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魏泱便又名正言顺地住进了乾国公府之中。
王睿之昏迷了好几日,王若箫与钱氏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院落,几乎哭瞎了两双眼,王老太太为了给嫡孙祈福,一连七日都不沾荤腥,还跪在佛前为王睿之诵经祈福。
王老太太诚心诚意地想,只要乖孙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此劫,她定然要拿出两千里银子来给普济寺的佛祖镀金身。
许是上苍听见了她的祈求,两日后王睿之悠悠转醒,钱氏立即追问他在刑部天牢里的境遇。
太医见状却出声阻拦了钱氏,只说:“公子的精气神尚未复原,还请太太不要急着与他说话,且让他缓一缓神才是。”
见状,王若箫便搀扶着钱氏走到了外间廊道上,庭院里密布着来回张望、意图探问王睿之状况的丫鬟和仆妇们,偏偏钱氏挡在门口忙着掉泪,众人见状也不敢贸然行动。
这其中也有倾丝派去的丫鬟冬儿和珠绮。
前些时日王睿之生死未卜时,倾丝心里既害怕又惶恐,时而还夹杂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自她搬进乾国公府之后,王睿之便打着“表哥该与表妹”亲近的由头,几次三番地来月华阁骚扰她。
白日里的骚扰已是让倾丝备受其扰,夜里的荒唐行径更是让她有苦说不出。
偏偏钱氏一味地溺爱着自己的嫡子,心里认定了是倾丝蓄意勾引着王睿之,为此没少苛责针对倾丝。
普济寺的那一夜里,更是使了毒计玷.污了倾丝的清白。
倾丝既恨钱氏,又怕她。这点恐惧在她听闻王睿之在酒红楼里闹出人命时达到了顶峰。
钱氏疯癫起来可不会顾忌什么世家礼仪、教养仁义,若她不管不顾地嚷嚷出了自己清白已不复存在一事,那她后半辈子可没有半点指望了。
冬儿和珠绮见倾丝在孕中如此多思多想,心里怜惜不已,便只能尽心尽力地为她探听消息,得知王睿之已在太医的诊治下醒转后,冬儿和珠绮立时赶回月华阁,将此事告知了倾丝。
倾丝喜得拍手叫好,只道:“三表哥没事就好。”
王睿之没事,钱氏就不会发疯。她不发疯,自己丢损清白的事就不会被泄露出去。
瞧着她松了口气的轻快模样,冬儿也不由自主地弯眉一笑,半晌只道:“姑娘,听说魏世子也回我们府上了。”
倾丝是半点都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她只知晓若此事能平平安安地过去,她便要尽快去魏泱跟前露露脸,想尽法子博取他的欢心才是。
思及此,倾丝便让冬儿替她梳了个媚态生姿的挽云鬓,换上了一身鲜亮的衣衫,将前几日赶制出来的扇套一并带去了北竹苑。
倾丝为魏泱所缝制的扇套与赠予王雎之的全然不同。送给王雎之的扇套费尽了倾丝的全部心神,从走针、针脚、再到扇套上绣着的纹样,处处都经由她心内算量。
而赠予魏泱的扇套,明面上的料子与王雎之那一件没什么分别,可针线、针脚以至于纹样都没有花费倾丝太多的心思。
她想着魏泱权高势重,魏国公府与英瑰公主府里可有不少技艺高超的绣娘,他的衣衫穿戴之品如此精细奢靡,是绝无可能瞧上自己所做的针线活计的。
倾丝心里想得明白,这扇套不过是她想魏泱示好的手段而已,若是付诸了太多真心,再被弃如敝帚的话难免会惹得她伤心一场,那倒不如先做好会被瞧不上的准备。
怀着这等心思,倾丝已娉娉婷婷地走到了北竹苑。
此时的北竹苑院门大开,几个守门的婆子正站在廊道上说笑话。冬儿走上前塞了一粒碎银在她手心,并笑问:“魏世子可在里头?”
那婆子本是瞧不上这点少的可怜的碎银,可打眼瞧见了左侧廊道上顶着日色而立的倾丝,她便立时堆着笑说道:“原来是林姑娘,快些请进吧。”
她不似往常般的热情让倾丝心里十分疑惑,要知晓连给北竹苑看门的婆子也是魏国公府的奴仆,她们素来眼高于顶,根本不屑与乾国公府的奴仆们厮混在一起。
往常这几个婆子见了倾丝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至多只是浅笑一回而已,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的热心。
倾丝摸不清她们的用意,可既是魏泱正巧在北竹苑里头,她也不想错过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
婆子们领着倾丝进了北竹苑,左右耳房旁各立着两个眼生的丫鬟,绛玉与绛雪正在书房里伺候着。
绛玉透过窗牖瞧见了穿梭在庭院里的倾丝,霎时欢喜地与魏泱说:“世子爷,表姑娘来了。”
此刻的魏泱正端坐在扶手椅里侍弄着手里的玉钗,左右两边的刑部典籍已被他翻得多了几道褶皱,砚台里的墨汁被凉风拂得摇摇曳曳,可惜后头端坐着的那位主人迟迟没有要蘸他提笔写字的意思。
绛玉伴着魏泱写了一个多时辰的字,窗牖大开大合,一阵阵凉风肆意而入,拂起魏泱鬓边的几绺碎发。
发丝动,人心亦动。
半个时辰前,绛玉见魏泱只是坐在翘头案后微愣出神,知晓他没有研习公务的心思,她便走到博古架旁将雕纹方盒里的玉钗拿了出来。
魏泱性子不算柔和,往日里也不喜欢奴婢自作主张。可自从绛□□悉了他的心思后,回回都能捏准他的心意。
这一回,当绛玉将倾丝的玉钗奉给魏泱时,他也只是淡淡地瞥了绛玉一眼,眸中潋滟着的情绪清浅又难以捉摸,可到底不是怒意。
魏泱凝着神思思索时剑眉微蹙,明眸含愁,抿着唇的不虞模样里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清,绛玉知情识趣地住了嘴,只在一旁为其斟茶倒水。
不曾想,玉钗的主人竟会突然出现在北竹苑里。
绛玉眉开眼笑地要去廊道上迎接倾丝,魏泱也停下了摩挲着玉钗的动作。绛玉能瞧见之处,他自然也能瞧见。
甚至于从婆子甫推开门,倾丝的一角衣裙洇进北竹苑的庭院里时,他就发现了她。
曜目的日光毫不遮掩地笼在她周身左右,翩翩的衣袂遮住了她的小腹,本能清瘦的身段在宽大衣袍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单薄如烟。
不自觉地,魏泱的眸光便落到了倾丝的小腹之上。在初时知晓倾丝有孕时,他笃定着她腹中胎儿是自己的骨血,纵然他知晓倾丝是个水性杨花、不安于室的女子,也在反复犹豫后意欲给她个名分。
酒红楼那一夜,他从王睿之的嘴里知晓了倾丝早就与他有了收尾一事。
如此一来,他的笃信就显得格外可笑。
不多时,绛玉已将倾丝迎进了耳房,照例让小丫鬟们上了好些糕点,并问倾丝:“姑娘可是来寻世子爷的?”
倾丝点点头,只见她忍着鬓边的羞意道:“上一回,我给世子爷写了信……”
瞧着模样,是在向绛玉讨要魏泱的回信。绛玉不懂男女情爱里的弯弯绕绕,她只知自家爷心里是装着眼前这位姑娘的,既如此,她就该懂事些才是。
“这两日刑部事务缠身,我们爷才刚得了一日休沐,只怕是还没有给姑娘回信呢。”
骤然听得此话,倾丝心里隐隐有几分失落,只是她也不会是非不分到要去苛责无辜的绛玉。
绛玉能为她送信,已是让倾丝倍觉感激。
“想来魏世子人多事忙,多半是没有闲工夫来指点我诗词的,倒是我冒昧了。”只见倾丝莞尔一笑,这便要从团凳里起身,似是离开北竹苑的模样。
耳房里静悄悄的一片。
绛玉一见她作势要走,立时上前拦住了她,陪笑道:“姑娘会错意了,咱们爷虽是个大忙人,却还没有忙碌到连指点您几句诗词的功夫都没有。”
说罢,她又亲亲热热地攀住了倾丝的胳膊,只道:“姑娘快些随奴婢去外书房里走一躺吧。”
于是,冬儿和珠绮便理所当然地被绛玉留在了耳房里。
倾丝被她半推半就地带去了书房,方才踏进屋门内,便见廊道另一头走来了个行色匆匆的绛雪。
绛玉虽挡在了倾丝的身前,并频繁给绛雪眼神示意,示意她不要冲动行事。可被怒火淹没的绛雪根本瞧不见绛玉的警告,她气冲冲地瞪了倾丝两眼,因瞧见了她在迎风口被狂舞着的洌风吹乱了鬓发的秀雅模样,心里愈发酸涩不堪。
“狐媚子。”她忍不住气,便在跻身越过倾丝身侧时冷冷地撂下了这三个字。
倾丝一愣,再没想到绛雪会这般不知礼数地当众辱.骂她。怔愣之后,她心里也是千万个不解,她与绛雪的接触称得上是少之又少,她也没有得罪过绛雪的地方。
她为何要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发难?
眼瞧着妹妹失态至此,绛玉脸上也不好看。可比起这点难堪,窗牖后突兀响起的一声男子轻咳声更让她心生惶恐。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身瞥了眼已然躲进耳房里的绛雪,心里知晓自己是再也护不住胞妹了。
也好,她行事如此肆意妄为,多少次要被世子爷和刁嬷嬷责骂时都被她生生拦了下来,如今也该是让她吃点苦头的时候了。
“姑娘这边请。”想明白了这一点的绛玉立时收拾了心情,笑着将倾丝迎进了书房。
她如此客气与热情,倾丝便也将与绛雪的这点小插曲抛之脑后,只与绛玉郑重地道谢道:“多谢绛玉姐姐。”
绛玉往后退却了半步,大有不愿跟着倾丝一同走进书房的意思。这也正合了倾丝的意,能与魏泱在书房里独处一番,并亲手将自己所缝制的扇套赠予他。
说不准两人之间的关系会由此得到些大的进益。
满怀期待的倾丝便在绛玉炯炯有神的眸光下走进了书房,绛玉如此会揣测魏泱的心思,自然知晓此时此刻的魏泱根本不希望任何人来书房打扰他与倾丝。
*
书房内,几缕日光从窗棂处倾洒而下。
魏泱已在翘头案后的扶手椅里坐得太久,脊背微微有些僵直,双腿也不自然地摆在案几的正下方。
他素来都知晓自己容色俊朗,当初如月和梅若芙争抢着要嫁与他为妻时,便有人赞过他风姿卓越,俊雅出尘。
昨日他初回乾国公府并与王雎之撕破了脸皮后,便问过绛玉和绛雪,他生的究竟算不算俊俏,以及与王雎之相比,谁生的更俊俏一些。
绛玉和绛雪的回答都是他,绛雪还说:“王大公子的蒲柳之姿怎么配与世子爷一比高下?”
魏泱对此半信半疑,若他当真比王雎之俊朗这么多,为何倾丝的眼里只能纳下王雎之,而对自己熟视无睹?
心思浮动间,一身淡青色罗衫的倾丝已悄然走进了书房,并立在书案前朝着魏泱福了福身。
魏泱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从漆黑似墨的鸦发,到素白如玉的脸庞,最后落定到她尚未隆起的小腹之上。
刹那间,他如兜头被人浇下了一盆冰冷刺骨的冰水般,满腔的热血尽皆化为了寒冷。
“嗯。”魏泱极为冷淡地应了一声,眸光硬生生地从倾丝身上挪移开来,汇聚着凝到了书房内的陈设器具之上。
倾丝有些手足无措,想上前去问问魏泱指点诗词一事,又怕自己贸然行动会丢失了女子该有的矜持,更何况她袖袋里还装着要赠予魏泱的扇套,这扇套一拿出来,书房里的氛围便会变得愈发奇怪。
她踟蹰又犹豫,心内很是紧张不安,便只能搅动着手里的软帕,偷偷抬起眼来瞥了一眼魏泱。
魏泱端坐在翘头案后,身姿英武又挺拔。从倾丝立着的地方朝他望去,正好能觑见他如冠如玉的俊朗面容,明眸似星辰般曜目,配着他通身上下的矜贵气度,足以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倾丝局促了半晌,还是朝着翘头案的方向走近了两步,怯怯地说:“世子爷,这是我为您做的扇套。”
从倾丝迈步走进书房的那一刻起,魏泱便收起了手里的玉钗,将其藏到了宣纸之下。
玉钗在怀,如今又多了一副扇套。
纵然魏泱面上摆出了一副冷清冷心的模样,此刻却也忍不住朝着倾丝素白的柔荑上瞥去了一眼,女子青葱般的玉指里捻着一把墨沉沉的扇套。
他凝眸打量了几眼扇套的纹样,傅国公府与公主府的绣娘们也曾给魏泱缝制过好些扇套,纹样差不多都是蟾宫折桂、玉枝挂树这样的好兆头,倾丝绣给他的扇套也是这般。
一模一样的扇套,对魏泱这等不爱持扇的人来讲如同鸡肋。
可当此刻眼前的倾丝小心翼翼地将扇套递到他眼前时,魏泱竟是不可自抑地心间一动,耸立着的眉宇里勾起几分悦然的笑意。
只是他不好将这喜悦表现得太过明显,当下也只是挑起眉瞧着那扇套说:“为何要送我这个?”
此时的魏泱尚且不知晓倾丝做了一式两样的两件扇套,只以为这一只扇套是倾丝特地为自己而做,本愁云惨淡的心胸霎时豁然开朗,丝丝密密的喜悦袭上心头。
他翘起了嘴角,将扇套上绣着的青竹纹样来回地打量了一番,心池里涌出些惘然般的甜蜜。
“你送了我扇套,想要我回送你什么?”
魏泱懒懒地靠在扶手椅里,神色里漾着几分喜意,此时正肆无忌惮地凝视着身前的倾丝,他不曾用如此炽热的眸光注视过倾丝,如此张狂、如此热切,仿佛是要就着这星星点点的眸色将她拆吞入腹了一般。
倾丝被他盯得不知所措,当下也只能将扇套搁在了他身前的翘头案上,才答:“魏世子不必如此客气。”
谁知魏泱竟一把攥紧了那扇套,忽而勾着唇笑道:“若不是想要我的回礼,平白无故送我这个做什么?”
若此刻绛玉立在书房之中,必定能从魏泱异于往常的揶揄语态里瞧出他满腔的欢喜来。
只是他欢喜时也与常人不大相似,又或许是因为他从不曾涉足过情爱,便不会以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绪。
这样一来,他出口的话语便愈发生硬与难听。
倾丝也是脸颊一白,今日来北竹苑走了这一遭,先是被绛雪莫名其妙地骂了句狐媚子,送了扇套给魏泱后又吃了这一顿排揎。
她约莫是听出了魏泱话里对她的轻视,嘴角盈着的清浅笑意立时落了下来。
魏泱却只顾着专心摩挲手里的扇套,还不忘点评道:“这针线活是粗糙了些,纹样也不新奇,胜在你一片心意,我也就勉为其难地戴在身上了吧。”
话音甫落,难堪已是写遍了倾丝脸颊上的每个角落。
早在赶来北竹苑之前,她便预料过自己会碰壁、会遭受人冷眼,甚至还会与王珠映、梅若芙结仇,也是富贵权势迷人眼,那一日在耳房里的见闻让她生出了点往上争一争的决心。
只是她到底是正经出身的小家碧玉,心里总还有几分礼义廉耻。
况且她并不喜欢魏泱,只是比起王睿之之流的纨绔子弟,魏泱这傅国公世子爷的身份要曜目惑人的多。
如今瞧着魏泱这般看不起她,她那般追名求利的心又渐渐地淡了。
倏地,倾丝便敛下了美眸,恹恹地说:“若别没的事,改日我再来拜访魏世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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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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