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一到家的时候看了一眼表，才刚十点。对于他一个最近一直当天觉当天睡的人来说，这个时间还早。

手机里有一条未读消息，是林乐一发来的。林笑一坐在沙发上点开了对话框。

林乐一：哥，我放暑假了，不想回家，能不能去你那儿住几天？

林笑一：好啊，来吧。

林笑一的回复刚发出去，他弟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哥你还没睡吧？”林乐一的气息不怎么平稳，周围的环境也有些嘈杂，听起来像是在赶路。

“没有，怎么了？”林笑一担心他这么晚怎么还在外边，男大学生也要保护好自己才对。

“我到小区门口了，”林乐一语气里都是计划如愿以偿的满足和快乐，“一会儿给我开门。”

“……啊？”林笑一来不及整理自己刚刚还在讨论人生大事的情绪，赶紧拿出哥哥的姿态，答应道：“好。”

五分钟后，林笑一开了门，林乐一盯着他哥看了很久。

“你在看什么？”两个人在门口对视着，林笑一不解的问。

虽然很久没见，但是生长发育的是林乐一，他都比林笑一高了，人看起来也没有以前那么闷了，虽然还带着学生气，那也是睿智的学生气，林笑一自己倒是没什么变化，他不知道他弟弟在看什么。

“哥，你终于肯穿这件衣服了。”林乐一笑着回答。

林笑一穿着的这件写着“不好意思，有钱就是想买什么买什么”的白T，是他弟弟送给他的。他一直没穿过，因为他觉得这句话很幼稚，可是今晚要见顾一凡，他想收拾的干净利落一些，这是他唯一一件没穿过的“新”衣服。

“嗯…你送的我肯定会穿。”林笑一笑得有些勉强，这算是他的无心之举吧， “进来吧，站在干嘛。”

“哦，”林乐一拉着一个24寸的银色行李箱进了屋，他把行李箱放到了衣架旁，转身问他哥，“凡哥不在家吗？”

“嗯。”林笑一回了一个字就回卧室了。

林乐一蹲下把行李箱打开，准备整理下衣服，他一边翻着行李一边说：“哥，我还睡书房吧？”

“好啊，你不是最喜欢呆在书房里。”林笑一还穿着那件白T，换了一条黑色短裤走了出来。他走到林乐一的旁边，像他一样蹲了下来，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乐乐，我可能要离婚了。”

林乐一没有抬头看他哥，他像是闪过了什么念头似的，把拿出来的几件衣服又放了回去，留了一件睡觉穿的，就扣上了行李箱。思忖了片刻后才转头问道：“是你提的吗？”

“嗯。”林笑一低着头小声回应道。

“我知道了。”林乐一别的也没说，拿着自己的衣服去了浴室，洗了澡换了衣服后，看见他哥一个人坐在卧室落地窗前的沙发椅上，就走了过去，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哥，我也有件事跟你说。”林乐一随手拿起小茶几上的蜂蜜水喝了一口，那是他哥在他洗澡的时候就冲好的。

“什么事？”林笑一扭头，看到林乐一没吹过的短发支楞着，显得他更精神了。

“我妈走了。”林乐一看着窗外繁华的夜景说道：“年初有场车祸，两辆车，四个人，只有我妈走了，你说可笑不？”

林乐一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说一条跟他毫不相干的社会新闻。

“乐乐…”林笑一看见林乐一的眼角，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你一定会跟别人一样，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那些话我听够了。”林乐一看向他哥，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我只想听你说一句，我还有你。”

“嗯，你还有我。”林笑一微微点头，眼里都是心疼。

林乐一笑了，他的笑少了几分稚气和骄傲，多了一些岁月的忧伤。

林笑一也跟着抿了抿嘴角，如果他真的能够安慰到他弟弟的话，他愿意跟他相互取暖，因为现在他们都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了，而没有谁能比他更能体会失去母爱的那种空虚和心痛。

“晚上要跟我睡吗？”

林笑一忽然想起来，以前林乐一每次来都吵吵着要跟他睡，现在表面上冷静的他，心底不知道藏着多少悲伤，这次就算满足一下他的心愿。

“哥，我长大了，别跟我说奇怪的话。”

林乐一认真的回答却让本不奇怪的氛围变得有点难以捉摸。

“你想什么呢？”

林笑一伸手想拍林乐一的后脑勺，使了一下劲儿，却只在林乐一的耳边扇出一阵风。因为林乐一侧头躲了一下，那个总是贴上来的弟弟，他真的长大了。

“我想你回家。”林乐一看着他哥笑着说。

林笑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在空中停留了几秒才收回。

是啊，可不就是“我想你回家”吗？他仰头靠在椅子上，望着锃白的天花板出神。

“这就是答案啊，顾一凡。”

林笑一心想，如果他今天跟顾一凡说的是“我想你回家”，而不是“我们离婚吧”，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可是他说不出来，他的心已经承受不了顾一凡给别的答案了，不如离婚一刀子捅到底，一痛解千愁。顾一凡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然他怎么会同意呢？林笑一以为时间已经让他对孤独免疫了，可是想到“顾一凡”三个字，心还是会揪起来，会不自觉地痛一下。

“我刚给林立州打电话了，明天他派人来接我们。”林乐一看着他哥郁郁寡欢的样子，在他面前也没有半点伪装，像是这个状态已经很久了，“离婚的事就交给我吧。”

“……是我离婚，又不是你离婚，怎么交给你？你要替我离吗？”林笑一笑了，他弟可真逗。

“嗯，你的签名我已经练很久了，足以以假乱真，而且离婚这种事不需要犹豫，你有一次这种想法就会有无数次，想分开就分开，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我也不会让他再见到你。”

“我不是不想见他…不是，你从哪儿学的我的签名？”关于林乐一对婚姻的理解和他为什么要练自己的签名这两件事，林笑一已经不知道应该先为哪件事感到震惊了。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真的要离开顾一凡了吗？林笑一想了想又说道：“乐乐，以前除了顾一凡，我什么都没有。现在，我连顾一凡也没有了。”林笑一盯着窗外，这真是他最后一次看这里的夜景了吗？

“哥，你还有我，这座城市，甚至这个房子，它只是一个囚禁你的空间，你的心永远是自由的，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剩下的交给我。”

林乐一说得很真挚，真挚到林笑一真的觉得他这个弟弟可以依靠，这次他缓慢地伸出手，呼撸了一下林乐一后脑勺还带着湿气的头发，凉凉的。

“谢谢。”林笑一看着他弟说。

其实林笑一自己的问题，他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他不想活在顾一凡的节奏里了，这让他很痛苦，甚至逐渐忘记了每天活着的意义。当然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些，现在的问题是，他怎么找回自己的节奏。

可是顾一凡的问题，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他的哥哥会放弃他？为什么那么多苦日子都过来了，现在衣食无忧的日子却过不下去了？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不快乐，分开反而是对彼此的成全和解脱。”这是林妈妈告诉林笑一的。

“妈妈或许是对的，分开可能是我跟顾一凡最好的结果。”林笑一心想。

“乐乐，我们一起住吧，哥搬到你学校附近，陪你住一段，怎么样？”林笑一想离开的话，他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他这个弟弟了。

“不行，你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了，以后这么安逸的日子就没有了。”林乐一看着他哥，拒绝了抛过来的橄榄枝。

“安逸的日子？”林笑一瞪大了眼睛问。

“因为这种日子你过得不好，就说明有问题，需要换一种生活方式。”林乐一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换？”林笑一真的有点好奇。

“明天你就知道了。”林乐一像是自己也不明就里一样，笑了一下。

“哼，还卖关子…”林笑一端起自己的蜂蜜水，捧着玻璃杯也喝了一口。

“你一说要离婚，我也不想在这儿呆了，”林乐一看着他哥，眼角湿润，心想他哥在这里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哥，你还记得我学什么的吗？”

“记得，学的法律。”林笑一捧着杯子，目视前方。

“嗯，所以，以后你的人生就交给我吧。”这是林乐一曾经给他哥的承诺，他也相信自己能保护好他哥。

“说什么傻话呢，我再傻也不会把自己交出去第二次。”林笑一伸了个懒腰，回避了林乐一炙热的眼神，“乐乐，你见过合欢花盛开吗？密密麻麻的小花跃然于枝叶上，好像什么都无法阻挡他们绽放，就是要高于一切的表现自我一样。我以后也想像它们一样肆无忌惮的活着。”

“你可以的，哥，只要你想，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只不过以前你只看着顾一凡，容不下其他的东西。这就叫弃一隅而见天地。”

“就你能说。”

两兄弟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嘴的聊着，现在的困惑，以前的经历，小时候的囧事，都是他们说不完的话题。一直到凌晨三四点，林笑一煮了面，两个人吃了才去睡觉。

第二天，林笑一穿着他弟送他的衣服离开了，他什么也没拿走，包括那枚银白色的戒指。他必须放下一切，他也只能放下一切。

卧室落地窗前的小茶几上，有一张浅绿色的方形便签纸，那是林笑一最后想说的话：

顾一凡，我不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