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再醒来,陆珩早就不在。
换衣服时,深夜记忆一点一滴回笼,谢矜不由自主冷脸。
镜中眼角犹带绯红。这样很不好。
谢矜边洗漱,边对着镜子反省。
反省后的谢矜选择整个人投入他的短片准备中。
他们这一学期的专业课比之前多一些,每次课上都会提到大量影视资料、理论。谢矜是很自觉的学生,课上老师提过一嘴的补充信息,都会补充看看。
通常情况下,只要陆珩不找,谢矜就会在学校图书馆待到九点多才结束。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自己不学,而是自己不学的时候别人在学。
溪纪安放弃大把可以挥霍的美好时光,陪他坐着肝了几天论文,心如死灰。
“公主,你别努力了我害怕。”
首先,干嘛叫他公主。
谢矜嫌弃拉开半步:“别这样喊我。”
“顺口嘛——还有别的你肯定不想听。”溪纪安觉得自己冤枉。知道谢矜等于Ray后,大脑就会不经意沿用原来那些称呼。
“还有什么?”
溪纪安又开始像个小狗哼哼,并不敢说出来。他以前整天嘴上女神老婆公主乱喊的。而另外两个,谢矜听到肯定会真的不高兴。
谢矜拒绝了他的顺嘴。
“其实你不用和我一起。我在查资料,筹备拍短片。”
溪纪安好奇:“什么短片?”
谢矜简单说了要拍Verve Cosmos的推广主题短片。
“我靠。”溪纪安不小心爆了个粗。对比之下,感觉自己开启的vlog计划不值一提。
就像你的朋友都已经受邀研制人造卫星,你还在玛卡巴卡。
“这么牛!”
谢矜神色淡淡的:“因为有裙带关系。”
谢矜小时候接触不到,长大后呢也没有兴趣,对高奢品牌这种title一直比较钝感。
溪纪安就不一样了,他家里表亲堂亲姐姐妹妹都有那么几件Verve Cosmos。
他都不敢想,要是自己去拍了Verve Cosmos相关的短片,亲戚会把他夸成什么样。
“主创的人还没开始找。如果你想加入的话,可以看看剧本。”
说是这么说,但谢矜估计溪纪安只对平面拍摄有兴趣。
“看看。”溪纪安果然对拍片不感冒:“我可以给你拍定妆照。”
他看了剧本名字,瞬间坐直:“这不是星月学姐上学期的专业课作业吗?”
谢矜拿到手的剧本没有署名。
对溪纪安说的名字也陌生。
“你忘了?就骑电瓶车撞到我们的学姐,桑星月啦。”
雪地小事故之后,桑星月和溪纪安加个好友方便事后赔偿,成为朋友圈的点赞之交。
之前看到学姐老师帮她成功过稿某家影视渠道,溪纪安还点赞评论了。
没想到过稿的剧本会是谢矜来拍,缘分真是太奇妙了。
正好谢矜有些想法,本来还得通过言朝约编剧谈谈。
溪纪安近在眼前,倒省得麻烦。
——
桑星月很喜欢谢矜的名字。这让她想起一句诗——“中间小谢又清发”。
何况本人还非常符合诗句里的气质。
和两位学弟打完招呼,礼貌聊天阶段,桑星月不知不觉顺着这句诗发散思维。
她这样双目放空。
好像整个人游离了出去。
“桑星月,桑学姐——”溪纪安拖着声音喊,很难不怀疑那次桑星月雪地骑电瓶车失控,就是在神游天外想素材。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服务员帮她倒一杯青麦汁。长玻璃杯与冰块相撞清脆,成功捞回桑星月注意力。
“那我们开始聊正题吧。”
《醒春》的剧本并不长,讲了女主回到千禧年,寻找朋友去世真相的故事。时空在过去校园和现世社会来回穿梭,字里行间存在一些对时代迁移和人性异化的思考。
因为是剧本,全篇幅对环境和场景说明并不多。但反复出现玻璃纸、凝胶之类明亮透明的比喻。
国产影视一旦涉及校园,就很容易倾向青春疼痛风格。
还有一小部分主旋律正能量励志片。
谢矜沿着两种风格找了大量素材。看完以后感觉就是能拍,但都触及不到剧本文字内核。
专业课有个单元选了《闪灵》和《回魂夜》进行影视美学的附加拓展。谢矜在查资料的时候,接触到新的超现实主义概念。这个类型还很新,没有成系统的理论,和影视相比在图片领域讨论热度更高——dreamcore梦核风格。
照片中,往往是人们熟悉又会潜意识忽略的固定场所,通过高饱和与高对比度的色彩,营造一种回忆和不安逃避。
风格偏向来得毫无理由,谢矜在空白位置随手写了几段分镜语言,他想按这样的风格拍。
薄薄的几页剧本看好多遍,也不确定理解对不对。
“太对了,就是这个感觉!”桑星月双手合到一起,看小谢宛如知音。
谈论到共鸣话题,桑星月眼睛变得亮闪:“我写剧本前正好有研究梦的解读。”
“其实这种熟悉的不安感,我认为更类似童年代偿。是可以和观众建立共性的东西。”
“我们女主回到过去,一方面记忆给人带来安全感。但只有她知道朋友会去世,隐藏在安全感之后。场景带来的不安,能够通过情感迁移加深代入感。”
因为两人都做过这方面的功课,交流起来思路格外顺畅。
也就确定了拍摄整体风格。
桑星月咬着吸管,看小谢整理思路。
他们似乎存在相似的特质。比如敏感。
大多数时候它会无可救药带来细腻复杂的痛苦。但或许唯有咀嚼这份痛苦,人才会有真实的活着的感受。
溪纪安提前征求过两人的意愿,拿今天的会面练手拍vlog。换镜头换角度。
直到讨论告一段落,搜索出的梦核主题的图片和文字。
模糊的过往熟悉感一下击中眉心。溪纪安火速在二手市场淘到一台同城面取的CCD相机。也就是目前已经停产的中古数码相机。拍出来的成片低像素颗粒感,自带一层朦胧复古,和梦核感无比贴近。
对资料分类研究。
“核类美学”向受众提供了一种超越线性时间的感知方式……比起直接的点线光影,画面往往是可意会难以言传的“光晕”。
立足于现实世界的,对过往梦幻的记忆复兴的“梦核/怪核”,则更多是在对至少在梦境里存在过的,“真实”过的美好现实世界做“流水落花春去也”式的悼亡
在20世纪初和21世纪初之间的一百年里,我们仿佛有一个真正美好的、足以被称作梦境的世界,虽然身处其中的人从来未曾察觉,但已足以令下一代人在“阈限空间”里乐不思蜀,对“梦核”画面中刷上的一层蜜制糖霜魂牵梦萦。
场景的“阈限空间”化,指向的是童年甜美时光和天真纯洁心境的不复再得。*
带来这样感受的所谓“阈限空间”,人类感知边界的过渡性模糊性场所。比如空无一人学校,走廊楼梯间,公园等等。
这些词语带来的空间想象顺理成章成为谢矜梦的延伸。
村口大榆树依旧繁茂沉默担着夕阳,新铺石子路被人来人往踩出一个个浅凹的坑。
谢矜的家里在办白事。
他奶奶带着未尽的忧心离世了。门口搭棚放着哀乐。
谢矜必须陪着来客烧纸。火光浮跃,他不断想起新学的成语“生荣死哀”。
不过他的奶奶一生渺小如沙砾,死去也并没有太多人哀伤。
陆续到来吊唁的亲属邻里,或远或近,或明或暗,视线在闲谈中落在谢矜脸上。
他们用目光能搭起一座舞台,哪怕事不关己,也考验他是不是真得孝顺。
他应该哭呀,快点哭呀。
尽管如此明白,谢矜内心只有浸泡冰水的空洞与麻木。哀伤之余,他认为奶奶离开是一种解脱。
哀乐停下的间隙,偶有零星交谈:“也是没良心。谢阿婆活着的时候都不知道对他多好了。”
“算了吧,真没良心不她那儿子?白事都要小人办,我就没见过这种不负责任的。”
“老太婆命苦……”
“还不晓得是哪来的野种。”
村里都知道他爸游手好闲,对他爸骗还是买了一个老婆说法不一。
唯一达成共识的,只有谢矜的长相并不像爸爸。
谢矜听过很多这样那样的传言。有时不经意在河边看到自己的脸,他会发呆想妈妈该有多漂亮。
河水陈旧静止,在凝视中不知不觉变换成家中的老式横格窗。
窗户玻璃边角腻着一层泛黄的灰,不妨碍谢矜看到窗外一个模糊人影。
人影在外面,离他又远又近。因风的吹荡,长发与裙子拉开一道变形的弧度,像路上快被吹走的棉花糖丝。
谢矜一下就知道。
是他的妈妈。来接他了对吗?
他跑了出去。
可外面是学校走廊。
他开始往上往上往上跑,抬起头,天台的门是打开的,一大块和周围黑暗对比鲜明的明亮白光。就好像妈妈在那里等他。
悠悠荡荡铃声穿透整座校园。场景一下又变成了考场,不知道班上的谁写字条给他要他传答案。
监考老师在他位置旁边走来走去。
谢矜低头写卷子,内心质问的声音停不下来。
可我妈妈在喊我,你们不知道吗?
我要去找我的妈妈……
从冷汗湿透的白色梦魇脱身,谢矜醒得比平时早一个小时。
他机械性去洗澡。
惶恐未定的失重感渐渐随热水流淌走,谢矜找回神智。
太夸张了。
谢矜小时候就知道他没有妈妈呀。
有些人闲了没事做,故意在小孩面前说他素未谋面妈妈的坏话,告诉他妈妈丢下他跑了,教唆他哭或者回家闹。
谢矜每次反应都很平淡。他自己都觉得在这里生活太苦了。
如果能够选择,他想他也会逃离的吧。
他没有责怪过妈妈。
小时候谢矜曾不切实际希冀妈妈突然出现带走他。后来他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了,依旧那么不切实际幻想自己很强大以后可以找到妈妈帮帮她。
……
简单冲完,他站着换衣服。
大理石平台另一边,玫瑰金手架上搭着块陆珩腕表,不知为何还没有被收到衣帽间。
谢矜目光落在上面,无意识心脏剧烈一跳。
如果——他是说如果。
做什么都好,陆珩会愿意帮他找到妈妈吗?
*“梦核/怪核”美学:粉红色的蜜糖梦境和指向未来的幽灵回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