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允佳出现,小羽在脑海中迅速设想了几种“暴打渣男”的狗血场面。小羽武力值虽强,多数是她自己从实战中摸索出来的经验,同陌岩、陇艮这俩武学宗师只相处过四五年。平日里碰上啥学啥,佛门道门气功武术空手道拳击散打市井混混火并,但凡有用的招数在她眼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这才是真正的女战神,”她记得有次在年夜宴上听大魅羽小声同她的姐妹们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未必亚于殿堂宗师。”
然而从初中起小羽就离开蓖理县了,是兮远这几年不肯给她安排个老师吗?当然不可能,小羽自己不接受而已,这里头多少带了点儿赌气的成分。
“只有陌老师和陇艮师伯才配做我的老师,”这话她虽未明说过,可谁都体会得到。
允佳则是另一番景况。打小跟着兰馨和荒神夫妇长大,又拜老君为师,接受的是道门正统训练。小学六年上的是善渊贵族学校,一半时间用来学文理知识,另一半时间练功。目前允佳的修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小羽委实有些好奇。平时要和她过招,允佳总是不肯,“小羽,我怎么打得过你呢?”
此刻允佳朝着一众人走来,面色平静,大波浪长发柔顺地伏在肩背上,藕色长裙在移动时也没泛出多少波纹。自始至终只盯着小羽一人,准确地说,是盯着她的手。
“小羽,你怎么跟陌生人打起来了呢?”允佳捉过小羽的手腕,将她掌心朝上,仔细查看有无玻璃碎屑留在伤口中。随后抬起头问吧台后的男店员:“请问这附近有卖急救用品的吗?”
店员一手还捏着小羽的信用卡,僵直地站在酒柜前。听允佳问他,回过神来说:“有,靠摩天轮入口处有家两层的百货店,应该不难找。”
“不必出去买,”向槐说,“船上应该有急救箱。”
允佳并不认识向槐,只是冲他点了下头,对一旁的姚诚说:“你领小羽上船包扎,问船员要急救箱。”又从随身背的细长带子的淑女包里掏出钱包,问店员:“玻璃杯多少钱?”
“不用赔了,”店员摆手,将小羽的卡递给允佳,“客人们打碎杯子是常有的事。”
“喂,那咱们走吧,”姚诚挪步到小羽身边,扯了下她的袖子。
“去去,没你什么事,”小羽不耐烦地瞄了眼自己的手。也就是划了几道口子,被血迹那么一渲染看着瘆人而已,这对整日上房揭瓦的小羽根本不叫事儿。她可不想现在就离开,好戏还没开场呢。
那边厢允佳接过卡,就要护送着小羽离开,被已恢复镇定的咏徽跨上两步,挡在面前。“允佳,我……能否借一步说话?”
允佳这才第一次正眼望向咏徽,“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请你让开。”
“我四年前曾去善渊找过你一回,”咏徽没有让开的意思,“他们说你读初中去了,也不肯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有意思呃,小羽心道,同样是说话,咏徽刚才对她说的话是从口里说出来的,现在对允佳说的话则带出了胸腔里的震动。四年前?小羽一算,那时允佳是初一。也是啊,茫茫人海失散的两个人能去哪里找对方呢?这么一想,小羽都有些原谅这家伙了。
允佳闻言,眺望了一眼咏徽身后的女友。小羽这才顾得上打量那个女孩,和允佳年龄差不多吧,本是白雪公主那类恬静的长相。见男友此刻的表现,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呢?”允佳波澜不惊地冲咏徽说,“见不到,就证明没有缘分,请不要再让无辜的人受到牵连。你若定要问我有什么话说,请你转告令尊——两军交战时死伤在所难免,我可以不追究他杀害我父母这笔账。然而我是朗顿家出来的人,总有一天我要回老家,从你们白家人手里拿回属于我们家族的一切。”
“这又是何必呢?”咏徽抬高了嗓门,肩膀微微颤抖,“为什么非要弄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为什么?去问发起战争的那个人——你父亲。咏徽,你既然是他的儿子,就拿出点儿亲王的样子来,别让我把你看扁了。”
允佳说完便绕过咏徽,再无顾念地朝出口方向走去。咦?小羽在心里叫,这番话说得痛快呀,看来没白跟着她小羽混这么久嘛!身边的姚诚都鼓起掌来,被小羽瞪了一眼后,讪讪地将手放下。“你手上有伤,我这是替你拍的。”
小羽跟着允佳朝外走,快出门时还是没忍住,转身指着咏徽说:“本来嘛,和亲就可以解决的难题,怪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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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等人出了大屋,迎面碰上孟琪和蓓蓓几个女生,像是正要出发去什么地方。孟琪看到向槐后率先开口:“听说往西步行十五分钟有个海洋馆,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小羽冲几个女生亮了下手掌,激起一阵尖叫声。“我得回船一趟,你们先带向槐去吧。待会儿要是还有时间我再去找你们。”
小羽知道孟琪喜欢向槐,倘若她自己也对向槐有意,她是不会拱手相让的。然而她的心里只有陌岩一人,孟琪又是个厉害的主儿,她觉得没必要结这个仇。
三人一同上船后,姚诚去找船员要急救箱,小羽和允佳坐在三楼的客房里等候。
“小羽,你刚才……”允佳欲言又止地说。
“怎么,我打那小子你心疼了?”小羽注意到,允佳自打上船后就神色凝重。是吧,刚才在人前为了尊严憋着口气,还能真的一点儿不伤心吗?
“不是,打得好。我是说,你、你怎么能自称是咏徽的丈母娘呢?你才上高一,要顾及自己的名声。将来给你男朋友知道了多不好?”允佳一向为小羽马首是瞻,很少如大姐姐一般规劝她。
你爸爸不介意就行了呗!小羽这话都到了嘴边。不仅不介意,陌岩还会高兴吧?应该……是这样的吧?关于这点她一向很自信,然而今日目睹了咏徽和允佳的情变,越琢磨反而越不确定起来。
有没有可能是她会错意了,陌岩自始至终都拿她当学生和晚辈来照顾的?以为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其实她什么都明白。这几年她一直期盼着他会偷偷跑来看她,他却从未出现过。那他最近离开佛国,也许并没有如她希望的那样潜伏到她身边,搞不好早就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呢!一想到这种可能,真让人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她可以按部就班地读书,和谈得来的同学恋爱结婚,在所有人眼中扮演一个既有家庭幸福又没放弃个人成就的女人,漂亮聪明还嫁得好,更不用说背后那个全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的显赫靠山。她忽然有种预感——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陌岩了,也许这便是让所有人都高兴的完美结局,包括陌岩自己……
“来了来了,”姚诚提着只白色急救箱推门进屋。
“允佳,你回屋休息吧,”小羽无精打采地说。搁平日,允佳肯定会亲手给小羽包扎,此刻却只是点点头就走去自己的卧室。
小羽同姚诚坐到餐桌旁,看着他打开急救箱,从里面取出剪刀、纱布。可怜的允佳,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允佳表面温顺随和,实则在大是大非方面毫不含糊,认准了的事也固执得很。再加上自尊心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咏徽就算是甩了那个女孩来找她,以小羽对她的了解,允佳也不可能再和咏徽复合。
“还真要刀兵相见吗?”小羽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句。
“欸?”桌对面的姚诚一愣,“谁见谁?”
“我是说,允佳也太实诚了。就算要报仇也偷偷摸摸的啊,何必提前告诉那对父子呢?过两天人家来暗算她怎么办?”
“那父子俩什么来头?”姚诚边问边给她手上缠纱布。
小羽没去过西蓬浮国,只把自己从允佳那里听到的情况简述了一番。允佳说的也不多,因为她离家时只是个一岁多的婴儿,大致记得是陌岩一个人把她救走的。可小羽总觉得故事里自始至终存在着一个“空洞”,好像还应该有一个人存在。那人会是陌岩死去的妻子吗?为何大家都避而不谈这个女人?
“原来如此,”姚诚缠完纱布后,拿胶布封口,“不用担心啦,依我看,那个男孩多半不会把师姐的话转述给他父亲的。”
二人沉默了会儿,姚诚的神色有些鬼祟起来,“你刚才自称是那小子的丈母娘,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羽再怎么大大咧咧,真被外人问起来还是少不了腮帮子发烫。“丈母娘的意思你都不明白?就是说我算允佳的……哎,你这是搞的什么鬼?”
小羽无意间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双手成了两大团棉包,举在胸前如同两只驴蹄子。她记得急救箱里原本有两卷纱布,姚诚一边一卷都给她绑手上了。
“哈哈、哈哈哈,”姚诚笑得前仰后合,“你不是喜欢打架吗?戴上这副拳击手套,想打谁就打谁,保准不会伤到手。”
“我先打你的头!”
小羽从椅子上蹦下地。而姚诚早有准备,四处躲闪的同时嘴里还即兴来了个“三句半”:
“大驴蹄子逛海岛,
叫声女婿你不学好。
挥拳踢馆反伤己,
还好有大宝。”
俩人在客厅里追打了几圈。想到允佳还在难过,小羽止步,却见允佳已从卧室走出,眼圈儿微红,神色可比方才爽利多了,冲小羽和姚诚说:“难得来一趟,别在船上浪费时光。咱们也去那个海洋馆逛两逛吧,过会儿又好吃午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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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让允佳帮她拆掉多余的纱布,只留薄薄的两层。三人下船后打听到方向,沿着海边的路一直朝西走,当中经过两三处广告牌,写着海洋馆就在前方。据说还是间私人海洋馆,看来馆主挺会做生意的。
待来到近前一看,这不就是囦神老头开的那家旅馆吗?地下室原本是个游戏厅,还分大人、儿童两个区,现在给改成海洋馆了。也不知还是囦神做老板,又或另有其主。旅馆前台有一男一女两个招待,一个卖票,一个办理入住手续。票可真贵,果然是老财迷开的,小羽心道。
“你们老板在吗?”小羽看似随意地问卖票的女招待,“他认识我的啊,能不能给打个折?”倘若囦神真的在岛上,小羽和允佳一上岛他就会知道,所以小羽才这么坦诚。
女招待礼貌客气地说:“老板出海去了,抱歉,他吩咐过无论是谁来也不能打折。”
出海去了?小羽也不知是真是假,买完票后随同伴沿着楼梯下楼。馆里游客还不少,共有四个展厅和一条半环形玻璃隧道。孟琪和向槐他们根本没见到影儿,或许已去别地儿逛了也未可知。想起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有陌岩和小川在一旁,小羽心下黯然,登时没了参观的兴趣。
三人当中数姚诚兴致最高,再其貌不扬的生物他都要驻足观察。当中有条扇形的魟鱼在水中竖起,拿扁扁的大白肚子贴着玻璃,尖脑袋下方的扁嘴巴一张一翕像在说话。姚诚如孩童一般轻抚着玻璃,嘴里唧唧呜呜地不知在嘟哝些什么,看来是真喜欢海洋生物。
“大宝!”小羽突然叫了一声,姚诚不明就里地回头,被小羽咔嚓按下手机快门。“给你和你的魟鱼老弟留个影儿。”
别说,相片里的姚诚同魟鱼一样半咧着嘴,还真像一对弟兄。这下报了大驴蹄子之仇,小羽呵呵笑了两声,心情终于好转。
最终进了半环形玻璃隧道,入口处便已标明,这里面养的都是海洋中因各种原因得病或受伤的生物,等完全恢复后会放他们回大海。品种比外面展厅里要单一得多,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没啥看头。果然,小羽心说,这个囦神可真是上古海神,如此爱护他的臣民们。
“不对啊,”姚诚皱着眉说,“怎么这些鱼不游直线,像是全都沿着一种螺旋路径在前进?”
“都说是病鱼喽!”小羽不关心,“脑袋发晕,转着圈往前游的,不就成螺旋形了吗?”
姚诚眉宇间的疑惑并未散去,但也没再追问。三人离开海洋馆后回码头,刚好赶上正午游艇开饭。可同学们大多还在游泳,没人急着吃饭,一旦吃饱了就没法游了。小羽放眼一看,孟琪、向槐、司榆他们都在水里了。呵呵,没有比游泳更能暴露人身材的。不过这个岁数的男男女女还处在吃多少都不容易胖的阶段,就算长肉也不是长在肚子上,都养眼得很。
小羽和姚诚也决定去游泳,允佳推说累了,一人去船上的食堂。九月初的海水即便没有太阳照射也挺温热的。小羽是山里长大,游泳不能说是强项,然而练功之人闭气的时间比普通人长很多,单这一条就足以极大提高人的水性。
姚诚既然是识处天人,宅子门口就是海,水性定然不错,一入水就朝深海游去。小羽在同学中间玩耍了一会儿,又一头扎了个猛子,再出水面时候就找不见姚诚的人了。
她等了会儿,还是踪影全无,心下恚怒——怎么这小子就没有一刻让人省心的呢?尽管气,还是免不了慌乱。不会真出事了吧?要知道溺水者的黄金救援期只有三五分钟,实在不行也只好使出腾空术,飞到海面上空查看异样……
“出什么事了吗?”背后响起一个优雅的声音。司榆刚从水面上冒出头,海水还在顺着头脸哗哗地淌。
“姚诚不见了,”小羽说。
不远处的向槐也听到了,大声问:“他最后一次在哪儿出现的?我去找他,司榆你去船上,现在新型游艇都配有声呐装置。”
小羽伸手指了个方向。向槐一刻也不耽搁,矫健的身躯如一条小鲨鱼般朝着她指的地方飞速游去。司榆也在朝游艇的方向行进了,半分钟后,却见姚诚在远方海面上破水而出,仰面大口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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