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前面是未探索的区域,继续前进可能会有危险,你最好不要再离开虫侍的视线。”耶契斯淡淡说道。

“有没有虫说过你很啰嗦。”西尔挖了挖耳朵。

耶契斯:“从来没有。”

西尔支撑着下颌,腿部盘起,随意地望着底下的茫茫林海,红瞳里闪过烦躁,“呵,虫母冕下居然要找那么脆弱的生命体,”他双手抱胸,指尖不耐地敲着手臂,“要是找不到,难道就打算一直晾着我们?”

耶契斯的表现倒是很平静,“这一定是虫母冕下权衡利弊做出的决断。”

“还能有什么事比种族繁衍更重要!”西尔一掌按在虫壳上。

身下驼着他飞行的虫侍小心翼翼,生怕让这位性格火爆的雄虫殿下不满意。

嗡——

嗡——

嗡——

飞行的虫族战士翅膀震动,有遮天蔽日之象。

地面,完全虫化的虫族军队在茂密原始的森林里摧枯拉朽的前进,遇到各种强大怪异的生物,不论是什么,全部都清除或吃掉。

单论个体,虫族就很强大了,何况他们还乌泱泱的一片。

“繁衍确实是我们的第一要务,”耶契斯也无法反驳,这是刻在他们基因里的东西,无法和虫母冕下进行繁衍,雄虫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

耶契斯的目光深了深,转开话题,“这几年来,我们找到了很多[人类]尸骨,他们曾是这颗星球上的统治者,虽然身体孱弱,但有一颗发达的头脑,它们最后覆灭的罪魁祸首似乎是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为什么?”

“似乎是为了利益资源,也可能是自私,野心,他们毁灭了自己的生存之地。”

西尔露出微笑,“听起来就蠢。”

虫群的利益就是虫母为尊,他们永远也不会自相残杀。

“你不能小看他们,虽然他们已经灭绝,但一直和我们不对付的机械主脑,似乎就是他们制造出来的产物。”

“哼,那个破烂金属,只要虫母冕下一声令下,我们就上去把他们吃个干净。”西尔说着往天上看去。

只见碧蓝如洗的天空上方,银枷长条在远处若影若现,缓缓转动。

“能够制造出机械族,可以想象出[人类]的是一种不容小觑的生物。”

“……我怎么觉得你说话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你在那个亚雌跟前,是不是学到了不少东西?”西尔挑起一缕头发缠绕在指尖,语气嘲弄。

耶契斯不置可否,翠绿的眼眸望向了远方:“他的确……很有意思。”

“既然这么感兴趣,怎么不直接把他弄到身边当虫侍?”西尔的语气愈发凉薄。

耶契斯正要说什么,空中传来一股警告的信息素。

西尔抽动着鼻尖闻到了一股特殊的信息素,眼底浮现厌恶,“居然敢模仿虫母冕下的信息素来警告我们,是想死吗?”

耶契斯表情很凝重,他发出声律,命令继续往前。

而接下来的场景让所有虫族震惊。

只见无数迅族的退化种竟用粘液泥土,构筑起了一个粗糙丑陋却结构分明的巢穴。

它匍匐在大地上,像是长出来的黑色肿瘤。

一阵阵类似虫母的精神流就从里面散发。

虫族大军发出纷乱嘶鸣交流。

虫母命令就是最高指令,没有虫可以违背。

“难怪会遇到那么多退化种,怎么都清理不完。”西尔冷冷看着下方,“这么看来,这里的迅族……已经完全退化了啊。”

[抵御][拼死抵御]

虫母指令从丑陋的虫穴当中源源不断地发出。

巢穴的退化种立刻为之疯狂,如潮水般向他们涌动而来。

就连虫族大军都变得躁动不安,他们也能解读,是虫母冕下的气息又似乎不是……

感觉到身下虫侍躁动,西尔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下去,怒骂道,“蠢虫,连模仿虫母气息的仿冒品都分辨不出来吗?”

耶契斯半虫化,他身上浮现出翠绿色繁琐的虫纹,一圈一圈的,像品种特殊的藤蔓花纹。

背后破出双透明翅翼,尾椎骨延长垂下根碧绿色的骨节,尾尖散发着呼吸般的绿光……

他飞到半空中,周边发出奇异的震动,信息素立即扩散。

耶契斯的指令准确的传达到每一个虫族战士的脑域里。

在没有虫母冕下指令的情况下,雄虫可以暂时指挥调度虫族。

[杀死所有叛变的退化种。]

无休无止的战斗厮杀开始了。

夕阳将天空染成血色。

漫长的一天过去。

3667928拖着疲惫沉重的身躯,跟随队列,沉默返回临时构建的防御工事。

它复眼呆滞而麻木,拖着同类尸体。

今天的战斗格外惨烈,那些迅族的退化种凶猛得超乎寻常,身边许多熟悉的编号永远留在了那片被染成血红的土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明天是否也会成为消失的编号,也不在乎。

死亡是司空见惯的归宿。

回到分配给自己的狭小休息舱,他进行战后甲壳清洁和能量补充。

机械性地完成一切,3667928就蜷缩起庞大的身躯,把节肢收到腹腔下,开始发呆。

他最近思考能力越来越迟钝了。

很多时候常常忘记自己是谁,也忘记很多事……忘记自己是甲族,忘记正在做什么。

刚才他在战场上差点死了,可却没有任何波澜。

想做什么来着,过了好半天,他想起来了。

看直播。

他迟钝地掏出终端,用节肢尖钩按下观看直播的按钮。

这是他枯燥虫生里为数不多的消遣。

不知何时起,身为兵虫,他厌倦了杀戮,也厌倦了活着。

偶尔看些模拟□□的直播,看久了也觉得乏味,空闲下来不知道做什么好,就一直发呆,有时候就连命令都会忘记。

最近他发现了一个亚雌的直播。

那个亚雌有一口流利的语言。

3667928对语言并不感兴趣,也听不太懂,但那个亚雌说话声音很好听,很安稳。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看他的直播以后,他都睡得特别好。

尤其是他最近开始拿一块小黑板敲敲画画以后……

此刻,屏幕里的亚雌正微笑用手指着黑板,“来,跟我念bpmf……”

亚雌似乎是想教他们语言,他本能的服从命令,张开口器:“啵啵摸摸……”

好难。

它泄气地把头部垫在虫肢上,吐出一串泡泡。

不想学了。

好在枯燥的发音练习很快结束,进入了它喜欢的故事环节,尽管他听得半懂不懂。

“今天我们来讲讲八拜之交中的舍命之交吧……唔,在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天,有一对好朋友出远门了,没想到他们路上突然遇到了大风雪,他们又冷又饿,可带的衣服和食物却不够用,这样下去两个人都要冻死饿死。

于是其中叫左伯桃的人就想,羊角哀比我更有才华,他才是应该活下去的那个人,他把自己的衣服和食物送给羊角哀,自己缩在空空的树洞里死去……”

这么多天下来,3667928勉强能够听懂一点点。

把资源让给更优秀的个体然后死去,这在虫族逻辑里……似乎是合理的。

“你们怎么想的呢?”

【西尔:愚蠢至及。】

屏幕上显眼的ID立刻跳了出来。

3667928心里活泛了一点,这是雄虫殿下。

屏幕里的亚雌也看到了,他声音依旧温和,“如果有人为你如此牺牲,你只会这样想吗?”

【西尔:当然,这是弱者理所当然的奉献。】

亚雌皱住眉头,“你觉得为他人能活而自我牺牲,是理所当然吗?”

【西尔:尔说的这个故事,不就是在哥送弱者的无私奉献吗?能源块X108】

言雅想,这个叫做西尔的人和其他人很不一样,他很活跃,似乎也完全没有友情的概念?

只是单单从残酷功利主义来看待这个故事而得出结论。

“感谢西尔送的晶能块。”感谢完礼物,言雅略思索后继续说道,“你的逻辑中存在一个根本误判,首先,左伯桃奉献不是因为他弱。

如果按你所说,牺牲是理所当然的义务,那它就不再是美德,而是一种奴役,将奉献视为理所当然的文明,也将失去凝聚力而最终走向毁灭。”

美德?奴役?什么意思?这些不存在的概念让西尔愣住。

亚雌亚雄,包括他们雄虫,全部都是为了虫母而存在的附属品。

如果虫母需要,他们可以随时牺牲自己的所有,只要虫母活着,继续诞生虫嗣,就能把种族延续下去。

他不理解屏幕里的亚雌到底在说什么,也不觉得有道理,可亚雌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坚定?

就好像他一定是正确的。

言雅继续说:“至少羊角哀没有这样想,他在功成名就后追随左伯桃自刎而死,我们把这段令人感动的友情叫做羊左之交。”

屏幕里的亚雌转过身去,开始一笔一画的写着什么东西。

西尔摸注意力被亚雌的手吸引。

这家伙真的是亚雌吗?他的手看起来太娇嫩了,比雄虫还要娇嫩。

西尔滚动了一下喉结。

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么多虫看他了。

3667928用节肢扣了扣脑袋,他同样也不理解亚雌的话。

友情……是什么?

他的头脑因接受太多信息而微微混乱,很快,过度的思考就让他产生了严重的疲惫感。

比打架累多了。

他深深睡去,梦里始终有个无法捕捉的影子。

他想看到那个影子,于是费力拔出步足。

终于,他找到了。

那是一具躺在沼泽里的尸体。

4401037。

记忆拨开迷雾,变得清晰。

这是和他一起并肩作战很久的亚雌。

具体是哪次战斗,记不清了。

这个4401037用镰肢,替他挡下了一次来自死角的偷袭,留下了一道深刻的裂痕。

受伤对亚雌来说是家常便饭,可4401037伤势比预想的严重,影响了他的行动能力。

他变成了累赘。

3667928背负4401037走了很远的路,因跟不上虫族大军的速度而严重脱节。

4401037朝他发出嘶鸣,让他跟上大部队,不要管他。

他没有听。

哪怕上层命令是不惜代价的全速前进。

他应该丢下4401037的。

事实证明他也确实应该丢弃,因为4401037最后还是死了,他不过是白白浪费自己的体力。

他见过太多次死亡,这不过是其中一次。

3667928用复眼看着4401037沼泽里的尸体,能力的雾气侵入他的眼目,他抱住了4401037碎裂的虫肢。

他失去了4401037。

永远失去了。

因彼此信任,相互依赖而自然产生的感情……就是友情。

迷雾中远远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盘旋。

我们永远都不应当忘记……

是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3667928在睡梦中化作拟态,流出一滴并不存在的泪水。

……

虚假的虫穴很快被攻陷,大量退化种和虫族战士尸骨累累。

他们在孵化池活捉到了变异亚雌,它两根触角不断地挥舞,尾部长出了根外殖腔。

它竟然还在产卵!

它嘶嘶哀鸣着讨饶。

[放过我吧,我可以为你们繁衍,我们是同类,可以重新组建一个强大的虫巢!]

“为何要背叛虫族?”耶契斯问。

[我是为了虫族,我们在进化,我们不是……]

噗呲。

西尔干脆利落地切断了它的口器,脸色冰寒:“废话连篇,不过是只退化种而已!”

周围本来微微停滞的虫族立刻重新进行工作。

“它通过自我分裂繁殖,这些虫卵无法诞生。”耶契斯在检查过那些卵后说。

“竟敢亵渎虫母冕下,我把它大卸八块!”西尔杀气腾腾地说,他的手臂变成一把微弯的银色利刃。

“等等,”耶契斯拦住他说,“王庭那边命令,要把这只亚雌活着带回去。”

西尔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

“这个金珀格!把我们当成他的手下了不成?”

“虫母冕下交代过,祂不在,金珀格就是祂。”

西尔闻言愤恨地一刀削平了身旁的巨石,咬牙切齿,“不过是仗着自己生的早,有几分姿色。”

虫族战士在这里搜寻人类的踪迹,结果当然是无果。

战后处理很繁琐,从表面看,虫族战士和退化种几乎没有区别,必须详细分辨。

战士们将被运回王庭化为养分,退化种则需深埋,以防基因污染。

经商议,西尔负责押送退化种前往葬场,耶契斯则返回王庭汇报。

西尔看着漫山遍野的虫尸。

他们为了虫母冕下的命令而死,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怜悯。

牺牲?什么是牺牲?这世上除了虫母冕下,每一只虫子的死都是不足为惜!

这就是虫族的生存法则!

西尔扭头问耶契斯,“你说,把牺牲视为理所当然的文明最终会毁灭,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昨天听了这句话以后他就一直耿耿于怀,寝食难安。

“是那个亚雌说的?”

“哼,明知故问。”西尔抱胸冷笑说道。

“你最近在那亚雌的直播间里很活跃。”耶契斯看着西尔说。

西尔像是被踩了尾勾,立刻反击:“我只是看不惯他哗虫取宠而已!不像你,那天都看得目不转睛,怎么,身边虫侍满足不了你?”

“我并非此意,”耶契斯眉头微蹙,“我是想问你,你不觉得他有些像……”

“像!当然像!”西尔迫不及待地打断,仿佛要掩盖什么,大声说道,“但那又如何?不过是个好看点的亚雌,连给虫母冕下提鞋都不配!声音好听些就四处卖弄,根本就是不知廉耻!放荡成性!我才不喜欢!”

不喜欢!

喜欢!

欢!

西尔的声音在虫穴里回荡。

耶契斯看着西尔眼神逐渐变得诡异。

“你……觉得他像什么?”

“呵呵,你自己不说却让我说,怎么,不就是像虫母冕下么,我说出来又能怎么样?”西尔扬起下巴,一脸不屑地说道。

耶契斯按住额角,缓缓说道,“我说他像……”

他顿了顿,那是连语言里都没有的词语。

他只能用虫族特有的精神震动来表达那个字眼。

[人类]

西尔瞳孔一缩,立刻否认,“不可能!”

“我也只是怀疑,”耶契斯绿眸微沉,“他和别的虫不太一样,这也是我关注他的原因,至于你……”

耶契斯再次看向了西尔。

西尔被戳破了心事,心虚地撇开眼,嘴里却不甘示弱,“怎么了,我就是想看他怎么奉承我而已。”

耶契斯怕再说下去西尔会恼羞成怒,进而对他破口大骂,他不想招惹这个易燃性网虫,于是不再继续追问。

“我会将此事上报王庭,”耶契斯最后说道,“我有种直觉,我们必须找到他,我最近可能没什么时间看他直播,你可以帮我看一下他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呵呵,既然你都这么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看看吧。”西尔重新转回头,“不过,我觉得你就是异想天开,他要是那种脆弱生命体,我直接把尾勾剁下来吃了。”

人类?

冕下苦寻不得的存在,会是屏幕里这个温声细语的亚雌?

他横看竖看,也找不出相似。

就在这时,屏幕里的亚雌恰好垂下眼眸,嘴角轻扬。

“西尔来了?欢迎你啊。”

笑意柔和。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那把清润的嗓音念出,西尔心里有点痒痒的,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终是没有落下,尾勾在身后轻晃。

满脑子都是:

笑什么笑?就这么喜欢对他笑吗?

呵,就是个谄媚的亚雌而已,怎么可能是什么人类。

忽然,西尔的目光锁定在言雅的脸,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西尔:尔的头部怎么搞的?】

头部?

言雅今天刚直播便觉奇痒难耐,此刻被问起,他放大自己,才看到脸和脖颈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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