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仑不知是听到了哪几个字,面色陡变,目光如刃般钉范宏身上。
见此情状,周谒也正色起来,脑中细细思索刚才男人的话。
那边范宏话音刚落,一矮胖男人连哭带喊的跑了过来,见众人围了尸体一个水泄不通,他连喊了几声起开才冲了进来,挤到尸体旁便扑倒在地:
“黄伟!——怎的,怎的交代在此处了!是谁————”他涕泪横流,抬头环视众人,“是谁害了你!”
范宏有些无奈,一旁小声劝慰道:“杨长使,此处人多,灼莲阁的人会处置的。”
说罢,眼角扫了一眼伽蓝,伽蓝视若无睹,仿佛不准备出面,倒是身边女侍上前一步:“大人勿要着急,方才我们已着人报官,定教给个说法与您。”
那个叫杨长使的胖子此时仍趴在尸体上哭个不休,范宏只得强行将他拉起。不一会,就听得有人道姑苏府衙的人到了,众人纷纷回头,自觉地退了半步让了条道出来。
一名深碧锦袍的男人急匆匆过来,身旁带着几名拎着验尸木箱的仵作。
此时伽蓝已命闲杂人等退下,留了几名相关之人在房中。
“哪位是灼莲阁阁主?”
灼莲阁久负盛名又与皇室关联,寻常官员亦难得一进,更遑论见到阁主了。今日灼莲阁破天荒地报了官,说阁中出命案,怀安王府的人被人活活砸死在了阁中,竟叫知县一时慌了神,一个头两个大:又是灼莲阁又是怀安王府的,哪像是查案的,简直就是参加鸿门宴的。
想了想,一撸袖子,算了,自己亲自来一趟吧。
“大人。”
清越嗓音响起,一少女一边应答一边缓步前来,为知县愣了片刻,一时不敢确认这位豆蔻少女是哪位,与周围人暗中相觑了下。
一侍女提醒道大人,这是我们阁主,知县才恍然大悟连连向伽蓝颔首致意。
知县便眼神示意仵作赶紧验尸,几位穿着素衣缠臂的男人训练有素地蹲在尸身旁边打开木箱,拿出刀具验尸。
知县站在一旁正在忙活的仵作身边,擦了擦额角:“此案牵涉重大,不知阁主与怀安王府诸位大人有何见教?”
伽蓝只客气道灼莲阁听凭府衙,而一旁杨长使却已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一把抓住袖子知县的袖子哀戚道:“吴江府有心了,死的是我府一主簿,其实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什么贼人进来我看抓也难抓,不如就算——”
“那怎么行。”伽蓝横眉脆声打断,“这不是说我灼莲阁守卫不严,连个毛贼都防不住吗!”
杨长使转头,皮笑肉不笑:“灼莲阁也并不是铁桶一个,进个毛贼也是在所难免。”
二人这下你一言我一语便将吴江府架了起来,一时谁也不落下风。
范宏急忙打圆场:“阁主息怒,长使是怕给贵阁添麻烦,这也是我们的人乱走,才生出的事端,贵府守卫森严怎会……”
伽蓝纤眉立起,不理会对方的台阶,不悦问道:“那就是我们包庇犯人了?”
知县见事情调停不下,只得把注意力全放在地上的尸体,对二人互放冷箭充耳不闻。
“报。”一名仵作转身跪禀,后面几位也验尸完成,眼神交谈着收起手中的工具。
“快说快说。”
“死者确实是被重物所伤,并非意外,而且,在下发现了几颗粘血的珠子,仿佛并不是死者的。”
知县心下一惊,恨不得立时结案,却又看出其中定有蹊跷。只得让仵作捡起一些带血的珠子放在木盒中,捧着让伽蓝与杨长使一一看了。
“如何。”
伽蓝的目光从一捧血红的珠子上划过,轻轻摇了摇头,杨长使也看了看,一时之间也没说什么,只支支吾吾说了句看着眼熟,便一声不吭了。
只有周谒目光霍然一紧,下意识地望向他身后的沈仑。而沈仑仍面不改色的站在身后,那被扯断一般的禁步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挂在腰间,周谒眉头绞起,却并未多说什么,只将沈仑护得更严实了些。
知县只觉脑门发凉,心上像了悬一块铅锤——他隐约感到此事不妙,起码并不是简单的杀人案,仿佛正有人自顾自地下一盘棋,稍有不慎,吴江府便会卷入其中。
屋中此时弥漫着一股僵硬的气氛,范宏站在杨长使身边正欲在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杨长使。”周谒轻巧地拦住了范宏,无视众人目光交汇在他身上,和蔼问道,“杨长使是最先发现尸体的?”
众人这才发现,这里还有一个眉目俊逸身形精悍的男人站在后方。
杨长使被突然一问,顿时有些心悸,镇定自若答道:“自然是、自然是在凶手之后看到的。”
周谒了然地点头:“杨长使,在下想请问一下您,此地偏僻路远,还是在二楼,您是如何走到这里的?怎么还撞上您部下了?”
对方哽声一愣,又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理直气壮道:“是黄伟对我说有话要说,让我跟他去一趟,所以——”
前几个字甫一脱口,周谒仿佛攫取到了什么似的,眼神骤然扬厉了起来:
“……您与他是同走的?”
众人的目光愕了一瞬后纷纷射向杨长使,杨长使此时骤然成为众矢之的,意识到事情不对,连连摆手道:
“不!不是!”杨长史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呼吸越发急促,“是我看他刚走!就悄悄跟在他后面——我过了一会才进的屋子!因为想着还是不要一起走的好,毕竟我们曾有过节,我怕他要杀了我,所以,我就在门前,等了一会儿才进去的。”
杨长使脑中千转百回,几乎透不过气来,呼吸都比原来急促许多,此时,一抹浅灰色的已经悄然浮现在他的身后。
——范宏凝眉紧盯着仍自说自话的人,双唇紧紧抿住,心下倍感不妙。
“原来如此。”周谒收了前段的话,又问道:“那您是在门前等了一会,然后推门就看见此人已经倒地不起了?”
杨长使想都没想:“正是!”
“那在下就不解了——”周谒为难的背过身去,眼含深意的看了一眼置之度外的沈仑,“此时夜色深沉,月色也不甚光亮,房中又未点灯,能做亮的,也就是他手中这个小小的火折子,大人眼神不错啊。”
“这……”杨长使被堵得一口气都出不来,梗着脖子说道,“这有何难!只凭这只火折子,我便看得清清楚楚!”
周谒也有了兴趣似的:“您看见什么了?”
沈仑在暗中已经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十分无语的望向还在急头白脸的杨长使,而那人仍越说越快,好像急着把自己摘清楚,竹筒倒豆子的什么话都往外冒,连周围的人都不禁有些侧目。
“我看见——”杨长使狠一咬牙,目光直直射向半个身子都隐没在周谒身后的人,指头也如利剑一指,“我先是听他与黄伟争吵,定是为着昨日酒楼之事怀恨在心,接着我就听见黄伟倒地的声音,这才赶紧推门进去!转眼发现这小子翻窗跑了!那串珠子!他腰间绑的那串珠子被黄伟抓下来了!”
话一刚落,室内气氛陡然一变,之前毫不起眼的男人一下成为众矢之的,众人的目光都聚向了沈仑与他的腰间,尽管周谒再遮,也能看个模糊——确实是有一串明显扯开的坠子,只有上面还有一小块玉佩,下面的流苏却已经散的不成样子。
杨长使咬紧牙关,眼睛里差点猝出了火——他生怕沈仑当场反咬。
沈仑面容未动,只是歪了歪头,不发一字,仿佛在听什么荒唐笑话,对周遭目光浑不在意。
周谒余光扫过沈仑,见沈仑无动于衷,追问道:“大人亲眼看见是他了?”
杨长使不吭声。
周谒侧头一笑,烛光在他眉眼间跳跃,长睫在眼下投下细碎阴影:“当真是他?”
“我看得清清楚楚!”杨长使双眉扬起,眼中火气已经直上云霄,负手冷笑道,“你难道是在怀疑本官!知县——”
方才听得一愣一愣的知县骤然回神:“您、您说……”
“知县。”
周谒硬生生地抢断了怒火冲天的杨长使,俯身拾起地上的火折子,细细在手中看着,轻吹了一口气又将它扔向脚底——
火折子闪动了几下,摇曳起了微弱的烛光,几下挣扎后便猝然一响,火光瞬间被夜色吞噬。
“哎呀!”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伽蓝突然出了声,当场的人被骤然响起的女声一下吸引住了注意力,“这火折子一落地便灭了,怎么也照不明整间屋子吧!”
众人随之一怔齐刷刷望向地上残存的火折子:若是真如杨长使所说,先是听见了声音再赶忙进屋,而此时火折子早已熄灭,屋中漆黑如夜,哪能看到他人所在?
“够了。”杨长使身旁一直站着的灰衣男人闭眸沉声道,“这位少侠观察入微,想必我们的人说了谎话。”
说罢,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面若金纸,抖如筛糠的矮个男人后,又转了一个弯道:“可是在下也有一点不明。”
周谒将火折子递给差役,淡淡道:“什么。”
“凶案发生时火折落地,自然看不清室内何人,”范宏冷笑了一声,“可他腰间的珠子无缘无故地滚落了一地,他又从未进过此屋,岂不是太可疑了吗!”
“知县秉公办理,那就将此人——”范宏横了一眼沈仑,“也一并关押起来!”
知县正待发话,忽闻“铮”的一声剑鸣。周谒腰间长刀已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他眉目如霜:
“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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