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市一个半小时。

何泱泱跟宋明阮走在集会大街上。

何泱泱一身深蓝色的连体工装，胸口有一个同色的大口袋。

他比宋明阮矮了半个头，体格也小了一圈，两个人站在一起，有点儿像《黑衣人》和马里奥的奇特组合。

要不是进来的时候宋明阮死活不开口，何泱泱回个头的功夫就走偏了，他俩也不至于现在才汇合。

“宋宋，咱俩虽然是临时搭子，下回你好歹给个面子吱一声，”何泱泱苦口婆心地说，“你进门时候哪怕喘个粗气，咱俩现在早就到徐家了。”

宋明阮肩上挎着一个蓝白红相间的蛇皮袋，袋子里鼓鼓囊囊地装了不少。

他带着墨镜走在何泱泱身后，面色不改地听他吐槽。

“今年集会没什么好东西，那些术师饲养的妖兽越来越差劲，连妖骨都是刻意做旧的A货，这要是买回去磨成粉填到灵器里，关键时刻卡了壳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何泱泱手里拿着一叠采购单，一项一项地对货，他想起刚才出来的那个妖兽铺子就愤愤。

“不行，这个得报上去，铺号记了没？”

宋明阮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单手摊开给他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两页小黑字。

“很好，”何泱泱赞许地点点头，“那咱们现在去徐家药材铺——嘶，这袋子还能装得下吗？”

宋明阮把笔记本放回兜里，又抽出一个折叠好的方块片，拎着提手一抖，摊开一个跟肩膀上一模一样的蓝白红塑料袋。

何泱泱竖大拇指：“准备周到。”

街道两边的铺子不是紧挨着的，有的中间会有个小巷或者别的岔路，铺子的大小不一，门面不大的，一不留神就会错过。

不过好在“888”这样的吉利号码价格高，铺面当然也是个大铺面，不仅大，还有两层。它跟周围其他铺子隔得很开，在漆黑的夜色中犹如海洋中挂着诡异红灯笼的孤岛。

何泱泱在888号跟其他铺子泾渭分明的界线上停了下来，有点疑惑地看了看身后，那些术师来来往往，都与这座888保持了距离。

“怎么没人来这家？难道他家很贵——啊呀！”

他话没说完，就被身后宋明阮肩上挎着的大包一撅，失去平衡迈了过去。

何泱泱趔趄两步站稳，头疼地说：“宋宋啊，我是矮点儿，你也不至于看不见我吧？我真是——”

宋明阮依旧面无表情，他的身后，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瞬间全都不见了，不止是人，连街道两旁的铺子，整个小镇都没了。

只有大片大片浓稠黏腻，不断翻滚着的黑色妖气。

“哦豁，”何泱泱喃喃地接下去，“被你害惨了。”

宋明阮从小口袋里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检测仪，上面的警示灯几乎闪瞎人眼。

宋明阮言简意赅：“妖瘴。”

“我能不知道这是妖瘴？你真当我只会搞后勤？”何泱泱眼睁睁看着他原路放回兜里，仍然扁扁平平的黑衣，“等等，你这是百宝箱？”

宋明阮没理他。

何泱泱悻悻地闭嘴，顺着宋明阮的墨镜方向转身看去。

徐家的888号药材铺已经完全大变样，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很特别的建筑，像是一个放大了的宅子。

院墙，门板，窗户，还有挂在大门两边的灯笼……都是现实中的两三倍。

何泱泱看着别扭极了，他觉得自己的巨物恐惧症要无中生有了。

他只是来做个采购，顺便去徐家的铺子里套点话，怎么还能遇到这样的事？！

为什么术师集会的阵里会有妖瘴啊？红匾铺子里交易的妖兽都是上报通过检测了的，他也逛了不少，不存在会有即将死亡的妖物。

门口那大如车轮的灰色灯笼是点亮的，硕大的门板推开了一条可供两人并排走近的缝，缝内好像也有隐约可见的亮光。

“走吧。”何泱泱认命地拍了拍宋明阮的肩膀，“快点解决了还能赶上关集，不然要去探徐家的消息就只能上门拜访了。”

这次没听说集会有上报什么等级高点儿的妖物，应该不是大问题。何泱泱边走边想，再说这儿可是集会，到处都是术师，倒霉蛋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

于是他一抬头，跟迎面走来的三个倒霉蛋八目相对。

那三个人身上穿着不知哪朝哪代的灰色长衫，一个老太太加两个男人，其中有一个个儿高的皮肤冷白，搭配起来乍一看有点惊悚，但等走近了发现，那人长得太过好看，惊悚就变成了高冷。

何泱泱还在纠结这三个是真人还是死物，身后的宋明阮出了声：“沈清先生。”

沈清“嗯”了一声。他一点也不意外会在集会里边遇见异事局的人。

齐旭也把宋明阮认了出来：“啊你是那个宋宋！”

宋明阮动动嘴：“表弟。”

齐旭：“……”谁是你表弟。

“认识啊？”何泱泱觉得名字有点耳熟，但他有别的想说，“你们哪儿弄来的衣服？不想露面带面具就行，穿成这样怪吓人的。”

他定睛一看，这个男人身上的灰色布衫明显料子更好，袖口衣领处还绣了暗色的花纹，再配上他那张脸，这身灰衣突然显得高级起来了。

人比人呐。何泱泱一点也不酸。

齐旭提醒他：“你看看你自己。”

何泱泱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深蓝色工装也变成了灰扑扑的长衫，脚上的大头皮鞋也成了旧布鞋。

他回头一看，宋明阮戴着一副瞎子用那种黑色玻璃小圆片，背着的蓝白红塑料袋也成了一个大包袱，像是接了红白喜事去拉二胡的，莫名有些喜感。

何泱泱：“奇迹暖暖？”

对面的老太太笑得一脸慈祥：“可以吃？”

何泱泱：“什么？”

齐旭：“别聊了，你们不是一个频道。”

沈清冲他们礼貌一笑，扶着人转身向门里去：“走。”

齐旭赶紧跟了上去。

何泱泱回了个嘿嘿，转头低声问：“这谁啊？”

宋明阮颠颠包袱：“你的副任务对象。”

副任务对象？何泱泱一下想起来了，那个褚士钦让他“暗中”留意的沈清。

很好。他木然跟在后面。

何泱泱不再纠结服装问题。妖瘴是妖物的某段意识留存，也就是说那个妖物意识里的人穿的就是这个样子。

“看来，这只妖物没留下什么美好的意识啊。”何泱泱望着灰蒙蒙的一片感叹。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意味着他们呆会儿可能会遇到危险，越惨痛的记忆，危险性越大。

即使集会里没有高等级的妖物，何泱泱还是按下了他手上的腕表，给异事局总部传送了信息过去。

……

半个小时前，沈清在053号店主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说因为庞平案在派出所关了24小时的那十几个术师，从灵坛上得知是徐家人惹的这回事，其中有几个脾气暴的，说要去徐家铺子讨个说法。

齐旭愁眉苦脸了一路，他可不想跟那些人撞见，但他哥不为所动，非要带他往虎口里去。

哪知只是看着888号走了一段，徐家铺子却越来越远，好不容易拉进距离，房子都换了。

沈清扶着老太太走到了巨门前，往里面看了一眼。

这座宅子进门没有照壁，门后就是一个四方的大坪子，房屋三面环绕，正对的是一间大的会客厅。

宅子里面有很多人。

扫地的，浇花的，正穿过走廊的……但，沈清是从它们的姿势上判断出来的，实际上其实完全看不清。

齐旭从他身后踮起脚向里面看了一眼，小声惊呼：“草！这是些什么东西？！”

他们眼前竖立着一条又一条灰色的马赛克，像是黑白照片做了模糊处理，由于巨大，勉强能分辨出人形。

它们的身型比例跟整座府宅适配，门外的五个人刚刚超过那些马赛克阴影的膝盖。

何泱泱两眼一黑，他接受不了自己一矮再矮。

“什么味道？”齐旭忽然轻声来了一句。

他凑近沈清闻了闻，接着压低音量：“哥，是你身上的！”

不用齐旭告知，在踏上这座宅子门前的石阶开始，沈清就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非常浓的药味。

他从小被沈盛安安排了很多药膳，对这种气味熟的不得了，他甚至能从此时身上的这股药味中闻到某几味他小时候常吃的药材。

安神，固本，培元，还有祛妖。

沈清皱了皱眉。

“太姥，”齐旭见老太太扒着门往里看，“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三太姥见多识广，作为资历最老的术师，区区妖瘴肯定不会放在眼里。

被点到的谢宁：“进去啊，不进去怎么找妖灵？”

齐旭：“……”他当然知道要进去，问题是生人入瘴得找时机，避开里面会冲撞到妖灵意识的死物，现在院子里十几个两三米高的马赛克诡异地各自动作，这贸然进去，不就惊动它们了？

那不得追得脚上蹬出火星子。

“进去吧，”沈清把谢宁的手从门上摘下来，“惊动不了。”

齐旭：“？”

沈清瞥了他一眼：“你看看自己身上有什么变化。”

齐旭扫视自己：“不就是被换了一身衣服……”他摊开手：“茧子！我手上长了茧子！”

何泱泱也举手：“刚刚忍着没说，我好像脚跛了。”他还以为是进妖瘴被宋明阮撞那一下，把脚给崴了。

“宋宋，你呢？”

宋明阮摘下他的小眼镜片——他的黑眼珠上白蒙蒙一片，没有焦点地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