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丁年,明月偏要照沟渠

夜幕似一泓幽凉的水,悄然漫上人间。

层层叠叠的云羽,温柔地簇拥着月亮,将月色筛成了一片如梦似幻的银纱。

“谁在那里?”

“屠女士,解释解释?”

皎洁的月光投射出一抹倚靠在窗边的身影,修长且匀称、骨节分明的手指捧着一沓装订好的稿纸,一页一页翻看着。

在看到某个字眼的时候,虔诚又爱怜的轻轻摩挲着,甚至细心的抚好卷边的纸张。

听她发问,他扬了扬手中的纸,皮笑肉不笑的反问。

月光笼罩着他,镀了一层清嘉。

是连晚风和无边月色都偏爱的人。

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熟悉,是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确定没见过的轮廓。

他慢慢走到开关旁,按亮了房间的灯光,顺势坐到一旁的沙发里,懒洋洋的开口:

“我?丁年,记得吧?”

骤然变亮的四周让人条件反射般的闭眼,再睁开眼,看到他的脸,听到丁年两个字,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就像被球状闪电炸了一下,头皮发麻,心跳如鼓。

“丁年?书里的丁年?我笔下的丁年?”

丁年微微颔首,对她的三连发问表示肯定。

顺嘴还要吐槽一句:“五十几万字的纸也叫书?”

一句话给屠女士整应激了,“你清高!五十多万字不叫书你在这干什么呢?特意跳出来喝口水顺便再留个到此一游?”

丁年被噎了一下,往回找补,“前面七万多字倒也写的马马虎虎……”

“呵,那你让我解释什么?”

“八章,我死了两次,久别重逢了四次,未完待续了三次,大刀小刀虐我八次,也不给浓墨重彩的救赎,请问,你没有心么?”

“请问,你不爱虞岁么?”

“我不是爱惨了她我来找你说什么?”

“你爱她,你说的这些就不成立,情爱都有试金石,没有矛盾冲突哪有转折给你清楚心意展示爱意?又没让你死八回,结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丁年哥哥喊的你暗爽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虞岁殉情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虞岁被你乱道心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虞岁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虞岁香香软软的身体被你抱怀里**迭起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况且,给你的背景线就是虐你才合理,为什么要让虞岁跟你一起受罪才算救赎?打着救赎的幌子让她受罪那本质还是虐女。”

丁年的气焰一下子消了大半,最终只干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你说的对。”

又看了看稿纸,“那我的救赎呢?不打算多些笔墨么?”

“虞岁的出现,对你来说,就是救赎,世上若无虞岁,无人爱你丁年。你得把这个事实融进骨血里。”

“我竟然觉得你言之凿凿,很有道理。”

“不然呢?让你上桌吃饭还要把锅端走顺脚再踹一下厨子?”

“那么我再请问伟大的屠老师,这些又是什么?您就准备照这个走向给我和虞岁安排之后的每一个结局了么?”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是她正在修改的简纲和初定结局的手稿。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最突出的就是一句:最终,虞岁终于触碰到了她的光。

但这句话,被加粗加重的线划掉了,重写了一句:虞岁的光,灭了。

虞岁一直等着丁年,最后觉得,去陪他是比等他更浪漫的事。

所以又重复加粗画了道线划掉,改写成:虞岁死在丁年的墓前。

断腕处的鲜血昭示着她爱的决绝,每一滴流淌下的血迹背后都有令人动容的情字暗涌。

光看画线的力度和重改的字迹,都能感觉到写下这段的人有多大的情绪起伏。

这怎么解释?就这涂涂改改的手稿,谁看了能不说一句上头?

好歹也是无数个分分秒秒锤炼出来的得意之作,断然容不得谁轻易置喙。

“这不是更能凸显你和虞岁的爱情么?殉情啊,be美学的天花板了。”

丁年笑了,不像是满意的笑,更像是气笑了,他黑色的眸底深处像是能把人吸进去的漩涡。

他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目光重新放到手稿上,捡了一大段文字读了出来:

“【虞岁坐到墓碑旁,抬手轻抚照片上少年的脸,他还是笑的那么干净惑人。

她慢慢的靠近照片,轻轻吻了吻他的脸。

丁年,还记得我为你写的那首歌么?

每次都没唱完,今天唱给你听好不好?

一幕幕,一帧帧画面,都浮现在脑海里面,

我给你的,总是讨人嫌的一面,

我和你,这些年风雨,早已烙进我的心里,

我后悔的,是我从前常常抱怨,

你在我心头天平最重的一边,可我从未好好吻过你的脸。

当初不懂好好把你捧在手心,如今我不再畏惧沧海桑田,

想对你,说声抱歉,有那么多让你难过的瞬间,

想对你说一声抱歉,曾数次令你,泪水涟涟,

想对你说声抱歉,因为有我你才努力这些年,

想对你说一声抱歉,是我明白太晚让你辛苦了这么多年。

轻轻唱完,她泪流满面,丁年,竟是以这种方式让你听到完整版。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秦艽点了支烟,拿出那只银制的钉子手镯,狠狠的戳进戴着丁年为她定制的手镯的手腕。

深深的划出一道伤口,殷红的血瞬间涌了出来。

你出现之前,我不相信有光。

你走之后,我的光灭了。

丁年,我放过自己了。

虞岁倚着墓碑,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她释怀的笑了着,缓缓的闭上了眼。

那个怕黑的少年,独自承担黑暗,却给了她光。

丁年,等等我……】”

丁年读完,缓了半天,眉眼间都是化不开的悲恸,他放下稿子,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阴测测又闷闷的:

“我和虞岁,经历了那么多,你的简纲上写着我们会在一起,明明定位是现言甜宠,最后为什么把我们写死?”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咬牙切齿的接着问:“人都没了,用这些无病呻吟的华丽辞藻修饰有什么意义?”

屠女士不好意思的笑笑,“当初第一版的底稿申签了七次没通过,我觉得是太甜了没有市场,所以想试试be美学。”

“这就是你强行be的理由?”,丁年满脸都写着一个意思,我不信你少来。

“我可太想签约成功了,本来是她不知道你的死讯,一直苦苦等你,最后摆烂,变成了,殉情。”

“然后呢?把我们写死了你就通过了?狗都嫌的路子你让我和虞岁走一遍?”

说到这,屠女士有些泄气了,“结果我笔名自杀了,换成现在的,你嘴里的屠女士。”

丁年凉凉的说给她一句:“别怪路不平,怪你人不行。”

“不行?哪不行?来,你展开说说”

丁年真的就听话的翻给她看,试图让她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并改正,“你看,你这段开头写的【天气转凉,落叶黄。穗城今年的秋天比往年都冷,仿佛能冷到人心坎里去。

穗城女子监狱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抹颀长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来。

她逆着光走来,周身的气场就像是数九寒冬里凛冽的风裹挟着绵密不绝的雪,低调伺伏而又藏锋。

明明是极媚的丹凤眼,眼底却像是藏着化不开的冰,巴掌大的脸上没有任何跟情绪有关的显示。

虞岁,鉴于你的表现良好,所以可以提前出去,以后要好好生活,方脸女狱警柔声的说着,递过去虞岁存放的物品,以及一个黑色的绒盒。

虞岁接过,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合上,颔首道谢,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细看之下那双淬了冰的眸子却隐隐有融化的迹象。

方脸女狱警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另一个圆脸女狱警走上来拍了拍方脸女狱警的肩,示意她回去。

两个女狱警渐渐走远,风中传来两人轻轻的交谈声:

“你别指望她会跟你交流,能道谢就是顶了大天了,三年了,她说话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圆脸女狱警语气娇憨。

“我就是觉得她很可惜,听说过很多关于她凶狠的传言,但是很难把那些事情套到她身上‘’,方脸女狱警语气中透着怜惜。

虞岁对她们的对话恍若未闻,走到刻着监狱样的巨石后倚靠着,打开绒盒细细打量,眼神中透露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

哪个正经主角一来就从监狱里出来?能过审才怪,你怎么不干脆写她的犯罪细节呢?格局打开,第一章写她犯罪,第二章写她坐牢,第三章写她死刑,然后再重生洗心革面……”

“黄金三章,就是要这样才让人想往下看,想知道她为什么进去”,屠女士坚决不承认自己写的有问题。

“冲突情节和磨难都在后面展开,前面太平了”,丁年一副我从书中来、没人比我更懂的姿态。

“所以呢?”

“所以我和虞岁,应该在一起,活着,在一起,甜蜜的,长久的,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丁年说这话的时候,郑重其事的像在许愿。

看他这样,屠女士愣了愣,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行啊,笔给你,你来写。”

“嗯?”

他这个声音,撩人而不自知。屠女士暗自感慨,还得是我啊,这纸片人塑造的多好。

“我手里有本古言,卡文了,我让你和虞岁去那本里,甜腻腻,也算是让她重生了,带着现言的记忆,去古言里找你,你不是要救赎么?这种有前世今生的基础奠定出来的救赎我是认可的。”

“我不信,你又要给我们下套,现言给我们按大纲结局就好了啊,何必麻烦?”

“去古言里,按你们的故事走向给我结稿,我就给你们改现言的结局,这不就等于前世今生都he了么?还是说,你对你们的感情不自信?”

“无比自信。只不过你写的太苦,就没构建过一帆风顺的世界。你最擅长用华丽细腻的文字去修坟。”

“什么叫甜?不尝过苦,怎么能感觉到甜?你是不是不行?”

“行,怎么不行?我可太行了!我就一个要求,这次换我去经历那些阴暗面。她是我心里的月亮,在现言里都被你写成沟渠了,人人都说她是沟渠。”

丁年这些话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足见不满的程度。

“来,这本,放心的去吧”,屠女士打开床边柜子的抽屉,拿出一沓订好的手稿。

“她会记得我么?”

“会,但你不会记得她。”

不给他消化的机会,屠女士又补了一句: “她是众星捧月的权臣之女,你是人人喊打的罪臣之子。你逃她追,我想看你插翅难飞的戏码。”

丁年用看变态的眼神,深深的看了屠女士一眼,“记住你答应我的,如果你失信,我将在每一个有意识的时刻,诅咒你写的文字永无出头之日,还会被人抄袭融梗,还要被人倒打一耙,维权无门。”

对于码字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丁年说完,接过那本古言手稿,手指刚触碰到页面,那纸张像是一汪湖面,有看不见的涟漪圈圈荡荡,顷刻间,丁年便消失不见。

只有沙发上那本翻开的现言手稿,提示着,丁年真真切切的来过。

来为他和虞岁差点发生的悲恸结局努力过,来为他和虞岁一起奔赴璀璨星河争取过。

不多时,古言手稿上,多了一段文字:

【朝欢大陆每五十年选一任英明的决策者,称帝,可连任,可于权贵世家中选新。

四大世家——丁、柳、楚、虞的地位不可撼动,权势滔天,各自为营。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权力斗争腥风血雨的厮杀中,四大世家之首的丁家,欲取天子而代之,后经萧家连同另外两大世家铁腕镇压。

斩丁家家主于城门马下,丁家一众男子赐鸠酒,女眷没为官奴歌姬。

帝念稚子何辜,丁年尚且年幼,遂留活口,养在后宫。

百姓纷纷称赞其仁德。

至此,四大世家唯留其三,元气大伤,权势大不如前,各自韬光养晦,十分低调。】

丁年,既然你说虞岁是你的月亮,这一次,明月偏要照沟渠。

修真大陆,六道学堂门口。

“你是朝欢大陆虞家的人?”,像是想确定什么,又问了一句,“奸臣虞梦为的女儿?”

众人循声望去,被问到的女子一袭黑衣,盈腰长腿,黑发如墨,肩头舒展,脖颈线条精致,宽大的领口露出细致的蝶形锁骨,远远望去颇有几分绝世独立的味道。

听到‘奸臣萧梦为’几个字的时候,女子神情未变,只眼眸里寒光微闪,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初执。”

她身旁被唤做初执的护卫,眉眼弯弯的缓缓走到那精灵面前,忽而敛了神色,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的软剑,游龙走蛇般缠上说话那人的脖子。

众人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只一瞬,那人便软软的倒下,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惊愕,连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

见同伴被屠,另一个接引者恨声怒骂,“低贱的东西,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你们放肆!”

不等他再说什么,女子上前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快准狠的打歪了他的头。

“记住,我叫虞岁,以后,不要惹我”,虞岁说着,用丝帕擦了擦手,扔到那人脸上,“赔你的。”

“不知死活!”,那人还在咒骂。

围观的学生也是一片哗然,纷纷议论这个虞岁的来头。

有那知道虞梦为的学生,七嘴八舌的嘀咕起来,说到激动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大:

“虞梦为那是朝欢大陆的御前红人!”

“切,什么红人,走狗罢了,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

“你知道什么,他们朝欢大陆不崇尚术法,咱们修真大陆的手段在那里属于禁术,那些文臣武将格外受宠,虞梦为可算是全才!”

“不止呢,听说他还有个儿子虞舜,也是个惊才艳绝的人物!”

“凭他是谁,这里是云霄山,可不是朝欢大陆那一套能行得通的!”

“就是就是,六道学堂真真切切死了个接引者,哪那么容易让她逃过去?”

“闹什么?!”,忽然一声暴喝。

人群中有识得来人的学生悄声说了一句,“林西宾来了”。

初执低声在虞岁耳边说:“郡主,咱们这次没有圣諭,大张旗鼓的闹这一出,恐怕不能善了。”

虞岁浅笑,“慌什么?这时候就体现出权势的好处了,不给我面子也得给宋帝几分薄面。更何况,如果云霄山果真如外界说的那样生死人,肉白骨,这点子动静算什么。”

说话间,林西宾已经走到人群中间,“这是怎么回事?”

那接引人率先发声:“禀西宾,这虞岁肆意伤人,手段暴戾!”

林十三转头问萧晚景:“你怎么说?”

“他诋毁家父在先”,虞岁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接引人不依不饶的开始他的表演,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西宾明鉴,您是知道我的,这么多年这么多期学生,我自来都是兢兢业业的,何时与人有过口舌?”

边说着,摸了摸被打的脸,那脸上的指印瞬间变得狰狞,隐隐有腐烂的迹象。

虞岁看明白了,这人不惜用法术腐蚀自己的脸,为的就是拖自己下水。

手段是拙劣了一点,不过重要的是结果,是看的人愿不愿意相信,是能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果然,林西宾身边的训导姑姑耐不住了,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小捆绳索样的物件,走到虞岁就要动手……

接引人见此情景,继续煽风点火:“素闻朝欢大陆视仙法为禁术,虞姑娘的父亲又是权臣,自是不会把我们这些低等的接引者放在眼里,姑姑还是算了吧,虞家的势力是朝欢大陆出了名的难缠,断不可处罚!”

这言下之意,如果不处罚就是怕了虞家的势力,况且朝欢大陆和修真大陆的关系地位一直处于很微妙的纠缠状态。

这一口一个朝欢大陆,可不就是提醒众人,虞岁是个外人么?

一个是初次见面的修真大陆的外来者,一个是来日方长的六道学堂的接引人,选谁,这不是道送分题么?

当下就有人开始附和了,“我等看的分明,是朝欢大陆的人傲慢在先,接引人不过提点一句,她们就动手伤人!”

“是啊是啊,简直欺人太甚!”

“如果不挫挫虞岁的威风,来日怕是要踩到西宾脸上去了!”

初执有些急,“郡主,我去跟他争辩,拆穿他!”

虞岁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淡定,“拆穿他?有什么意思,看着他演多好?兴致上来了,我还可以陪着他演。”

“郡主啊,这里不是咱们的地盘啊。”

“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在禹都的元舟堂,楚溶溶也是用了这招陷害我,要不是丁年,我爹还不得打死我……你看,到哪都能遇到这种招数,简单粗暴,行之有效。”

“您还有闲心想丁世子?”

“你别急,听我给你分析,虞舜查过,六道学堂的势力错综复杂,借这个机会刚好可以看看有没有哪一方可以为我所用,再不济,宋玉那厮不是也来了么?这会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冷眼看戏呢,他要是眼睁睁看我出事,你就拿着我的印信回去给虞舜,届时我头七他破五,都别活。”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事儿,也就郡主你能想出来!”

“放心,到不了那步呢。”……

才刚说完,就听人群中一道女声,“我可以证明,是接引人恶语伤人在先,企图动手在后,虞岁是不得不还手。”

虞岁勾勾嘴角,瞧,这不就有看头了么?

林西宾看着站出来的女子,有些头疼,这是上头交代过要留意的人,想了想,“即便有你作证,这人也死了,不是轻飘飘一句就能揭过去的。”

“人没死,只是晕了”,她说着,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从随手的布包里取出一张符纸,贴到那人脖子上……

那人脖子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不多时,悠悠转醒。

林西宾看着她这波操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几分嗜血的暗芒,这与她极其妍丽又极其柔和的外表有些不符,除了虞岁,没有人注意到。

“既然只是晕了,找人把他抬回去将养,你们都散了吧,之后会再通知你们授业观礼的时间”,林西宾说完转身,走之前想到了什么似的,意有所指的提点虞岁和那个女子:“藏好一点,底牌别露太早,不然就太无趣了。”

等林西宾走后,虞岁走到那女子面前,“多谢,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魏执予。”

“好名字,初执,去挑个好房间,我要跟阿予住一间”……

不远处,一身黑色劲装,满身戾气的丁年,正隐在柱子后面打量着跟魏执予聊的有来有往的虞岁……

他的眼底像有化不开的冰,视线只有在触及虞岁的时候,才会揉进一丝柔和,整个人昙花一现些许暖意。

刚刚在暗处旁观了魏执予为虞岁出头的过程,他明白,魏执予大抵是有些来头的,虞岁跟她在一起,想来暂时无碍。

转念一想,又不禁苦笑,他有什么资格去担心她的安危?

难不成还想要让月亮为他而来?

她是朝欢大陆最炙手可热的世家之女,她父亲是权臣,弟弟任要职,她耀眼的令人炫目,她的前路都是花团锦簇的;

而他不过是颠沛流离命如草芥的罪臣之子,她是明月,他是沟渠。

不敢想,不能想,不配想。

却怎么也忘不掉,那日雨中,她双目含泪的笑着问他:“叹彼时虞岁华年梦亦真,兮过往丁年壮志意犹存。难道总归要染泪修书寄彦章么?”

她的脸上,说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有种破碎的美感。

让人想要呵护,也想要肆虐。那是令他辗转反侧的梦。

彦章,是丁年的表字。

是父亲母亲最后留给他的念想。

虞岁,你是我逢人就想炫耀、却又只能偷偷扎进心尖的鸢尾,不会让你枯萎;于你无愧,于我无悔。

你之于我,怎一个情字了得?我之于你,岂甘区区过客?

虞岁觉得,这个魏执予肯定不是等闲之辈,她坐在厚厚的地毯上,随手倒了两杯热茶,转动指间的菡萸戒,一道泛光的结界瞬间形成。

“正式认识一下,我是魏执予,我来这里是为了集齐本该属于我的九件法器,你呢?”

“如你所闻,我是朝欢大陆三大世家之首的虞氏女,我还有个弟弟叫虞舜,不日也会来这,我父亲和弟弟深受皇帝倚重,连带着我也被册封郡主,我来这里……”

虞岁说到此处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身后的美人靠,认真的说:

“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个少年,一个我放在心上很久很久的少年。”

“朝欢大陆的路子都这么野的么?”

虞岁笑笑,这一笑,与她高冷不可一世的外表并不相符,就像是卸下了浑身的刺和铠甲。

“他为我付出了很多,多到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我永志不忘。”

“他也在六道学堂么?你看过名单了,上面有他的名字么?”

“他想要做的事,就像一块需要拼凑完整的图板,六道学堂里有不可缺失的一块,我猜他会来”,萧晚景的眼里满是运筹于帷幄的精芒。

“守株待兔?高,我挺佩服你们这些讲究谋略的人,心思比九连环还难解”,魏执予有些感慨。

“也不算谋略,不过是走一步想十步,再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做,其实,在我的认知里,更应该强者为尊,想要的,就靠实力,没有什么手段和技巧。在绝对的强度面前,死活都要惨烈,爱恨都要带血。我现在的处境,有很多无形的枷锁让我束手束脚,做什么事都要绕个圈子,需用四两拨动千金,说起来,我很羡慕你的不羁和洒脱”,虞岁的语气中有些向往。

如果虞岁有的选,她也不想所有的桀骜不驯都演变成绵里藏针。

正说到兴头上,窗外传来初执的声音:“郡主,仁亲王来了。”

魏执予偏头看向虞岁,她听到仁亲王三个字的时候,眉头皱了皱,似是对来人无比厌烦。

遂开口问她:“讨厌的人?”

“这么定义不是很准确,等下看了他人,你就知道了,他是一个……嗯……很假的人”,虞岁思考了一下,语气里有说不清的鄙夷。

两人起身,走到院子里,见了仁亲王其人,魏执予不禁哑然失笑,怎么说呢,他担得起俊美无双四个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无双。

没有可挑剔的地方,恰到好处的俊秀,恰到好处的温润,举止得体,连笑容都那么的恰到好处。

确实像虞岁形容的那样,假,很假,像戴了面具。

明明没戴面具,却让人有撕碎他那副假面孔的冲动。

见虞岁出来,他笑盈盈的上前,“岁岁,别来无恙”,又看了看魏执予,“不介绍一下么?”

魏执予直觉,这位仁亲王,不是等闲人物。

他的眼底明明没有丝毫情意,但他看虞岁的眼神,却无比的深情。

像是无数次演练好的技能点一样,哪里需要点哪里。

虞岁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挑不出错的礼,“仁亲王安好,这位是我的好友魏执予。”

仁亲王看着她行礼,待她礼毕,虚扶了一把,“岁岁,你总是这样多礼,不是说了么,叫我的名字,宋玉,或者,像容郡主那样,叫我宋玉哥哥。”

“不知仁亲王此行为何而来?”,虞岁并没有接他的话。

“我来这里寻丁世子,正好碰到罗什门的二门主,他邀我多住几日,参观一下六道学堂。”

提到丁年,虞岁都懒得跟他装了,冷笑一声:“怎么?上回在禹都的黑牢里没要了他的命,巴巴的跟到这来再补一刀?”

宋玉的脸上没有丝毫异色,甚至带了点宠溺,“岁岁,你还是那么爱说笑。”

“仁亲王言重了,我从来不跟你开玩笑。”

“舟车劳顿,想来岁岁也乏了,招呼打完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又温和的对魏执予说:“岁岁娇气惯了,你与她同住,凡事多担待些。”

也不需要魏执予回应,转身走了。

魏执予看的啧舌,宋玉的仪态一看就是精心培养过的,每一步走的都跟用尺子丈量好了一样。

回到内室,魏执予颇有些八卦的对虞岁说:“这人倒是有意思,要不是看你对他的态度,我都要以为他心悦于你了。”

“如你所见,他对所有人,所有女人,都彬彬有礼,挑不出错处,不过,坊间传闻,宋玉不好美色,偏爱残容。”

“嗯?慕残?”

“他对国色天香的美人没有兴趣,只喜欢那些脸上有异妆或是伤疤的美人。”

宋玉喜欢一切美好又残缺的东西,最好那美好上的残缺是拜他所赐。

这世上最迷人的,无外是摧毁美好和建立美好。

摧毁美好,是为了拥立残缺的附属;

建立美好,言行都会被人奉为圭臬。

魏执予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你的心上人,是宋玉说的丁世子?”

“嗯”,说到这个,虞岁的脸上浮现一丝羞怯。

“你是郡主,他是世子,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心里装了太多,却唯独没有我。”

“所以呢?”

“所以我一定要让他心里有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艳如桃李的脸上尽是志在必得。

倒叫魏执予有些好奇那个丁世子是何等人物,能让高傲骄矜如虞岁这般模样。

隔天一早,宋玉就来请虞岁和魏执予一同去昭文馆参观。

“听闻六道学堂的地窖中放着不少珍宝法器,仁亲王可是也要顺路一探究竟?”

魏执予笑吟吟的出声发问,问的宋玉有些怔愣。

法器?朝欢大陆视法术为巫蛊禁术,他要法器何用。

面上却不显,“本王也是第一次听说,六道学堂还有处存放法器的地窖,不过,比起法器,我对昭文馆存放的缂丝描花如意袍更感兴趣”,他边说边看虞岁,似是意有所指。

缂丝描花如意袍?看他如数家珍,难不成是朝欢大陆的东西?

魏执予偏头看了看身旁的虞岁,她正若有所思,微微蹙眉。

“缂丝?名字倒是别致”

宋玉温和的笑笑,“在我们朝欢大陆,素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讲究。织物表面只显彩色的纬纹和单色的地纬,正反两面花纹和色彩一致。由于采用局部回纬织制,纬丝并不贯穿整个幅面,即花纹与素地及色与色之间呈小空或断痕,‘承空观之,如雕镂之象’,故名缂丝。即使是最厉害的能工巧匠,一天也只能织几厘米,16道工序,极其复杂,错了一道就要重头开始。”

魏执予像是对缂丝描花如意袍很感兴趣,听完宋玉的介绍,接着发问:“因为得来不易,所以受人追捧么?那这如意袍,是出自朝欢大陆么?”

“你想要?”,身后的护卫悄悄凑到她耳畔,轻声问她,言下之意,想要我便为你寻得。

魏执予轻轻摇头,眼神示意他稍安毋躁。

宋玉淡笑,食指轻轻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可还记得本王昨日提过的丁世子?这缂丝描花如意袍,正是他母亲的遗物。”

“缂丝描花取的符合,这如意二字可有什么深意么?”

“世事如流水,意阑随心动。赠她袍服的人,是想她一切随心,一生随性。”

才走到半路,就有侍卫走到宋玉身边,附耳低语,宋玉听完,不露声色的看了一眼虞岁,脸上挂出歉意的笑:“岁岁,宋玉哥哥临时有事,不如你们先行一步,我稍后再去。”

虞岁淡漠开口,“既然仁亲王有事,就改日吧。”

宋玉点点头,临走前说了句让人摸不清路数的话:“岁岁,你说丁年会不会因为你放弃他母亲的遗物?”

虞岁冷哼,最是厌恶他攻心这一套,当下回怼:“你有心思想这些,不如想想楚溶溶能不能接受你后院那些娇滴滴的伶人。”

宋玉笑的滴水不露,“岁岁,她,不用接受的。我现在的心思,都在你和你弟弟,还有你心心念念的丁年身上,你也收敛一点,我会不高兴的哦。”

他说这些,虞岁反倒冷静下来了,“多谢仁亲王不吝赐教,好走不送。”

回到容雅居,魏执予倒了两杯茶,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为什么丁世子亡母的遗物会流落到修真大陆?”

“听闻,她是你们修真大陆的魅族。从小养在深宫,与当时还不是皇帝的宋帝,以及最大世家的丁家独子都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后来,宋帝登基,欲立她为后,但她心里只有丁年的父亲,宋帝笑着成全了她和他……五年后,丁家被另外两大世家举报通敌叛国,以巫蛊术法祸乱江山,丁家上下一百多口,除了她和丁年无一幸免。她把年仅五岁的丁年托付给宋帝,恳求他念及稚子无辜,加以庇佑……得到承诺之后,抱着丁年父亲的骨灰决绝的离开朝欢大陆……回到修真大陆,在二人定情的一颗桃树下殉情,死的时候穿的正是这件缂丝描花如意袍,后被同族用袍子立了衣冠冢……不知怎么,竟辗转流落到六道学堂。”

虞岁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伤感,寥寥数语也能听出丁世子的处境如屡薄冰。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来的时候,朝欢大陆流言四起,说这如意袍是妖物,丁年母亲的一缕芳魂定是附着在袍上,钦天监为求社稷安稳,上表提奏毁之镇邪祟……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引得丁年来,说白了,这是怕他羽翼渐丰,所以为他设的一个拙劣低级的死局。”

“是啊,你们朝欢大陆禁法术,如意袍就像是烫手的山芋,可身为人子,岂能视若无睹,换作是我,我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虞岁眼里有杀意闪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跳进这个只待他露头就会扎紧口的袋子里。”

“你这么说,定是心有成算了,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听她这么说,虞岁有些好奇:“说起来,你我接触时日不长,没想到你竟肯如此。”

“我做事,论心不论迹,刚好是你,对我脾气。”

“若我只是利用你才循循善诱这些呢?”

“虞岁,你有些小瞧我了,人心是什么颜色,我还是一眼看透的,所谓天子望气,谈笑杀人,没有点本事,我敢孤身来这里探求九件法器?”

“抱歉,是我唐突了。”

魏执予摆摆手,“不必如此,指不定哪天,我要的法器有在朝欢大陆的呢?你承了我的情,我们来日方长。”

虞岁当下不再跟她客气,“我有一计,或许可以试一试。”

“这点小事还需要计谋?你想要,抢我也为你抢了来,何必费脑子耗心血。”

魏执予当然不明白虞岁机关算尽的心思。在她看来,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必兜圈子。

“在修真大陆,自是无谓,但是宋玉那厮可不是个省事的,我不希望回到朝欢大陆事情再有变数。”

对于虞岁来说,值得她劳心费神算计的事,就一定要钉死了,一丝意外变故都不准有。

“你准备怎么做?”

“一定要在丁年出手之前,拿到缂丝描花如意袍,眼下最要紧的是盘算怎么光明正大的让如意袍属于我。”

在面向新生的昭文馆公放日,虞岁终于见到了带着神秘色彩的如意袍,她看了魏执予一眼,轻轻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魏执予把虞岁拉到一旁。

“我感觉,丁年来了,就在这馆内,在宋玉注意不到的地方。”

听虞岁这么说,魏执予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四周,凑到她耳边说:“刚刚宋玉的话你也听到了,他已经快人一步过了明路,要把这如意袍带回朝欢大陆。”

“着实叫人有些措手不及,这样捷足先登,说明不是他一人所为,怕是宋帝也是授意过的。那从宋玉离开修真大陆到朝欢大陆,如意袍都不会轻易假手于人,准备的计策,也是用不上了。”

虞岁有一点沮丧,宋玉这番属于是釜底抽薪了。

“现在气馁未免有些早,这里是修真大陆,多的是路子”,魏执予老神在在的说。

“我虽不会法术,却也看得出来,这水晶罩周围波光粼粼,像是落了结界,想来不会是轻易能解开的,以你现如今的修为,能解么?”

魏执予轻轻摇摇头,“我只有法器,尚未研习过深的法术,我们修真大陆五族的结界都自成一派,想解,要先确认是哪一族的结界式样。”

“都有什么特点么?”

“我也只是听说,魅族的结界讲究美感,说白了就是花里胡哨;地族结界比较实用,也是最好解的;暮族的结界自带香气,很好辨认,且她们并不轻易落界;水族的结界很罕见,她们都是用蛟珠落界,只为自保,从不主动设结界;罗什门修仙人设置的结界,与其他几族相比,是最低等级的,因为它只能困住普通人,对另外四族无效,除非有特别的的法器加持。”

虞岁听的连连称奇,“难怪我们那里明令禁止术法,光人心都够乱了,再加上术法,宋帝的皇位也是别想坐稳了。那么凭感觉,你觉得会是哪种?”

魏执予思忖片刻,“我直觉是魅族,我们可以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来仔细瞧瞧。”

正说着,林西宾走过来,指着台上的如意袍说:“你们也对这件袍子感兴趣么?”

“如意袍别致,水晶罩也别致,像月光落在湖面一样,波光荡漾”,虞岁笑着接话。

“波光摇曳的不是水晶罩本身,是它周围的结界,很美吧?”

“嗯,美不胜收,不知是何方神圣的手笔?”

“是魅族,魅族的新月结。如一弯新月,朦胧,清透,能映出所有黑暗和**……”

“果然不俗”,听到答案,虞岁和魏执予相视一笑。

“马上你们就会接触到这些法术幻术,先见识见识也好,有什么不懂的以后尽可以来问我”

然后虞岁就真问了:“听闻六道学堂有处地窖,存放着诸多珍贵法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识一下?”

魏执予觉得虞岁有时候是真莽啊,这么直接的问,是真没把林西宾当外人啊,她身份敏感,上来就问人家珍宝法器在哪……

在短暂的怔忪过后,林西宾笑的平易近人的说:“如意袍的高台之下便是鸣金阁的入口,你们可不要随便进出,那里的机关可不是开玩笑的。”

“机关?”

“只可智取,无法强硬破坏毁损的机关,且每一关都有守关神兽。”

其实虞岁在这种事情上想的比较简单,既然林西宾看上去诚心诚意的示好了,那她就会大发慈悲的当真。

魏执予就很喜欢虞岁这一点:说她心思深重吧,她又有直率的一面;

说她戒备心重吧,她有时候又对人不设防;

说她天真单纯,她其实又见过这世间最残忍的恶;

她见过天地间所有的罪恶,却还持有一份直善纯良,这是可贵之处。

魏执予直觉虞岁有句话说的不对,她说丁年心里没有她,不可能。

晨露暮霞染天涯,谁逢虞岁不牵挂?

走出昭文馆,虞岁看到一个身影,她直觉就是丁年,她不可能看错,匆匆和魏执予解释一句,就追着他一路快步跟上去……

前面的人影轮廓越来越清晰,她忍不住微微扬了声音,

“丁世子留步!”

那身影晃了下好像停顿了,却没有驻足。

虞岁有些恼了,停下脚步,剧烈的行走致使她有些喘,声音有些颤抖,

“丁年,你敢再走一步?!”

果然,前面的人听了这话,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不再向前。

虞岁慢慢走到他面前,时隔一年,终于再次见到这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

人说桃花眼最是风流多情,可丁年的眼眸中却像有一汪寒潭,那里没有情愫,尽是对这世间的憎恶。

他瘦了,看得出来他过的不好,是了,他的境遇怎么会好?

宋帝容忍他的存在,如肉中沙砾,如鲠在喉。

早晚会除之而后快,早晚。

“郡主有何见教?”

他在看她,但他的眸光中没有她,像越过她在看这药园里的草木。

“丁世子舍得露面了?”

许多个日日夜夜,虞岁所有的怜惜不甘思念和恼恨都在这句问话里。

丁年的表情在她隐忍的情绪里有些微瓦解,“我来取亡母遗物。”

“敏锐如丁世子,不会不懂这个中目的。”

“聪慧如虞郡主,不会不知我别无选择。”

虞岁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迫使他看着她的眼睛,“你有,你现在有了,不要轻举妄动,我答应你,在宋玉离开这里之前,我定会设法让你拿到缂丝描花如意袍,好吗?”

她深深的温柔的看着他,眉眼间都是说不尽的风情魅惑和惹人怜爱。

丁年冷漠的神态开始松动,他看着她,她像一个月亮,温暖又蛮横的出现在他荒芜的世界里。

“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想。”

虞岁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是说了他现在也不懂。

听了这话,丁年默默看了她一瞬,抿了抿唇,“好。”

“知道我住在哪里么?”,虞岁放开了拉着他衣袖的手。

“知道,容雅居”,他盯着她拉过的袖口有些出神。

她没有深究他为何会知道,“明日午时若我在窗口放一盆君子兰,那便是已经得手,你便可进屋取走如意袍”

“不要逞强。”

这四个字,让虞岁险些落泪,一瞬间,过往的另一本书的场景像幻灯片一样在她脑中不停闪现。

“放心,我有分寸”,说着目光深深嵌入他的轮廓,眷恋与不舍都藏在这一眼里,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脑海。

然后转身向容雅居的方向走去,她不喜欢太矫情,也不想借着一点感动的事情来要挟他的情感。

只有她记得,他曾为她付出的,是一切,他有的一切,包括生命。

隐珍阁中,“虞岁去哪了?”

“回主子,郡主神色匆匆的去了药园。”

“药园?一个人?初执呢?”

“郡主独自进了药园,初执在外面守着。”

“呆了多久?出来的时候有什么异样?”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出来的时候,眼角泛红。”

宋玉诧异的回头看了鬼卫一样,笑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有趣,咱们朝欢大陆出了名的凉薄郡主,竟然会落泪?本王一直以为她没有心呢。”

“主子说的是,郡主素来冷情冷面,属下当时也以为看花了眼。”

宋玉知道,鬼卫不会看错,他们这批鬼卫,从小是经过严苛的筛选、魔鬼般的训练以及精心的培养,能以一敌十甚至敌百。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能让虞岁落泪的,只有那个孽种,丁年。

宋玉有些兴奋的用食指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丁年,你终于来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可不要后悔。

“吩咐下去,盯死了容雅居,跟住虞岁,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不要错过。”

“只是这里毕竟是修真大陆,虞郡主新识得的那个魏执予目前属下等还没有完全查透背景,她的护卫,也是不明来历,若是法术高深莫测,那主子您的谋划,恐怕……”

宋玉知道他的意思,这里不是朝欢大陆谈法色变,恰恰相反,这里以修仙为尊,崇尚仙法和幻术。

若真是魏执予出手干预,事情走向确实会变得棘手。

不过宋玉做事向来有两手准备,抱着最好的想法做最坏的打算。

来这里之前,皇叔父曾秘密召见过他,此行有两个目的,明面上是为了取走缂丝描花如意袍,将拟好的罪名加诸在丁年身上;

暗地里,是为了见一见魅族的族长。

当初丁年之所以能在丁家那场浩劫中幸存,并不是因为宋帝眷恋他的母亲。

帝王心术,连忠心耿耿扶持他的世家都会怀疑提防,觉得丁家功高震主,又怎会真的沉醉于儿女情长?

那一日丁家家破,悲极成寂的丁母装扮整齐,独自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丁年去见宋帝,杀伐决断的宋帝,在见到丁母发间那只他送的并蒂簪时,有一瞬间的怔忪……

就是那一瞬间的怔忪,让丁母有机会在他身上画下血咒。

以性命为引,以血拟咒,换一个丁年和宋帝生死共通的结果。

只要宋帝想活,他就不能让丁年死。

是以宋帝将丁年抚养成人,即使再厌恶再猜忌,也得留他性命。

所以这次让宋玉来修真大陆,也是希望能找到破解之法。

若可解,第一件事便是把丁年千刀万剐,方能平这些年愤懑之心。

最坏的打算,如果在缂丝描花如意袍上真的失算,也无妨。

起码在破解之法上,能顺利找到一些门路。

“放心,本王心中有数,你且去安排吧,今夜或者明日我也会去探探魏执予的底细,看看她对法术的掌控和法器的驱动到了一个怎样的层面。”

对于朝欢大陆的掌权者来说,法术和法器在百姓中必须扼杀,清肃;

但是到了掌权者手中却是利器,即使暗中利用,也是无往而不利。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丁母选择丁年的父亲而不是宋帝,给宋帝带来很大的心理阴影和不甘。

一个世家,竟然拥有魅族,凭这一条,便是藐视皇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恐怕丁年的父亲到死也不会想通,为什么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的宋帝那般容不下他。

虞岁回到容雅居,魏执予兴致勃勃的拉着她,“来,今晚我们就依着你之前的法子去偷梁换柱。”

说着,她屏息凝神,默念咒语,双手开合间结了三段完整的印术。

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在虞岁眼前像画布一样上演的,是她和魏执予在灯下临窗对弈的景象。

灯花微爆的声音,棋子落盘的声音,衣香鬓影。

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眼前的一幕是幻象。

“如何?”

虞岁不由得感慨的说:“还好你不是我的敌人。”

“你满意就好,走吧,时辰差不多了。”

“阿予,我们应该都把问题复杂化了”,虞岁仔细端详着水晶罩轻声说。

“怎么说?”

“你有没有办法把这个罩子直接抬起来?这样就不用破坏外面这层结界了。”

魏执予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符纸,悬空列阵围住水晶罩,起咒,不多时,水晶罩被抬起。

虞岁走过去轻轻的取出里面的如意袍,有种说不出的酸楚,这是丁年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亡母遗物,是他的母亲留给他最后的念想,是他和亡母之间在这世上仅剩的羁绊。

浅浅的感叹过后,虞岁拿出早早准备好的同款式的袍服放进托盘。

又用包袱里的绢纸裹好如意袍,整齐的收好,放在包袱里。

魏执予在一旁看到她收拾好了一切,继续施法,将水晶罩里的普通袍服,变成如意袍的模样,又把水晶罩重新放回高台之上。

“阿予,多谢,若有来日,竭力以报。”

“小事,你跟你的世子约好了么?”

“嗯,明日他会来取。”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来的时候,虞岁便醒了,之前约好了拿到如意袍要以君子兰为号,她迫不及待的想分享给丁年。

魏执予有些睡眼惺忪的看向窗边的虞岁,阳光下的她,好像在发光,“怎么醒的这么早?”

虞岁闻声回头,浅笑嫣然的看着魏执予,她手边那盆盛放的君子兰带着露珠的朝气,清透欲滴。

她多数时候是不笑的,脸上淡淡的没有情绪起伏,此情此景,春光春色不及她言笑晏晏。

“吵到你了么?我同他约定好,他见到花,会在午时来取走如意袍。”

“哦~”,魏执予的声音里有几分戏谑。

虞岁脸上出现一抹红晕,是罕见的小女儿娇态。

她款款走到魏执予身旁坐下,抚平衣摆,“阿予,还有一件事。”

“嗯,你说”

“出于对宋玉的了解,他应该还有后招,所以昨夜你下鸣金阁的时候,我已经让初执安排人去送信,能牵制住他的人,收到消息便会来。”

魏执予思忖片刻,“宋玉已经是仁亲王了,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来人可是能压制住他?”

虞岁微微一笑,颇有些如数家珍的意味向魏执予介绍:“是宋帝最宠爱的无双公主,陆枝。”

“陆枝?你们朝欢大陆的皇姓不是宋么?”

魏执予问完,看了眼虞岁,“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之处,可以不回答,换个话题”

“没有什么不便之处,不过是整个禹都人尽皆知也却无人敢提的隐晦。”

“皇室秘辛么?”

“嗯,陆枝是宋玉同母异父的妹妹,之所以不姓陆,是因为随母姓。”

“同母异父…宋玉的父亲是?”

虞岁叹了口气,沉声的开始讲述:“宋玉是宋帝的哥哥宋昙帝之子,他的哥哥骁勇善战、德才兼备、兼济天下,最后一次出征之前,当时的皇帝已经拟好禅位诏书,只等他班师回朝便可问鼎天下……沙场无眼,宋帝不放心哥哥,特意陪着一起去,鞍前马后的看顾……

大获全胜之后,宋昙帝旧疾复发,死在了回归的途中,临终前把将要继承的王位连同家中娇妻和遗腹子一并托付给了宋帝,得知他的死讯,举国悲恸……

宋帝继位后,追封哥哥为昙帝,车裂了为昙帝救治的御医……又大刀阔斧的改革制度,接了当时怀着宋玉的陆氏进宫为贵妃……生下宋玉几年后,又怀上陆枝,

最终贵妃被其他宫妃暗害,难产而亡……宫人们都说,陆贵妃死在了宋帝最爱她的时候,所以陆枝的封号为无双,示意所爱无双,且破天荒的可以随母姓……”

魏执予静静地听着,微微蹙眉问:“所爱无双?呵,昙帝么?昙花一现的昙?”

虞岁答道:“嗯,据说是根据五行选的谥字。”

“这么看的话,这个昙帝倒真是昙花一样的命格,只是这中间未免太多巧合了吧?偏偏在宋帝一同出征的一次有去无回,偏生在得胜还朝的途中旧疾复发…”

“是了,当所有的巧合都凑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宋帝的心思最是深沉阴狠,看他对丁家的所作所为就能略知一二。”

“最是无情帝王心。”

“我们这位宋帝可不单单是无情这么简单。”

“对了,你可有封号?”

“我们几个世家的女儿都有封号,我的是柔,因为有些拗口,所以除非宫宴参拜等一些正式的场合,大家还是称我为虞郡主。”

魏执予听的觉得细思极恐,“宋帝是懂内涵的,每个封号背后的深意都不能细究,英年早逝故此取个昙花一现的昙;宋玉不仁却是仁亲王;高冷矜贵如你,却给个柔字封号……有趣的紧。”

虞岁素来话少,但是基于宋帝对丁年家的种种作为积怨已久,评价自然也毫不客气,“阿予,有机会你去到朝欢大陆一见便知,宋帝最是嘴甜心苦,典型的长得丑想的美玩的花。”

魏执予忍俊不禁,“六道学堂的地势险要,沿途设有结界路障,此行应是波折,怎么你刚说她不日便会抵达?”

“朝欢大陆的皇宫中有条秘道直通六道学堂,且陆枝是皇室中仅有的初阶驭灵师,慢的话明日,快的话今日她便能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柳世子或者我弟弟与她一同来这。”

“你弟弟?也如你一般冷心冷面么?”

提到弟弟,虞岁的神色舒缓,声音中也多了一缕温度:“他叫虞舜,在我们朝欢大陆,他是惊才艳绝的存在,客观来讲,他看起来比我好相处,有些痞气,实则他城府极深,很是腹黑。”

魏执予莞尔,“高门显贵的世家,本就不会有等闲之辈,若是心无城府、胸无大志、腹无点墨,何以立足?”

“阿予,你这番话说的像极了我弟弟的口吻。”

“听你说过丁世子,现在又要来个柳世子或者你弟弟,朝欢大陆的世家怕是凑齐了吧?”

“还有一个楚家,曾经的四大世家以丁家为首,依次是丁柳楚虞,宋帝多疑善妒毁了丁家满门,任由其他世家瓜分了丁家的全部势力……如今柳家主要从商;楚家掌握着御用侍卫和守备军;

而我们虞家作为毫无根基全凭宋帝提携的存在,所有行当均有涉足,父亲手中兵马众多,弟弟虞舜手下培养着一众刺客暗卫,专为宋帝排除异己……”

虞岁说完,顿了片刻,微微转头看了看魏执予若有所思的神情,接着说道:“阿予,若有一日你去到禹都,需要我施以援手,我会不遗余力的帮你,我有这个能力,你千万不要客气。”

魏执予笑笑,“我把你当自己人,自然不会客气,现在看来,是你比较客气,有些话,你没有说。”

虞岁叹了口气,“与其他底蕴深厚、叶大根粗、根基牢固的世家大族相比,我们虞家是宋帝一手培养提携出来的,看似风光无限,实则烈火油烹,

朝欢大陆的帝制是十年一更换,不会一脉相承太久,若帝有子,内阁会考验帝子,若帝无子,则会从世家中选贤任能,而宋帝,只有陆枝一个公主,这就意味着,宋玉以及其他世家大族都有机会,

换届时对于我弟弟会有三个结果,要么宋帝会从他和宋玉之中选一个好掌控的傀儡接任,要么宋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连任,要么虞舜脱离开宋帝的桎梏实权在握……”

魏执予听到这里,有些懂了,虞岁想交换的,没有说出口的是想知道自己能为她做到哪步,是一个保障?一个承诺?一个危急关头的保命符?还是逼不得已时候的豁得出去?

想明白其中关窍,她认真的问她:“你在试探么?不必如此,你想要什么?”

“坦白说,我想要的太多了,我想要父亲和弟弟的安稳,我也向往权利顶峰,我还想要禹都那片天再也遮不住丁年的眼,人言权势再也盖不住他的心,

试问谁能不迷恋权势呢?可我父亲,他忠的不是宋帝,他忠的是朝欢大陆的子民,他兢兢业业所图的不过是朝欢大陆成为一片乐土,

非到绝境,他断不会主动出击涂炭生灵,可若是一味的隐忍、坐以待毙,按照我刚刚假设的三条路,若真到了那天,宋帝必会用雷霆手段颠覆我们虞家。”

你看,王权,也是亡权;皇权,亦是黄泉。

魏执予若有所思,她看着阳光透过窗棂洒下的光圈出神,她所在的修真大陆不比虞岁的朝欢大陆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修真大陆以强者为尊,拜高踩低都是直来直去的,少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若连心思手段都摆在明面的时候,倒敬小人几分坦诚;

但是朝欢大陆,朝堂暗涌深藏,极善玩弄权谋。

而人心,往往是最凶险的。

帝王心术,最是诡谲无情,他能栽培出一个虞家,便能有第二个虞家,一切取舍全在上位者一念之间。

“放心,我当竭力助你。”

“阿姐”,干净的声线透着阳光的味道从院中传来。

来人是一个身着青色袍服的少年,素到极致的袍服,妖娆尽致的脸,却不突兀,愈发显得他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姿。

他笑吟吟的,好似乘风逐日而来;

像蓬勃春日里肆意生长的翠竹,带着云层的飘逸和春风的和煦。

比竹秀,比云悠,比翠竹挺拔。

意气风发少年游,挽风赏遍千山秋。

看见来人,虞岁眼前一亮,迎了过去,“阿舜”,语气中满是惊喜和雀跃。

“岁岁!”,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只看到一道丁香色的身影扑到虞岁身上。

“陆枝,你们来的好快。”

几人含笑寒暄过后,宋玉走了过来…

虞舜拱了拱手说道:“仁亲王安好。”

“虞世子别来无恙”,宋玉表现的彬彬有礼,热络的打着招呼,然后看向陆枝……

接着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枝枝,你也来了…一路上还好么?瞧着你清瘦了不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皇叔他…可好?”

宋玉在对陆枝说这话的时候,眼底蕴藏的是与旁人打交道时不曾有过的温情和小心翼翼。

那种温度让他整个人仿佛鲜活起来,不再那么假模假样。

陆枝娇妍的脸上浅笑嫣嫣,脸颊的梨涡灵动不已,她开口接话,声音娇滴滴的:“玉哥哥,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要回答哪个才是?都好~路上也好,我也好,父皇也好~”

宋玉笑了,是真的笑了,开怀的笑了。

不得不承认,朝欢大陆的世家女子迷恋他、不无道理。

临风观竹,雨过窥虹。

虞岁拉了拉陆枝的衣袖,轻声说道:“陆枝,这一路上辛苦了,叙旧的话别站在这里了,不如去容雅居,我为你们沏一壶新茶,坐在一起慢慢聊。”

说话间虞岁在宋玉看不到的角度、使了个眼神给陆枝,瞥了瞥宋玉,眨了眨眼…

到底是相识多年的默契,接收到虞岁的信号,再细想她为什么这个档口传消息给自己让自己来这……

陆枝瞬间明白了虞岁的用意,她想让自己绊住宋玉。

“我想先去玉哥哥的住处转转,正好也有些悄悄话想说给他…你和虞世子先回住处等我吧…”,说着,又看了一眼宋玉:“玉哥哥,这样可好?”

宋玉乐呵呵的说:“依你。”

“如此,就有劳玉哥哥带路了”,陆枝说着,一本正经又有些俏皮的福了福身。

宋玉看向她的目光里有些宠溺,转身率先走出院子。

待二人走远,魏执予有些佩服虞岁了,“果然还是要用魔法打败魔法,这位无双公主,看着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甚是讨喜,倒是挺有一套的,”

虞舜听了她的评价,轻咳了一声,满脸写着‘你别被她骗了’,顺势接话:“她?天真烂漫?呵呵呵…”

虞岁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对魏执予说:“陆枝算是少见的将扮猪吃老虎一词表现的淋漓尽致的人,其实心思玲珑着呢。”

魏执予了然,也对,生在皇室,且又有那样的曲折身世,哪里会是心无城府的?

不过都是炉火纯青的保护色和面具罢了,这样看来,这位无双公主,也是一个妙人呢。

“你们姐弟两个先叙旧,我要去一趟鸣金阁”,魏执予接到护卫递回来的信息,转身走出容雅居。

虞岁给虞舜倒了一杯茶,对初执说:“守好门,除了阿予和丁世子,不要放任何人进来,也不要让任何可疑的人靠近。”

初执听后点头,转身走出房间,关好了门。

虞舜莞尔,调侃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撒娇:“阿姐,你如今愈发的谨慎了。”

虞岁有些无奈:“你是不知,原先咱们在朝欢大陆、需要提防的都是各路暗卫;如今在修真大陆,不仅要小心暗卫,对一些精怪和符术也要防范。”

见她说的认真,虞舜也正经起来:“阿姐说的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不在的这几天,其他世家可有异动?”

“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上不得台面。”

“那…上面呢?”

“宋帝近来,越发的平静,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父亲说,现在正是他应该收揽民心、韬光养晦的时候,很多事情断不会轻易出手,能借刀杀人的就不会出自己的刀。”

“宋帝的花花肠子最多,尤其擅长以小博大、四两拨千斤…父亲可还好?旧疾可有缓解?”

“几天前下了一趟黑牢,淌了一趟浑水,受了风,有些不妥…好在残垣公子正好在禹都,已经瞧过了,没什么大碍,照着方子喝几贴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虞岁在听到他说黑牢的时候,皱了皱眉,那是朝欢大陆最阴暗最肮脏的所在,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流传在那里……丁年也曾在那里……

但是没办法,虞家受人制肘,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阿舜,你还好么?”

虞舜愣了愣,他明白姐姐问的是什么,她想他平安喜乐,他也是这样想的。

“阿姐,你是知道的,我只是个纨绔子弟,没什么好不好的,我只关心哪家的脂粉最迷人…倒是你,见到丁年那小子了么?咱们家,如果只能有一个由着自己性子的,我希望是你。”

虞岁听了这话顿觉五味杂陈,一字一顿的说:“姐姐希望你活得坦荡,随心,开怀”

“阿姐,我是虞家人,享受优渥待遇的同时,也要承担该担负的。”

“郡主,丁世子来了”,门外传来初执的声音。

听到丁年来此,虞舜有些惊讶。

不过看虞岁的脸上并没有跟他一样讶异的神色,便了然,有些打趣的问:“阿姐这是知道他会来么?”

虞岁点点头,指了指窗边的君子兰说:“是我让他来的。”

说完,走到门口打开了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门口的丁年。

他似乎有些憔悴,从前他总是意气风发,现如今却带着满身霜华。

明珠蒙尘,利剑隐于鞘,不外如是。

他眸色深深,看不清悲喜,猜不透心绪。

虞岁侧了侧身,把他让进屋里,初执从外面关好了门。

“丁世子别来无恙”,虞舜先一步站起身寒暄。

丁年在面对虞岁两姐弟的时候,周身的气场变得柔和,像是敛了刺的刺猬、收了利爪的豹。

“阿舜,你几时变得如此客气?”,丁年有些无奈,但凡虞舜对他礼遇有加,多半是存了一些别的心思,调侃打趣尚且还好,就怕他挖了个什么坑给自己跳。

在他遇到的所有人中,若论暗戳戳挖坑且不被人察觉的,虞舜称第二,那没人能称得上第一。

虞舜笑了,笑的灿烂无辜,“阿年,你也太不讲义气了,若不是我阿姐火急火燎的说要来找你,我竟不知你孤身一人从朝欢大陆来到这修真大陆。”

听他说火急火燎四个字,虞岁失笑,嗔怪似的瞥了他一眼,走到里间去取缂丝描花如意袍。

丁年一撩衣袍坐下,“不是我不讲义气,是不想让你牵涉其中。”

虞舜偏头看了看里间忙碌着的虞岁的身影,转过头郑重的问道:“这次能干净利落的脱身么?”

丁年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略加思索后说:“宋帝绕这么大弯子,无非是想寻个由头治我的罪,这一件事我能躲得过去,另一件事却不好脱手……”

鲜少听到他这么说,虞舜有些好奇:“何事惆怅?很棘手么?”

丁年声音冷淡的开口说道:“宫里的探子来报说,楚贵妃撺掇宋帝意欲为陆枝和我指婚…”

“什么?!”,虞舜倒茶的手顿了顿,茶水溅到桌面珍贵的缎子上,晕出一块水渍光圈…

虞舜将茶壶重重的放下,冷笑着说:“他疯了不成?呵…楚家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那柳岸蒲对陆枝的心思人尽皆知,他放着偌大的家业不继承,偏要去公主殿做个护卫……如果此事当真,你若应了这婚事,柳家不会对宋帝怎么样,柳岸蒲必倾柳家举家之力针对你!丁家旧部也不会对你袖手旁观,届时丁柳两家必定交恶,无论是哪一方受损,对宋帝和楚家来说都是乐见其成。”

丁年长叹一口气,“是啊,不费一兵一卒,仅仅是坐山观虎斗就能收渔翁之利。”

虞舜气的直咬后槽牙,“我阿姐知道这件事么?”

“还不曾与她说,也没什么必要,毕竟,我对陆枝,从来没有动过心思。”

“对陆枝不曾,那楚溶溶呢?季烟芜呢?我阿姐呢?”

“楚溶溶,陆枝和季烟芜,在我这是一样的,半分缱绻的心思都不曾有过。”

虞舜见丁年解释了陆枝,解释了楚溶溶,解释了季烟芜,却半点不提姐姐虞岁,也明白几分。

他也是男子,他多少能懂丁年的心境,丁家遭逢巨变,从小受尽冷眼,处处碰壁…好不容易熬到成年,还是要时时小心明枪,处处防范暗箭。

老天似乎从不肯放过丁年,对他何其残忍?

在最没有能力的年纪遇到最想要保护的人,不是幸运,更多的是无力。

虞岁之于丁年,是明月,是光芒,是只可远观却不能揽于怀的存在。

虞舜也叹了一口气,“阿年,我阿姐对你的偏爱,似乎是毫无来由的,却又有迹可循,连我都嫉妒,我自私的希望你不要辜负她。”

虞岁收拾好东西出来,正听到虞舜这句话,她感动于弟弟的话,却又不想听丁年似是而非的回答。

她对丁年的感情,是旁人理解不了的,她私以为,这是她欠他的,上本书或者说上辈子他对她飞蛾扑火般不求回应的付出,现在,换她来回应他了。

不想气氛因这一句话变僵,也不想丁年尴尬,她款款走过去,将手中的如意袍放在桌上,“丁世子,这是你想要的。”

丁年看似平静的抚摸着如意袍,只有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片刻,他起身对着虞岁深施一礼:“郡主,多谢!”

虞岁扶了一下他的手臂:“世子,不必多礼”

“阿年,自家人,别跟我阿姐客气了。”

待虞岁坐下,丁年为她倒了一杯茶,“郡主,我要回去了”。

虞岁愣了一瞬,“回…禹都么?”

“嗯,我若是不回去,凌元军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丁年轻轻应声。

凌元军是丁家世代相传的护卫,若不是有历代帝王的特赦,只怕宋帝会让他们随着丁家一起倾覆。

即便如此,宋帝也一直没有停止打压、瓦解凌元军的心思。

宋帝是个里子面子都想要的人,既想要朝欢大陆的子民都觉得他仅仅是针对事、而非针对丁家,凌元军还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证明他不是暴虐昏愦之辈;

私下里又难以容忍凌元军对他来说的三如——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虞岁心思百转,最后只说一句:“好,万事小心。”

虞舜在一旁看的是真着急啊,这两个人,都是城府颇深又不轻意示于人的性子,两个人凑不出一张嘴……

“阿姐,阿年方才说,宫中的探子打探出,宋帝有意为陆枝和他赐婚。”

“哦?是么?”,虞岁看向丁年。

丁年被她看的有些慌,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嗯,只是一个想法,还没过明路。”

“那你想娶陆枝么?”,虞岁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当然不想”,丁年的声音有些急。

“那楚溶溶和季烟芜呢?”

丁年有些好笑,这两姐弟真是亲姐弟,问的问题好像共脑,“我对其他女子,半分心思都不曾有。”

虞舜见虞岁没有再说什么,追问道:“阿姐,你都没有什么想法么?”

“想法?宋帝早晚会为他赐婚”,虞岁理智的可怕,甚至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那都是宋帝的想法,他什么意思你还品不出来么?分明是想借刀杀人。”

丁年很上道的顺着虞舜的话说:“不错,那都是宋帝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我从来无意于她们。”

虞岁这才看向虞舜说道:“宋帝的想法不会如愿的。”

虞舜傻愣愣的问:“为什么?”

虞岁没有回答他的话,又看向丁年:“你觉得我怎么样?”

丁年也愣了,但被她如水的眼眸注视着,那里面干净澄澈、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他只听见自己的心声:“极好。”

虞岁就笑了,笑的风华绝代,偏头对虞舜说:“因为我,不会让宋帝如愿的,我会请旨赐婚。”

虞舜人都傻了,“阿姐,你认真的么?”

虞岁莞尔一笑,“当然,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认真。”

丁年有些震惊的、定定的看着她,眼底的雾散去,像无波无澜的水面被风浪席卷,带着浓墨重彩的漩涡。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此时此刻说这话的虞岁神采飞扬的样子,一生一次啊……

良久,他缓缓的开口问道:“郡主可知嫁与我意味着什么?”

虞岁点点头:“再清楚不过了。”

她当然知道,她和他之间本是泾渭分明,沟壑纵横,且不说宋帝绝对不会容忍丁年有任何助力,

单说丁年如今的处境,虞岁嫁给他就等于把整个虞家放在宋帝的对立面。

虞舜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虞岁的苦心,“阿姐,你想让父亲退下来,对么?”

虞岁赞许的点点头:“阿舜,你长大了……没错,与其被宋帝猜忌,不如主动卸下一些担子……一来,宋帝就算是顾及面子也不会做的太过,二来,虞家和丁家的利益捆在一起,会把宋帝的计划打乱,他一时三刻倒不会有动作,三来…我是真的欢喜,这一点很重要。”

虞舜明白,姐姐的想法是对的,以她的身份,将来只有指给宋玉或者入宫这两条路,到时候虞家只会更被忌惮,倒不如以退为进,把姿态放到最低。

一个恋爱脑作天作地要死要活要嫁给丁年的郡主,和一个无条件甚至放弃所有权势都要女儿的奸臣,能成什么气候?

“阿姐,宋帝未必会如你所愿的赐婚…我这次来之前,父亲已经接到他的口諭,召你回禹都。”

“明日我们就动身回去,你放心,我一定会请下赐婚的旨意。”

见虞岁有些欲言又止,虞舜偏头问她: “阿姐,你可是还有其他打算?”

“我总觉得宋玉此次来,不只是用如意袍设局这么简单,宋帝应该还有暗线任务交代给他,或许,可以成为我的筹码。”

“所以呢?”

“所以陆枝虽然是为我而来的,想来宋帝定是知道她离开朝欢大陆这件事的,可有什么诏諭?”

虞舜想了想说:“路上听她说过,宋帝想让她参加罗什门的门考,她不太想,若是听到你要走,估计也得跟回去……”

说着,他低头倒了盏茶,再抬头,在对上虞岁笑脸的一霎那,虞舜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熟悉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不停闪烁……他转身想走,虞岁连忙按住他……

“阿姐,你一这样笑,情况就不妙”

“胡扯,阿姐对你不亲切么?这样的笑是怎样的笑?”

“就……笑的善诱恂恂的……你这样我害怕……咱有事说事行么?”

“你怕什么?阿姐还能吃了你?”

虞舜缩了缩脖子,心说你还不如吃了我,给个痛快的。

“六岁时,你把我最喜欢的蛐蛐扔到后厨余婆婆腌的酱菜坛子里,恰好被我吃到,又哭又吐了两天;

八岁时,你把爹爹送我的、全禹都独一无二的、鲁班术造的会飞的木马拆成一片一片的,你说你已经研究透彻构造能拼回去恢复原样,最后木马废了,我的心也碎了;

十岁时,你说隔壁柳岸蒲家院子里的葡萄树结出了番石榴,让我钻狗洞去摘,结果那狗洞后面装了倒钩,把我上嘴唇都刮豁了,流了满嘴满脸的血,你还不准我哭;

十二岁时,你说楚溶溶她哥偷了你的帕子,我追了他五条街,结果被他护短的爹告到家里,咱爹把我腿都打瘸了;

十三岁时,你说现在你和我应该自力更生,研究生财之道,花五百两银子雇人绑架我,讹了爹爹五千两金子,后来被爹爹发现吩咐家丁把我打得三天下不了床;还有十五岁那一年……”

丁年手握成拳,掩唇笑了,他很少笑,除非忍不住。

虞岁摆摆手,“很简单的事儿你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做什么?”

“行吧,阿姐你说,让我上刀山还是下油锅。”

“你只要说服陆枝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让她把宋玉也留下就好了。”

“阿姐怎么不自己去?你跟她交情更深啊。”

“我怕她藏不住话,你撺掇她留下,跟我撺掇她留下,传到宋玉耳朵里是两个意思。”

虞舜眼珠一转,“成,我去,我去,你们俩,在这收拾收拾。”

待他走后,虞岁笑着问丁年:“如何?我这个弟弟上道么?”

“世子慧极,天色不早了,我也要走了。”

“他走你也走,他慧不慧极显得没那么突出了。”

“郡主,当真要嫁我?”

“我几时同你说过假话?”

丁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这是两年前,你想要的那根琴弦。”

“世子开窍了?这琴弦可不好寻。”

丁年舔了下嘴唇,“郡主想要,万难亦往。”

虞岁接过,“你可知这琴弦是何寓意?”

“不知。”

“你是月下一弯泉,也是我心上相思弦。”

相思入骨,我不入蛊谁入蛊?

是夜,魏执予听完,有些没看懂虞岁的路子,“你走请婚这步棋,你父亲会同意么?”

虞岁微微叹气,幽幽的说:“我父亲那个性子,愚忠的很…即使宋帝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反,他对朝欢大陆那片土地爱的深沉……我会说服他,让他避一避锋芒…也会试着说服宋帝,把底牌掀开来让他看……当然,我也有私心,我想两全,保全丁年和虞家……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嫁给别人,也不能容忍丁年娶别人。”

魏执予看着她,半晌,有些困惑的说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初次见面的时候,你曾说过、你是为了一个放在心上很久很久的人,你对丁世子的感情似乎深到无法估量的地步,为什么?别跟我说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不太能理解。”

虞岁笑着,一边为她倒了一杯茶,一边说:“上次你说坦白局那时候我就准备告诉你的,后来被打断了…其实我来自另一本书,也可以理解为另一个世界。”

魏执予感觉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这是什么神奇的际遇,她抬手取下指间戒,默念咒语、轻车熟路的启动结界……

示意虞岁可以开始了:“另一本书?一书一世界?来,讲出你的故事。”

“在那里,我的身世比现如今的丁年还要凄凉,他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毫不夸张的说,我像是阴沟里令人作呕的蛆虫,他却是光芒万丈的暖阳,那种差距是填不平的沟壑、攀不上的山巅……对于我的境遇,所有人都冷眼旁观,只有他,温暖过我……这么说吧,他出现之前,我不相信有光…”

“是救赎对么?”

“没错,是救赎,我满身风雪的来到他身边,阴暗的期盼他能予我欢颜。”

“那后来呢?”

“后来,我的光灭了。他临终前安排好了我的一切,他说我是他生的希望,也是他死前最后的牵挂……只不过他还是不懂,他对我的意义…知道他怕黑,所以我便去陪他了……”

虞岁说完,一行清泪悄无声息的滑落。

魏执予听的感慨,又有些疑惑:“所以你为他殉情,又重生在这里?那你怎么确定他还是他呢?”

虞岁像是陷在回忆里,情绪低落,声音闷闷的:“最初醒来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丁年用他这一世所有的幸运换一个我生的机会,他不会记得我,不会记得从前,但我会记得他……而且,我在他的书稿中看到了我曾经为他写的歌,我问过他,他说那是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字句……不会错的,那是属于我们之间独一无二的记忆。”

“你这条路,会很难。”

“我知道。”

“你弟弟怎么说?”

“我弟弟其实心思比我还深,宋帝起初也是十分不放心虞舜,或者说,不放心虞家,毕竟帝制是贤能者居之。

眼下他正值壮年,自然不能容忍虞舜有任何锋芒,但是考问过几次功课他是答的驴唇不对马嘴……

问他边境要塞,他答红粉香窟;

问他官员调度,他说埋酒围炉;

问他政治心得,他对秦调清歌…

几番下来,也就暂时搁浅了心思。”

“你弟弟也是个玲珑心肝的人,既然如此,我便跟你一同去见识见识你们禹都的人心险恶。”

隔天傍晚,准备妥当的虞岁和魏执予,在暗道门口与丁年和虞舜汇合。

进入暗道,突然而至身手诡谲的一队黑衣人打乱了她们的计划。

“阿姐,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初执么?”

虞岁挽着魏执予手臂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抖了抖,“初执,是你,对么?”

毕竟,她所有的计划只有初执最清楚,包括路线和时辰细节。

“是我”,初执也不隐瞒,反而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为什么?我们自幼相识,你曾说即使一路尸山血海也要陪我走到最后,为什么?”,虞岁声音发颤的问她。

初执哀哀戚戚的笑了,“郡主,我本名叫楚执,楚溶溶那个楚。”

虞岁愣了一下,“所以,你要为了凭空出现在你生命中的楚家,背弃我?”

初执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她另一个问题:“郡主,你一定要向宋帝请婚,护住丁世子么?”

“是。”

“即便是阻力重重,几乎不可能完成也要去做么?”

“是。”

“这是你最想要的么?”

“是。”

“好,如你所愿。”

虞岁的三个‘是’,击溃了初执最后的犹豫,她的目光中满是坚定。

“你在说什么?”,虞岁很是不明所以。

初执深深的看了一眼萧晚景,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柄飞镖,在谁都来不及反应的状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转身、掷向刚刚走过来的方向……只听扑哧一声,是飞镖投中活物的声音……

丁年率先反应过来,身手敏捷的将虞岁护在身后。

初执看到这一幕,很是欣慰的笑了:“丁世子,多谢你”……又看向虞岁:“郡主,往后的路,你要好生珍重。”

话音刚落,一柄从暗处射出的箭矢以凌厉的气势破空射中初执的心脏……

露出的箭头带着乌黑的颜色裹着一点符纸……显然是淬了毒又上了符的……

初执一下子跪倒在虞岁面前,伸手递给她一个荷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的说:“郡主……快……走……有埋伏……机……关……已经……被催……动”……

她说完,身体慢慢被腐蚀……魏执予惊呼一声:“是化骨符!”

虞岁立刻上前拿过初执手中的荷包,都没来得及仔细端详初执,她就在她面前化成一滩血水……

变故发生的太快,甚至没有悲伤的时间……一群蒙面黑衣人迅速涌了出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虞岁怒目圆睁,喝道:“你们究竟是谁的人?竟敢如此张狂!”

黑衣人中走出一位身形高大之人,声音低沉而沙哑:“要怪就怪你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说罢,一众黑衣人纷纷亮出兵器,寒光闪烁。

丁年最先反应过来,剑锋出鞘,招式凌厉。

虞岁也不遑多让,从腰间抽出防身匕首,加入了战斗。

魏执予念动咒语,直奔画符的黑影而去,与之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虞舜则牢牢地守在后方,抽出软剑,防止有人从背后偷袭。

初执的死让几人心里憋了一口恶气……给这场战斗赋上了哀兵必胜的色彩……

接二连三的战斗让丁年有些力不从心……黑衣人越来越多,且个个武功高强,招式狠辣……几人慢慢占了下风……

而被催动的机关开始摇晃,接连落下密密麻麻的碎石砸向众人……有黑衣人扭动了船舵样的石像……不远处暗道的出口传来轰隆的巨响……

“阿姐,快走!他们要关死出口的千斤门!”,虞舜刚刚解决了一个黑衣人,将软剑从黑衣人身上拔出,转头呼喊。

“一个都别想走!放迷烟!不留活口!”,为首的黑衣人厉声喝道。

他才刚一说完,丁年手中的长剑如灵蛇一般攀上了他的脖子,“你也配放狠话?!”,他手下发狠,勒的黑衣人再说不出一句话,蹬了蹬腿,没了气息……

他猩红的眸子扫视了一圈,没了主心骨的黑衣人见她这样,有些露怯,失了主意……

虞岁扑过去,随手抓过一个黑衣人,恶狠狠的将匕首插进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泄愤般捅了无数下……“说!是不是你放的箭?!”

连中数刀的黑衣人早已没了气息,瘫软在地……虞岁犹嫌不足,又捅了另一个被迷烟呛的有些晕的黑衣人:“是你?是不是你放的箭?!”

她拔出匕首,指着剩下的两个黑衣人,“是你?还是你?说!是谁放的箭!”

黑衣人深知寡不敌众,连忙准备撤退,虞舜和丁年一个用软剑缠住了其中一个的腿……一个用长剑捅穿了另一个人的腰……使劲一拽,两个黑衣人失重倒地……

虞岁疯了似的扑过去,一人一刀,割断了他们脖颈处的动脉……顿时血流如注……

做完了这一切,虞岁像在血水里泡过一样……满身满脸满手的血……

她扔下匕首,呆呆的看着初执消失的位置。

这个荷包,是她第一次学刺绣的时候送给初执的。

都城里的贵女,学会刺绣之后送给手帕交的都是些苍松翠竹或者有寓意的名花异草,再不济也得是飞鸟奇鱼……

但她送给她的是一条龙……嗯,虽然看起来是一条长了爪子和须子的丑丑的虫子,但她坚称这是龙……

她知道初执是有一个侠女梦的,渴望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偏偏为了自己偏安一隅。

她送她龙,希望她能不被束缚,一飞冲天……

她手指轻颤,小心翼翼的从荷包中取出初执留给她的最后一份念想……是一封信……轻轻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郡主,见字如晤,展信欢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尽了最后一点愚笨的心思助你达成所愿……我还记得和你相遇那一年,你站在漫山遍野的花丛间,发现了山坡下奄奄一息的我……意识游离间的我,以为遇到了天上的仙子,想着便是死了也不亏……不曾想是上苍垂怜,将你送到我身边,你是我那么多年灰败记忆中唯一一点光芒耀眼……

最初楚家找到我的时候,我是不屑一顾的,被驱逐丢弃的时候,上天已经为我做了抉择……从你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的余生直到尽头都是你,只有你……再不会有人对我像你对我这样好,我也再不会对其他任何人付出真心……

楚家的目的很明确,要掌控虞家,想来宋帝也想像最初对丁家一样暗暗布局,而我,是他们能想到的小小捷径……后来你说你要请婚护住丁世子,其实你心里跟明镜一样,这条路很难……

作为最初的四大世家之首,大厦倾颓之后只剩下丁世子一人苟延残喘,并不是宋帝仁德或者想给天下人做做样子,他只是在等丁世子背后的暗卫有所作为和丁家的藏宝图……

而楚家,他们为宋帝做了太多的腌臢事了……楚家之所以会想起见不得光的我,是觉得从我入手是渗透进虞家很好的切入点……我也是想通了这一点,才一直与他们虚以委蛇……好在我运气好,一次偶然的机会,竟让我听到了楚家那老头和他儿子的对话,我也是惊讶的,谁能想到表面对宋帝唯唯诺诺的楚家,竟然敢在抄捡丁家的时候,偷偷扣下了藏宝图,还瞒的滴水不漏……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同你汇报,是我想等确定对话内容真伪之后再做打算……

这次石像的事,我很抱歉,楚家来人跟着我,我只能在暗中伺机而动……藏宝图的事我悄悄确认过了,确实在楚家,应是在楚溶溶的嫁妆匣子里,这事连楚溶溶本人也是不知情的……当初你捡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被喂了药,至多只有几年的活头,每个月都要受焚心之痛……在你身边这几年的时光,本就是我偷来的……

不要为我难过,我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你带着这个消息,好好加以运作利用,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护住你想护的……而我,从始至终想要护住的,唯有一个你……”

提笔相思搁笔叹,离殇怎敌我肠断 ?

虞岁一字一字的仔细看完,早已是泣不成声,又担心泪水打湿了信纸、模糊了字迹,连忙小心的将信放回荷包里,收好。

她竟从未察觉初执的隐忍和痛苦,她可真该死啊!

“这个仇,我一定要报!”,虞岁轻声呢喃,语气中尽是咬牙切齿的恨意。

丁年走过去轻轻抱住虞岁,抱住他心头的月亮,似乎要用自己的温度,暖化她心底的彻骨寒意,嗓音低沉而温柔:“初执之事于你而言,如利刃刺心,可前路漫漫,我们得冷静下来,谋划往后的路。”

虞岁的声音有一丝飘忽,自顾自的说着:“我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很是不适应了一段时间,稚嫩的年纪,小小的身体,却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和一个腐朽空洞的灵魂……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我自己还困在那些回忆里……不能自拔……那时候,我宁愿同你一起葬在那段过往里……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初执真的陪我走了很远很远的一段路……”

丁年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后背,用他的方式给她力量。

生死之间,很多事情都变得渺小了。

过了很久,虞岁慢慢抬起头,眼中的悲伤渐渐被坚定所取代。

“时不待我,走吧。”

丁年想了又想,终于还是问:“你会怪我么?会后悔么?”

虞岁整理好仪容,仔细的收好荷包,“这是我亲手选的路,无论是风刀霜剑还是荆棘密布,都无怨无悔。”

“以后呢?再想起来,会后悔么?”

“心中有志情难改,纵历沧桑意未央 。”

暗道中有风吹过她翻飞的衣角,虞岁的身影在幽暗中愈发坚定,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似要将过往的伤痛与迷茫都踩在脚下。

昏黄的烛火在壁上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与这蜿蜒曲折的暗道融为一体。

丁年在她身后轻声说:“虞岁,我怕黑。”

虞岁回头,“丁年,跟紧我,带你去有光的地方。”

“真的么?”

“我说了,你是我一生一次的认真。你可以反复向我确认。”

丁年,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认真。

(第六章,第九章,准备开单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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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丁年,明月偏要照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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