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的热气扑向曹怀玉，被身后寒风一夹，打出个喷嚏。

膳房内，主厨们已净手立于灶台前，徒弟们或是半弯着腰给师父打下手切葱丝，或是蹲下身正给灶台添碳加柴。

有那耳聪目明的小子瞧向门口，立即站直身子垂首喊了声“尚膳监。”

忙碌的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主厨们纷纷与曹怀玉问好，等着他发话。曹怀玉是不常进膳房的，此时正是最忙时他过来，必是有事。

扫一圈膳房内，蒸腾的热气让人面色朦胧，曹怀玉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声音响起。“从今日起，我们御膳房受命给宫送膳，大家手脚都麻利些。”

热闹的御膳房霎时只闻柴火的劈啪声和沸水的气泡响，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了反应。

“曹膳监，咱御膳房本就人手不足，为贵人们供膳都手忙脚乱，如何还有人手送膳？”第一个开口打破沉默的是一位面色红润，腰腹圆润的内监，也是膳房中负责煎炒食材的主厨。太后和皇上都爱他那一手，故而也有说话的底气。

“哟，瞧何公公说的，自然是上面的贵人怎么吩咐，我们做奴婢的怎么做，难道还有喊累推脱的道理。”曹怀玉皮笑肉不笑地对何忠道，目光却扫过膳房的每一个人。

小内监们纷纷避开曹怀玉的目光垂下头，几位主厨对此虽心有不满，但都选择缄默不语。

“好了，皇后娘娘也知我们不易，各位且今日烦累些，晚间会有一批新人过来。王福，念名单。往后这些人就跟着你负责给各宫贵人们送膳，可要仔细些。”曹怀玉收了笑容。

王福从曹怀玉身后走出，自袖中取出一张纸笺，开始念名字。

徐灵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愣，抬眼看向王福，他不敢说话，垂着头跟随念到名字的人一同站到另一侧。

被点名的有十五位小内监，几乎抽走了膳房一半的劳力，他们垂手挤在一处，有的露出迷茫的神色，有的眼中迸出光彩。主厨们见自己要紧的徒弟都留在身边，心中的不满略减。

见曹怀玉转身欲走，王福领着身后的十五个小内监跟在他身后，其他主厨都看向何忠。何忠心中愤愤，却还是开口道。“曹膳监，您一次领走这么些人，今日的膳食要如何做？”

“对啊，曹膳监，抽走的人太多了，一下子少了这么些人，我们确实忙不过来。”

“曹膳监，我这平日八个人尚且忙不过来，您一次要走三个，这要是出了差池，贵人们怪罪下来，哪个承担的起。”

曹怀玉咬紧后槽牙，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他转身脸上又带着笑。“小子们，该干嘛干嘛，主厨们少不得你们。半个时辰后去院中领差，要是哪个迟了，”他的目光扫过十五个小内监，温和的语调吐出严厉的话。“也就不要在御膳房呆了，小庙里容不下大佛。王福，走。”

曹怀玉的目光像一条腥冷的蛇爬过徐灵的身体，他身子一颤，眼眶里闪动泪花。悄悄低头抹了眼角，匆匆回到灶台前。

“这狗东西，惯会狐假虎威。”陈公公的咒骂声让徐灵头低得更低了。

院子里聚集了一群人又很快散去，郭呤见人群中的徐灵情绪似有些低落，多看了几眼，才又趴回去。

徐灵恹恹地回来，将食盒送回后端着自己的碗坐到郭呤身边。

鼻尖抽动，食物诱人的香气钻入鼻腔，来到这几个月，这还是郭呤第一次见到热饭，眼睛便被它黏住移不开。

“阿花，我不想在贵人面前露脸出人头地，我只想呆在膳房里学做菜。”啪嗒，徐灵眼眶中聚集的泪水滴落进碗中。

徐灵带着哭腔的絮叨这才让郭呤明白，他被自己最好的同伴选去给宫中嫔妃送膳，以后与他心爱的厨艺无缘了。

这...郭呤能猜到他小伙伴的用意，人往高处走，毕竟能在上级面前露脸，是晋身的机会，自然会想到自己的小伙伴。

然而同伴的好意却并非徐灵想要的，他希望能成为一名主厨，眼下与目标背道而驰，如何能不伤心。

并非所有人都向往着出人头地站在权力的巅峰，有些人很平凡，也有着平凡的夙愿，徐灵便是。

郭呤帮不了徐灵，只能为他分担力所能及的事，在碗中食物彻底变凉前，帮忙吃掉，他看起来也没有食欲的样子。

掉过小金豆，徐灵稍稍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郭呤已将碗中最后一口食物卷进嘴里。

徐灵微张着嘴，随即失笑。“原来阿花并非只吃肉。”

*

御膳房内新添的二十个小内监快速填补了短暂的空缺，徐灵的情绪低落两日后渐渐恢复。他的愿望不会实现，但也要做好眼下的差事。

今日送过三个宫殿，徐灵独自走上了去兰熏殿送膳的路。兰熏殿是另一位小内监的差事，但他腹痛央求性子温和的徐灵帮他。

路徐灵不熟，天渐擦黑他才匆匆赶到。

“是御膳房的秦小公公吗？”刚踏入兰熏殿门，徐灵被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叫住。

“问姐姐安。秦内监身体有恙，由我替他送膳给荣华娘娘。”徐灵闻声望去，一位身材瘦小、身着低位宫装的宫女立在殿门旁。

“小公公请随我进殿，往后都由小公公为娘娘送膳吗？”宫女见徐灵说话和气，边将他往殿内领边壮着胆子与其攀谈。

荣华娘娘圣眷淡后又被移到此处养病，以往只姐姐们为娘娘领膳时外出走动一二，殿中门可罗雀，俨然是后宫中最冷清之处。如今出门的机会也没有了，小宫女自跟了荣华娘娘后没再出过殿门，对外面还保持着好奇心。

宫女的个头与自己一般，也还是个孩子，徐灵紧张的情绪略缓。“姐姐唤我阿灵便是，等秦内监身子痊愈，往后还由他为荣华娘娘送膳。”

宫女的脸色微暗，那位秦小公公可没有这位内监和气，她点头后一时沉默，只有青石路上的规律的脚步声。

进入侧殿，宫女立在门外，徐灵独自捧着食盒低眉进入，一位年长的宫女沉着脸快步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食盒，掀开盒盖一角，里面的餐食都透着寒气。

她斜眼上下打量徐灵一番，尖刻地道。“御膳房真是愈发长本事了，娘娘的膳食一日比一日送得迟。倒要请问尚膳监一声，莫不是见我们娘娘性子好，由得这些没眼色的东西怠慢。”

徐灵面露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