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雪芬放下手中的货篮，想了想说：“你想资助我上学吗？”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助学项目。

“啊……啊……不是，也不是……”李俞难得地有些说不上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认识李综吗？他曾经来过你们学校支教，还和你拍了一张照片。”

“李老师？我当然认识！他不会是你爸爸吧?”

“啊不不不不，李综是我叔叔。怎么会是我爸呢……”李俞连忙否认，冷笑起来。

“他还好吗？“

李俞说：“他挺好的，在地底下。“

“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地底下？“雪芬突然有种心悸的感觉。

“我在他书桌上看见过你们的合影。我叔叔呢，支教了很多地方。他前段时间到XX山里去交流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山洪，救灾的时候不慎……“

“你在说什么呀。“雪芬看着李俞那张肖似李老师的脸，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嘴里吐出来的语言这么生硬，就好像随便乱弹，乱砸出来的钢琴键音一样，让人觉得身心不适。

“我说，我叔叔去世了。他还是Y市道德楷模，你不知道吗？”

崔雪芬觉得荒谬极了，她努力在脑海里勾勒出一直鼓励自己的李老师形象，张着嘴，发出了一些类似哽咽的声音，可是又完全发不出声音。她“呃……呃……”着，什么都没说，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印象里的李老师冲着嘲笑崔雪芬的同学，义正言辞地说：“她比你们都要努力。”印象里的李老师递给了她一叠打印出来的文章，“我觉得你可以看看这篇文章。”印象里的李老师，在他离开崔雪芬的初中时，偷偷在崔雪芬的口袋里塞了200块钱……

李俞使劲拍着崔雪芬的背，崔雪芬的脸憋得通红，终于喘过气来，发出来一声哀嚎，又马上止住，因为她还记得自己在上班。她几乎呕住，大喘了一口气，才缓过来。

小王闻声而来，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啦？俞哥，你给小崔下毒啦？“他接过崔雪芬:”深呼吸！深呼吸！”雪芬一边流眼泪，一边大口呼吸着。

她搭住李俞的胳膊，抽泣着对他说：“明天早上八点以后，你再来找我，我们聊一聊，好吗？”李俞出神地点了点头。

李俞觉得他会永远记住崔雪芬这张憋红了的抽泣着的脸，那是一张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的脸，皱巴巴的，好像有着天大的委屈的脸。

就好像李俞会永远记得棺材里那张青紫色的可怖的脸庞。

李综去世的时候，正值李俞收到保送通知。

“我早就劝过他，他不听，我能怎么办？”李主任和李综是一起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不同的是，李综总是走回去，李主任根本不提大山。爷爷奶奶去世的早，妈妈一家和这个小叔子完全没什么感情，只不过惋惜地哀叹两句。

“他是道德楷模了，有的是人记住他。我也会永远记住他！你在这里不满什么呀？”李主任一边带领带，一边冲着李俞说。

“你不应该去给他领什么道德楷模，你也不应该去给他申请什么道德楷模！那么多记者报道，报道，报道的都是些什么呀！”

“你什么意思呢？他死啦！他总得得到点什么东西吧？啊？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不好吗？人民就应该记住他！他是英雄！”

“你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要我说，叔叔根本就不在乎什么道德楷模，你有这个功夫，你还不如去资助他的那些学生！“李俞冲父亲吼道。

李主任穿的像《美国精神病人》的男主角一样，一边刮着胡子一边说：“你什么也不懂。“

“你才什么也不懂。”李俞把保送通知书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甩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