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大概是别墅之类的地方,至少是独楼独栋的,多半处于郊区,环境不错,外面偶尔传来婉转的鸟啼。
门口经常有人经过,还养了巡逻犬,现在的我能顺利逃脱的几率非常小。
一连几天,方起政都没有出现,我稍稍放下心来。
送餐的那个人还是不理睬,饭菜倒是很好吃,西餐中餐都有,可惜我没什么胃口。
有天晚上,快睡着时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我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脚步声靠近,我放慢呼吸,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床垫一陷,应当方起政是侧坐了下来,随后一只手温柔地抚摩过我的额头,顺势滑过我的脸颊,停留在嘴唇上。
我忍不住皱眉头,装作睡不安稳,避开了那只手,辗转几下,还是躲不了,睁开眼睛。
方起政手一顿,声音温柔低沉,“吵醒你了?”
我转身背对着他,假装睡着了,后脖子上忽然碰上一个什么温软的东西,猛地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
大概见我的态度这么抗拒,他的声音里隐含威胁的意味,“笑林,不要这样,乖一点,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
听话?我冷笑,“是吗?”
他上来揽我的肩膀,我别开他的手,他拽住我的胳膊,我挣扎起来,把锁链拽得哗哗作响。
阴差阳错之间,锁链绊住了他的脚,他一下栽倒床上。我趁机迅速爬起,翻身下床,就在此时,脚踝一紧,却被他抓住。我狠命一脚踹去,却落了空,反而被他死死攥住脚腕,将我拖了回去。
他使劲按住我的手,恨恨地说:“你为什么要拒绝我?我哪里不如秦一封和寒清,他们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憋不住了,曲膝一顶就坐起身,破口骂道:“这是非法拘禁,你知道吗?我一定会报警的!我招你惹你了?神经病吧!”
见我着急,他反倒松弛下来了,闲闲地说:“笑林,你不要太天真了,你现在有机会出去吗?”
一句话让我的心凉了半截,又听他继续说:“你也是杨家的儿子,到了如今还不懂?那些只是约束大部分人的。”
沉默了一会儿,方起政的手抚到我背上,低下头,轻轻蹭着我的耳朵。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反正你喜欢的另有其人。”
空气骤然阴冷,即使是我也觉察到气氛的变化。
方起政突然放开我,用对讲机说话,不到一分钟,好几个人走进来,我的神经再次绷紧。
那些人抓住我,将我的袖子撸起来,我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猜测,出手想推,却不料对方的动作更快,一把扭住我的手。力道劲势拿捏得非常准确,动作干净利落。
“安心,只是一点药,让你乖乖的。”方起政虚情假意地说。
我冷汗直冒,忍不住往后缩,整个人神经质地颤抖起来。
有一只手死死地按住我的手臂,我拼命地挣脱,手臂的骨头发出“咯吱”的响声。
针头刺了进来,冰冷地刺入血管里,和那个时候一样,那些恐怖的记忆瞬间全部浮现在眼前……
心脏狂跳,脊椎宛若灌入水银,僵硬得手脚发冷。
意识在刹那间深深沉入身体底部,在黑不见底的深渊里,我感到彻骨的冷。冷到我的理性和判断都藏匿起来,只余下一片白茫茫的空泛。
我发疯般地挣扎起来,针头在皮肤下面乱动,我感觉不到疼痛,却感觉到手臂上一片温热的液体,应该是我的血。
那些手几乎按不在我,那些人骂了一句什么,我听不清,也不愿去听清楚。
“你害怕了?”谁抱住我,这样说着。
我尽量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抽搐还止不住。他握住我的手,紧紧包裹住,“手好冷,还在抖。”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想抽回来,没料到他的力气这么大,纹丝不动。
“为什么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你就这么想要离开?”
我不说话,也不想做无谓的回答。
他干脆松开我的手,抱住发抖的我,“别担心,我马上叫人把暖气开了,这样你就不会冷了。”
“……滚……开!”我的声音也在颤抖,手指紧紧掐进床单里。
“好了,不打了。”方起政的语气缓和下来,“不要害怕,是我错了。”
我不相信,警惕地盯着他声音的方向。
“好好休息,睡一觉就没事了。”方起政说完就走了,我躺在床上不作声。
房间安静下来,压抑和沉重感突然释放出来。
心脏跳如擂鼓,我深深地呼吸几下,压制住那在耳膜间回响的骇人心跳。
记忆中曾经被牢牢印刻的东西像诅咒似地将我控制,我仿佛重新跌回到那场噩梦中……
我不愿意想起那段回忆,后来是秦一封帮我逃了出去。
失去依赖性药物的我每天都很烦躁,度过了难熬的戒断期,始终还是有些后遗症,只能靠偶尔抽烟来缓解,大学也不能去读了,在另一座城市重新开始生活……
我在超市里找了个临时工的工作,平时就给商贩临摹大师作品,我有底子,速度又快,画一天勉强能挣两百。
但是有一天,秦一封忽然来告别,我才刚拉开超市的卷帘门,他站到我旁边,我还没回身,就听到他说:“萧亦,我要消失一段时间。”
我还以为他像以前那样,只是失踪几天,就开玩笑地说:“你不是被人追杀了吧?”
秦一封摊摊手作无奈状,“对啊,最近有点小麻烦,就不回去了,记得别做我的晚饭。”
我皱起眉看他,“你说真的?”
秦一封终于有点严肃了,收敛了笑,“对,是真的,所以你也小心点。”
说着,他转了身,抬起一只手晃了晃,无力的样子不像是挥别,倒像是在赶蚊子,身影很快就融进黑暗里,完全消失不见……
一个月后,传来他失踪的消息,生死不明。
秦一封失踪后,几个似乎是道上混的人找到我。
我不确定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来,选择了配合,开门见山地说:“请问,您有什么贵干?为什么要见我?”
他们的大哥瞅我一眼,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秦一封这人,想必你应该认识。”
他能这样说,说明已经调查过了,这种时候也不好耍心眼,我老实地承认:“认识。”
“你最后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这架势真像警匪片里审问犯人,我移开些许视线,“一个月前吧,至于什么地方,太久的事,都忘记了。”
他盯着我的眼睛,那目光像是刀尖一般,沉默几秒,“但愿你说的是实话。”
产生一丝不安的情绪,我在心里深深吐息,“如果不是实话会怎么样?”
“不说也没事,反正我们有的是办法。”
所谓的办法只是打我了一顿,边打边逼供,跟李子涯比,手段终究还是少了点。
意识朦胧之中,口中血腥味愈发浓重,有人说:“灌水泥填海算了。”
“弄出人命不好交代,万一……”
醒来时,先传到大脑里的是一阵欲裂的疼痛,眨了眨眼,然后就听到有人叫道:“咦,他醒了?”
全身剧痛,仿佛每根骨头被拆开了再重新组装回去,右手被包得严严实实,被固定在我的身侧,还打着石膏。
“你的右手腕关节和拇指、中指关节粉碎性骨折,而且永久性骨髓神经损伤,无法恢复。”
医生告诉我这些话的时候,有什么声音在我脑中嗡嗡响个不停,心脏跳动的节拍放大音量地在鼓膜间骤响,胸口发闷,冷汗直流。
倒春寒的雨天潮湿冰冷,雨连绵不绝地下着。
那种湿润而压抑的空气像霉菌似的,散布在病房的每个角落里,那段日子几乎是我人生当中第二难挨的……
有人带了鲜花和水果来看望隔壁的病友,两个人聊起病情,病友叹息地催眠般地说:“活着那么痛苦,还不如死了。”
出院后,我暂时租了一间屋子住下,试着用左手来作画,无法画出我想要的效果,那些笨拙的线条和难看的上色根本不像是出自我的手。
一脚踹倒了画架,颜料也被我弄了一地,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有点疲惫。
没有知觉的右手如枯死的树枝般僵硬,我不甘心,试图用它拿起杯子,杯子在手里颤抖得像中风患者,“啪”一声摔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我只能接受这个现实,精神状况变得很糟糕,烟瘾也越来越大。
经常睡不着,偶尔睡着,中途醒来,却发现是半夜。
抽烟,发呆,总这样耗掉一晚上的时间,慢慢挨到天亮为止。
我衔着最后一支烟,出门去买新的,才走到路口,还以为是我的幻觉,或者是在梦境里没有醒过来。
她就站在我面前,对我说:“白萧亦,你还好吗?”
不想让她知道我的病和右手的事,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那李子涯……”
她蹙起眉,“他已经在查你的下落,可能很快就会查到这里。”
像是有什么哽在喉咙里,说不出话,好半天,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
她看着我说:“我想来告诉,让你快走……还有,其实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一直都喜欢秦一封……”
“你不要说了!”
她低垂着眼睑,发白的唇瓣咬得扭曲。
我移开目光,好像有一条虫子趁着呼吸的隙缝,随着烟气钻入了我的肺里,搅得内脏一阵发疼。
“白萧亦,你保重。”她说着,转身离开。
一个叹息般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地响起,“活着那么痛苦,还不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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