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事变

一间壁上挂着巨大禅字的房间内,床上的倏而男人睁开双眼,不言不语。

他胸口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且包扎手法相当老练:纱布裹了七八圈,可以快速止血,也可以调节松紧以防有瘀血的情况,唯一可疑的是男人的胸口上同时被熟练地扎了一个蝴蝶结。

“施主果然醒了。”

一位老僧施施然踏了进来,哎呀一声把正欲挣扎起身的周谒摁了回去,嗔怪道:“躺回去!你这么动把贫僧的蝴蝶结弄坏了!”

周谒哑然地看着这个老僧,慢慢地躺了回去,面色微微扭曲:“多谢您……”

老僧点了点头,扫视了一眼男人,啧啧称奇:

“倒是不必客气了,施主。我看你骨骼精奇,挨这么多下都没要了命,真是奇才!”

上午沈仑把人送到之时,男人尚浑身淌血,身上简直就是被人生生戳了几个洞,看得平时专职救苦救难的大师都连连合手好声好气地冲着沈仑劝道:

“阿弥陀佛,你们满长安找不到个大夫怎么的?把贫僧这当医馆了?!回回有伤都往我这送!”

沈仑彼时一脸黑线地站在寺门口,后边跟着架着男人的侍卫,要不是多莲在一边含笑劝着早就翻脸了。

老僧先试水骂了两句,料定他不敢掀了寺庙,顺了口气继续说:“再者说了,每次都往我这要这要那的,多少都不够填的!你们太医院很穷吗?”

“大师,您消消气,救苦救难可是功德一件,哪里有门前不收的理……他日佛祖见了,也不能忍心啊!”多莲上前一步,略急切地向门口的方丈求情。

“可上次救完他的亏空本主持都还没补齐……”

老僧心虚地看了一眼沈仑,只见沈仑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甚至已到了爆发边缘的态势,心里暗叫不好,冷汗一下淌透了佛衣,正要好好好好那就看在你面子上我救他一回的招手放人,却晚了一步——

过了一炷香时间,寺门大开,远远望去寺里僧人来往不绝,不是端热水就是送纱布的,根本没人理会歪倒在寺庙牌匾之下泪流满面瑟瑟发抖的大师:

“怎么这样……佛门清净之地……怎么,怎么,还打人……”

“哎呀真是,阿弥陀佛。”老僧泪眼蒙眬之际只听得一个姑娘对自己碎碎念叨,还疑似被木棍戳了脑袋两下:“您说这是何必呢,您看把我们大人气的……”

“再说了,他打你了么?又没真动手。快起来吧大师,多丢人啊看着!”

“他今天脾气这么暴……”老僧目光呆滞地望向地面,喃喃自语道,“不就是想让他把之前的钱还给我吗……”

“算了吧。”多莲用手给方丈的脑门掸了掸土:“钱朝廷不早发给你了,皇上还给您破格升了座,整个长安城可就您一个方丈啊。”

老僧听完一摆袖子:“那他自己呢!”

当年沈仑在宫里出了事,送到寺里之时身上的伤比男人的严重得多了,连脉都是当年尚为住持的祝春芳摸了许多次才摸了出来,其余几位主持都只敢摇头,不敢施救,可偏偏祝春芳不放手,将他拖回了自己的禅房。

“……当年只有你把我拖到禅房,看护了我两个月。算她当年没看错你。”

一炷香前,沈仑垂眸望向正在昏迷中的男人,手里的动作不停,直到把他绑得结实。祝春芳看着沈仑灵活地给男人在最后打了一个蝴蝶结,不禁负手一笑,叹道:

“可大人还在寺门口给我难看。这人可不比你,我看他的体格子有你两倍好,扔在街上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沈仑白眼一翻:“你当时说的什么话。这么多人看着,佛门中人张口闭口就是银子。”

“银子怎么了,我管着这么大一个寺,衣食住行,那样容易了?”

“……是啊。”沈仑垂睫,抚了一下头发,露出了片刻发鬓,几缕发丝轻柔散落在肩和细白的脖颈上,徒生出一些寥落,“都不容易。”

“这人是谁?”祝春芳抱臂,目光从男人的眼角眉梢一一扫过,这男人鼻梁英挺,俊眉下双目紧闭,点点头道,“长得不俗,就是眉眼间有股戾气被压制,像是个苦大仇深的主。”

“你这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让我帮忙救人。”

“周谒。”沈仑看着窗外,语气悠悠荡荡,没有一点情绪。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祝春芳啧了一声,凝目思索了一会,他活得太久,谁的名字都如同过眼云烟,更别提这种似乎只有一点模糊影子的信息了。

“别想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等他好了我就把他送出长安。”

祝春芳心说光天化日的你把他这么一个大活人从大明宫拖进我这里,还差点在寺门口把我端锅煮了,这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不过又突然想到今天差点在寺门口全武行,还是把话憋回去了。

室内一时间静谧如许,门外树叶一阵摇落,携着一阵秋风起伏踉跄,打了几圈的转落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细脆的声响。

沈仑望向男人,轻描淡写道:“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他就会醒。”

“帮我看一下他吧。”

祝春芳正负手看着床边盛着血水的铜盆,听闻一愣:“怎么可能,能保住一条小命就不错了,我看十天都不够他醒的。”

沈仑抬眼看了一眼祝春芳,当作回应,起身一把推开了房门,门外俨然一派秋叶翻飞、淡金飘洒的图景,别有一番生机盈动。

男人醒的竟比沈仑预计的要早一会,他起先是感到了一阵的寒意,随后一个冰凉纤细的触感飞速在他胸口掠过,他忍着痛哼了一声后,就感到胸口一紧,又晕了过去,但没过多久,他就再次缓缓睁开了眼。

长安此时已入深秋,整个城中都是一片无奈的寂寥,连风都透着一股的无力,唯有银杏开得繁耀无比,窗外一片的叶影萧萧,一道被拉的修长的影子在其中忽明忽暗。

周谒淡淡的收回目光,轻缓而迟疑地抬手摆弄了一下胸前的蝴蝶结,才要撑臂起身,却被一位老僧一把摁了下去。

“不告诉你别动了吗?施主,你这样乱摸乱动的可治不了病。”

周谒肺部一阵钝痛,虽没起身,却不住地仰头打量着四周,好像是在找什么人,脖子上肌肉线条隆起,有些沙哑地侧头问道:“大师,请问送在下来的人在哪里呢?”

老头立刻收起脸:“你说哪一个?”

“沈仑。”

男人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在长安城外的那座古寺和在牢中听到的名字,随后探究而仔细的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这个僧人:“大师,您认识他。”

老头听闻,垂眸一笑,虽然他脸皮已经有褶皱纹路,可眉眼之间却透着一种不寻常的笑意:“就在门外,你去见他吧。”

周谒道了声谢,简单在床上活动下手脚,祝春芳也不管他,只抱臂看着他咬着牙缓缓将自己撑起来,腰腹一用力便下了床。

不知是不是伤口再度崩开,他每走一步,额上的冷汗就多了一些,几块坚实的腹肌也因为疼痛收缩的更为明显。

周谒好容易将门推开,眼前是一座不规整的小院,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一棵巨大银杏下的一座石凳上,风穿掠树梢,一树的银杏叶哗然翩落,铺的满地明黄。

沈仑手里正把玩一个小玩意,那是一朵玉做的小莲花,下边还坠着长长的流苏,玉石通透莹亮,温润的发着一股暖意。周谒上身**,绑满了绷带,脚步缓慢地走到了沈仑身后。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昨夜自己带到宫中的玉佩。

沈仑此时背对着他,紧紧握牢了那块玉,沉重地闭上了眼,鼻息之间都是一阵轻微的颤抖:

“你骗我。”

说着,沈仑用力一握,那块玉顷刻碎裂,从手指间全漏了出去,散得满手都是。周谒顺着那破碎的粉末望去,对上了一双冷漠甚至带有一丝厌恶的眼神。

他几乎脱口而出:“不是。”

沈仑早就知道先皇后的东西不会轻易落在别人手中,更遑论他了,所以沈仑也只是有了一刻的“被欺骗的感觉”,随后就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衣裳的碎沫残渣,准备撂手走人。

“这样的幻术现在可少见了。”

一个苍老又带有一丝揶揄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似乎暗中观察他们了许久的样子。

“沈仑,他的幻术。你都没有看出来吗?”

祝春芳清了下嗓子,缓步到了庭院中:“可以看来这位周施主并非俗人,可凡是幻术都有被人识破猜出的一天,一旦人起了疑心,就像这块白玉莲花,烟消云散了。”

周谒凝视了祝春芳一秒,随后坦然展笑道:“大师果然非比寻常,可是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有意欺骗,只是昙花一现的把戏,成不了气候的。”

话一边说着,周谒看了一眼沈仑,没想到沈仑只是冷笑的点了点头,一副你有种的样子,随后一点都不准备多过追问的提步而走。

“公子。”

周谒连叫几声,沈仑却依旧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男人凝眉抿唇,手背微微浮现青筋。

他骤然抬起下巴,破釜沉舟对着沈仑的背影扬声道:

“皇帝马上就要死了!”

诶嘿[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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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玉纹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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