

雕刻了防御术法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男人，或者说是——灵体。

祂个子很高，头顶几乎要擦到窗框，漆黑漂亮的眼眸跟祂背后蒙蒙的天色对比显得更加深邃，一身及地长袍，如同古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跟那个抱着自己的头，悲伤地哀悼被齐旭吃掉冰淇淋的妖灵反差太大，沈清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陌生的妖灵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沈清的脑子下意识就下达了攻击指令，可手刚准备抬起来，他就看见这个男人周身有一道细细的浅粉色薄雾，像一层光晕沿着祂的身体轮廓描了一圈。

非常眼熟。

沈清瞬间福至心灵。嗯，是那个球。

祂眨了一下眼睛，明显对这个对视也有些猝不及防。

不过祂脸上没有丝毫慌张，甚至还弯起了嘴角，冲他挑了下眉。

沈清：“……”这莫名被调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没等他开口，沈清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得砰砰作响。

“哥！你起来没有！”

二人同时朝门口看了一眼。

沈清往外套点点下巴，示意窗边那位进娃娃，正好看到祂也伸出食指朝外套指了指，然后又是一笑，粉色流光似的划进了关节娃娃里面。

倒不是别的，这妖灵突然以这样的形象出现，他有点不太适应，做什么都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在旁边看着。

沈清捏了捏鼻梁，摸到枕头旁的眼镜戴好，起身给齐旭开了门。

齐旭：“哥，我以为你还没起呢。”

沈清给他开了门就转身去洗漱：“你担心我不记得老爷子是六点半起床?”

“我不是看你不常回来，怕你忘了嘛。”

齐旭嘿嘿地笑，识相地走去书桌边等。他朝圈椅上的外套瞟了一眼：“哥，你把——”他压低了声音，“你把你的妖宠也带过来了？万一被大伯发现……”

他哥胆子这么大，敢带着妖宠来老宅。齐旭真悄悄替他哥捏了把汗。

沈盛安严令禁止沈清接触灵术，这要是让他知道沈清不仅悄悄做了这一行，实力比自己这个有人带的还强，老头不得气死！

正在洗漱的沈清动作一顿。

他不担心沈盛安会不会大发雷霆，也不担心自己在他面前暴露，反而有点好奇这个妖灵会不会被他发现。

沈盛安相比那天来找他的褚士钦实力只高不低。要是进了异事局，起码也是个二、三把手，要是连他都不能察觉这只妖灵的存在——

沈清往脸上掬了一把水，抽出一次性毛巾擦干水珠，换好衣服走了出去。

他提起椅子上的外套，顺手把露头的娃娃摁回口袋：“走吧。”

齐旭见他对自己说的话充耳不闻，只好闭了嘴。

.

膳厅里，沈盛安坐在黑檀木长方桌的主位，正拿着一张报纸翻看，听见他二人进来的动静，抬了一下眼皮。

沈盛安不显老，看着只有个四十多岁的面相，他身穿暗灰色盘扣布褂，面容威严，眼神锐利。

胆子小的如齐旭从来不敢跟他对视，只要沈盛安的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几秒，他就恨不得把小时候偷吃了几块糖都给招了。

两人规规矩矩地站在桌后。

沈清：“父亲。”

齐旭：“大伯。”

“嗯。”沈盛安这才把报纸放在一边，沉声招呼，“过来吃早饭。”

沈清点了下头，走过去坐在了沈盛安的身边。

桌面上的早茶茶点还是记忆里沈盛安常吃的那几样清口，品类不多，但做得精细。

只是今天倒是没看见另一位。

沈清朝对面空着的座位看了眼，低头轻轻地搅动碗里的鱼片粥，白瓷勺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母亲去帮着操持集会，”沈盛安头也没抬，“晚点才回来。”

沈清：“嗯。”

席间安静了几分钟，沈盛安突然开口又道：“集会开了她就回来，你要是没事就在这里等着。”

这才六七点，术师集会开始得到入夜之后了，就在这儿等？意思是不让他哥出这个膳厅？不让他去集会？

齐旭闷头喝粥不敢说话。

沈清这回没“嗯”，他放下勺子，平静地说：“这次集会我准备去参加。”

话音一落，饭桌上陡然安静下来。

谢宁蹲在黑麻麻的口袋里听了一会儿，感觉他们的相处有点儿奇怪，这两人交流的语气疏离，冷淡得不像亲父子。

谢宁想了想，干脆从娃娃里钻了出来。他渗进沈清的衣服内部，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沿着沈清的腹部一路向上滚到胸口处，又窸窸窣窣地透过布料，从西装外套胸前的口袋探出了头。

沈清只觉得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在他衣服之间流动，他垂了下眼，看见妖灵趴在他胸前的口袋上。

沈清又抬眼看向对面的反应。

沈盛安大概也没想到沈清会直接反对他的话，皱着眉头朝他看过来，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沈清口袋上的异样，停顿了片刻，问：“你跟异事局合作了？”

“是的。”沈清说，“只是正常的项目。”

“正常？”沈盛安冷着脸，“当天你所在的区域妖气浓度是近三十年之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沉声命令道：“终止项目，以后也不要跟那些人来往。”

空气静止了几秒，沈清开口：“这是单位交付的项目，既然已经接手，没有正当理由不能退出。”

他不带情绪，语气平和得像在会议上做报告。

“至于妖气，我感受不到，对我没有影响。”

感受不到妖气？骗谁呢？沈清什么情况他爹会不知道？谢宁仰头看了看沈清一本正经的脸，又去看对面的沈盛安。

沈盛安满脸蕴着怒气，持着筷子的手也愈发用力，眼看就要拍桌子——

“清清回来了？”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饭桌上的三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个老太太走了进来。

她头上花白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一个髻，里头穿了件闷青色的旗袍，外边拢着一件毛线披肩，一直盖到了膝弯处。

老太太橘皮鹤发，但看着精神头挺不错，身边的人想去扶她，被她慢悠悠地推了回去。

三人马上站了起来。

沈盛安恭敬道：“祖姥姥，您来了。”

“三太姥。”

两个小辈看清了人，已经快步迎了上去，一左一右地搀着人走了回来。

“哟，旭旭也在。”三太姥拍了拍齐旭的手。

“是呢太姥，”齐旭一听这话，赶紧打蛇随棍上，大着胆子说，“我这几天跟我哥在一起，他回来参加集会，我就也跟着回来了。”

说完这话，他连看都不敢朝沈盛安那边看，心说哥我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集会？”三太姥扭头去问沈清，“清清也要去？”

沈清小心地扶她坐下：“是的。”

三太姥脸上立即起了忧色：“可是你这身子骨——”

沈清轻声说：“您放心，我有父亲和母亲留在身上的防御阵法，再说集会上都是术师，哪个没长眼的妖物敢来捣乱。”

三太姥：“哦，那……”

“不许去！”

沈盛安厉声道：“你又不是术师，跑到那种集会上干什么？！”

“好奇。”

沈清推了推眼镜。沈盛安不会知道，从离开沈家开始，每年他都会参加术师集会，第一年他就靠在灵坛上的百分百接单完成率，轻易地获得了去术师集会的进门帖。

今年他同样可以这么做，只是既然异事局盯上了他，他再遮掩反倒会引人注意，还不如通过沈家的这条路进去。

沈清正想着，三太姥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你跟小孩子凶什么凶？”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沈清的手背，嗔怪道，“他想去不就让他去了。”

“对吧清清~”

他转过头，看见三太姥背着沈盛安冲他眨了下眼睛。

沈清：“……”

沈盛安一噎：“可是……”

“你要是不放心，我陪着清清一起去，总可以了吧？”

长辈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沈盛安也不好再说什么：“麻烦祖姥姥照顾了。”

“不麻烦不麻烦，”三太姥乐呵呵地摆手，“清清身体这么好，我正好想——”

“太姥，”沈清捏了下她的手，阻止她说出点什么虎狼之词，“我吃好了，陪您出去走走吧。”

“好好好……”

三太姥刚站起来，沈清就扶着她一路小碎步走了出去，快得像风。

两人穿过膳厅前的小花园，过了月洞门又在小道上转了个弯，看着前后无人，沈清才停了下来。

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一上一下地沉默对视。

沉默的是沈清，三太姥脸上笑嘻嘻。

“清清身材真不错。”三太姥伸手按了按他的胸口的肌肉，过长的指甲把沈清平整的西装戳出了几个浅浅的凹陷。

沈清面无表情地拉下那只手：“三太姥年纪大了。”他是想警告一下这只调皮捣蛋的家伙，赶紧从老人身体里出来。

被妖灵降灵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哪怕是这种短暂的降灵，残留妖气也会对躯体产生影响。尤其三太姥年纪接近百岁，经不起这只妖灵这样折腾。

“三太姥！”

没等人回答，齐旭从后面追了上来，“你们怎么走这么急？我差点没赶上！”三太姥这个年纪，他哥也不怕把人给带摔了，那大伯真会抽死他。

“你不吃了？”

齐旭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大伯那个脸色，谁还吃得下？”他刚刚使劲给沈清递眼色，他哥就是不接，扶着三太姥就走了，他如坐针毡地捱了两三分钟，实在坐不住就找了个理由也出来了。

“我还是跟你们一起散散步吧。”

沈清：“随你。”

他刚说完，袖子忽然被人扯了扯，身边人努力踮起脚凑近，用气音小声说：“清清放心，太姥心里有数。”

沈清：“……”

谢宁：清清身材真不错，哦摸摸~~

沈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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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三太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