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飘忆昨晚八点才回到小区，她没有开楼道的灯，在一片漆黑里看见叶希家的门缝并没有光透出来。

他还没回家。

她拿出在楼下买的牛肉面，开始进行她的晚餐，吃到一半的时候，她想到什么，拿出手机应用商店搜索“剑与侠”，点击下载。

她要去删掉一些东西。

不是叶希提起，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个小号和这些令人牙酸的留言的存在，当初叶希总是笑她说话非主流她不以为然，现在回过头来看果然有点脑残。删完留言她干脆顺手把脑残小号也注销了。

然后从背包里掏出她的小盆栽，可能容器太小了，叶子营养不良有些发黄，她把它带回家换盆子。钟飘忆啧啧称奇，从前它生长在冰天雪地的水泥缝里也活得好好的，现在只不过盆子小一些就病怏怏的——连这一点都和她很像。

钟飘忆人生的前二十年是在师长和同学的关爱下长大的，在人生的每一个重大时刻——比如升学报道，比如搬新校区——没有人特意为她安排，但是很多人都会顺便问需不需要帮助。她就这样把自己养到了二十岁，而且三观很正也很健康，她自觉已经很聪明坚强勇敢了，居然会在失去叶希以后一度觉得自己失去了全世界。

其实不管这个世界坏成什么样子，它都就在那里，人们偶尔认为自己得到了或者失去了它，统统都是一种错觉。

想到叶希，钟飘忆打开手机发了一句

【想请你吃个饭，今天有时间吗】

就像在她上次删掉叶希的时候，她也以为此生不会再见，而命运这种鬼东西谁又说得准呢？

她躺在摇椅上看天花板，一边摇一边等着叶希的回信。楼上依然传来杀驴的声音，这位大爷的天赋奇佳，李小玄的私教课才上到第二节，他已经会拉出完整的哆瑞咪了。

然而直到李小玄从二楼走下来，钟飘忆都快再次摇睡着了，也没等到叶希的回复。

李小玄背着二胡，躬身深深地看着她，突然伸出手，钟飘忆目测那只手是准备落在她的头顶的——可是最终没有，他又轻轻收回去了。

钟飘忆奇怪地摸摸自己的头问：“怎么了？我的头油了吗，昨天刚洗的欸...”

李小玄没有回答她的头油还是不油，站起来说：“今天带你去个地方，”他取下二胡，小心地装进包里，存进柜子，“走吧。”

走吧？走去哪里？不是要她去找叶希谈一谈吗？又不用了？难道是身体找到了？

钟飘忆一头问号，乖乖地跟李小玄出了门。她穿着一身紫色长棉袄，脖子上挂着李小玄嫌累赘取下来的墨绿围巾，整个人像一个行走的大茄子。

这根茄子停在了鑫宁小区门口，这是个崭新的小区，看得出来周围的便利店，咖啡馆等设施都是新开的，周围的绿化也不错。实在是个风景优美，人少清净的地段。

天上飘雪了，茄子很冷，问旁边的人有事吗，为什么不进去便利店坐坐。

李小玄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嘴边：“嘘。”

然后把她往绿化带后面拽了拽。

钟飘忆心道这阵仗莫非是来抓鬼的，就在她打起十二分精神观察路过的每一个可疑的人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一连串地响了——叶希回了她的消息。

【(T_T)】

【今天不行呢，今天又要加班】

【傻子老板天天搞事情】

【你呢还顺利吗晚上睡得晚的话我给你带吃的】

这暧昧的语气好熟悉，钟飘忆一瞬间以为还在两年前，两人上班摸鱼各自吐槽自己领导的时候。看来他和俞迟迟不是她想的那种关系。

她自认为郎心似铁地回，

【哦哦 那下次吧有点事找你】

钟飘忆心里已经笑嘻嘻了，但还要装作面色平静地收起手机，李小玄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看前方：

俊男靓女走出单元楼，俊男说：“儿童房我们装一个子母架子床吧，到时候二胎孩子还小可以一起住，正好省了空间出来做书桌。”靓女羞怒：“你都打算二胎了，要生你自己生我可不生！哼。”

俊男是叶希，靓女钟飘忆也认识，俞迟迟。隔着绿化带和中间飘着的雪花，明明视线不太清楚，钟飘忆还是精准捕捉到了两人脸上的幸福。

在钟飘忆心里，有一株可爱的向日葵萎谢了。

她楞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老半天才瞪大眼睛，站起来回头看李小玄：“你神经病啊？”

李小玄也站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伞，撑在两人头上，他耸耸肩：“虽然我请的假还有一天半，不过我觉得你没必要再去给他送人头了，所以直接带你来看。”

钟飘忆被气笑了，整个人都在发抖：“你有意思吗？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点小情小爱，你甚至可能觉得我还有点脑残——但是你能不能也尊重一下我？我没有盲目到离不开谁，我可以自己走出来的，我——”

钟飘忆猛然停下了，她像见了鬼一样震惊——李小玄突然抬手帮她擦了眼泪——虽然她都没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你刚才是不是差点又被他骗到了。”李小玄的脸色很白，白得能清楚地看见眼下青筋，不知道是他皮肤好还是冻的，他轻轻地说，“姐，他有四个半女朋友，你只算半个是因为你还没搞懂当年他为什么拒绝你，等他把这件事圆过去你就是第五个。”

他拉起钟飘忆的手:“我很冷，先回家吧。”

钟飘忆的心情很低落，她被李小玄像牵小孩一样牵着，沿一条有点眼熟的路走了很久。

她看见叶希每天上班会在上面狂奔的石子路，叶希经常去的奶茶店，叶希讨厌的一到春天就散发古怪气味的石楠树，耳边是叶希对她唱“想要和你融化在一起，融化在银河里”，她曾经真的感觉到爱，那是第一次有人邀请她参观自己的全部生活，让她相信她不是孤身一人。

可是今天她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或者也许曾经不是。

她的脑子里出现一个片段，一个明星哭着喊“那什么是真的？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她差点被这个场景逗笑，她又很快沉静下来，认真地对这些风景告别。

她之所以一直对叶希念念不忘，除了因为叶希是她暗淡人生里的第一束光，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并没有大吵一架，钟飘忆是个过于追求体面识趣和善良的人，她察觉到冷漠主动离开叶希，又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而错怪了他。

现在她终于确定这个人已经“变质”，所有的放不下一下子烟消云散。

等两个人终于走到熙乐琴行，钟飘忆不客气地抢先一步往唯一的躺椅上一躺，关于叶希的执念在她心里已经像七彩泡沫一样破灭了，而她在云城的生活还是要继续过。

她用旁边一根换下来的竹弓戳了一下沉默的李小玄，“你们招一次魂怎么收费？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