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麻烦

季薄雨一直没能融入班级。

这班级和她以前待的地方完全不同,一开始她来的时候,还有同学对她和颜悦色,和她聊天,问她哪里来的。

那时林知微不在,没能教她有些话要藏着掖着,这群人是在套话。

被周遭人询问出自己家世一般,学习成绩也在月考成绩出来之后很一般之后,她身边愈发没有了人。

之后,这群人的目标就转了向,转到明显气质特别的林知微身上。

但林知微说是留级,实际上有一年完全从学校消失了。

他们问同样留级的一些人,没找到有用的信息。

杭州的梅雨季节通常会持续一个多月。

期间温度上升,湿度只会比温度上升得更快,到处都像个水帘洞。

下雨时,她们的体育课都在室内展开。

今天上午就有一节体育课。

季薄雨正常去上,林知微则没有来。

她上到一半时就有了点预感,举手说要去上厕所,发现自己来了月经。

季薄雨皱着眉,在卫生间的卫生巾取用盒里拿出一片密封的。学费贵的学校这点挺好的,还带着点茉莉花香。

她换好,才又走回操场。

体育老师是个女人,她走向她那边,告了假,想回班歇息。

老师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晒成麦色的结实手臂伸过来,递给她一小包竖条装的姜糖,还有两片带包装的止疼片。

——这么长的梅雨季,老师的皮肤却一点复白的迹象都没有。

她晒得很好,不知道以前是做什么的。

不过每周三次的体育课已经够季薄雨大致清楚她的性格。

她一向沉默寡言,同学们都很喜欢她。

不正常的男的除外。

老师没说什么,班级里有几个打球被换下来、正坐着喝冰水歇息的男生反而眼神频频向季薄雨这边看,笑开了。

“哎,看,又是一个靠生理期请假的。”

“女的用这招百试不爽,男的就不行了。”

“我妈明明跟我说能憋住,这群逼就装吧。”

他们凑在一起,神色猥琐地笑起来。

另外一边女生聚集的群体里,有几个明显听见了他们的话,从手机屏幕里抬头看了过来,眼神不善,带着鄙夷。

被女生关注,那几个男的反而更加来劲,张扬地喧嚷。

“哟哟哟,又团结了是吧?”

“瞪我啊?别把爷看爽了!”

季薄雨静静听了一会儿,发现这应该就是妈妈说的,这些人拿她开涮,借题发挥。

妈妈还说,不要给他们借题发挥的余地。

她学习水平一般,远没有林知微聪明,但在某些原始的事上敏锐得惊人。

季薄雨走向女生群,问:“有人有小刀吗?能不能借给我一把,很快就还,几分钟。”

有个女生有,但她握着自己的刀,说:“你别做傻事。”

她说了一个耳熟能详的集团的名字,眼神向说季薄雨装的金毛男隐晦地一甩,补充说:“那是他家的。”

季薄雨从来没听过。

她茫然地看向她,又问:“你借不借?”

女生叹了口气,把那把刀递过来,说:“给,别说我没劝你啊,你当心着点,男的没有底线,惹到他们很麻烦的。”

这女生随便一递,递来一把开了刃的折刀。

林知微如果在这里,就能认出来这是三刃木。

刀身5cm。

能上高铁,能上地铁,能上飞机。

最重要的是能当开瓶器,很锋利。

季薄雨拿到趁手的武器,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那几个休息的男生走去。

她率先接到一声满含调戏的口哨。

——来自那个说女的用痛经这招请假百试不爽的寸头。

季薄雨完全无视了他,不给任何反应。

妈妈教过她,被人侮辱、欺负的时候,不要尖叫,不要哭,也不要给表情。

欺负你的人正喜欢看这些东西,他们可太知道自己在干嘛了。

无视他们。

把他们当做空气。

然后找到机会就开始反击,把他们打疼,打得再也不敢惹你。

人和其他哺乳动物很大的区别就是,人会使用工具。

用笔,用书角,用摔碎的玻璃杯。用季薄雨拿着的这把折刀。

这些都是你的武器。

妈妈最爱的好孩子,保护好自己。

她走到金毛男面前,手很快,上去给他胳膊上来了一道。

她把握着力道,出手很轻,霎时一道血痕,但不深。

接着脚下速度更快,倒退几步,退出他们的包围。

被她划的金毛男捂着胳膊蹭一下跳起来,叫道:“你皮痒痒了?!”

“卧槽,挺辣啊,看不出来!”

“就这一道你以为你干嘛呢?逗金昱玩儿呢?”

于是季薄雨知道,这个金毛男叫金昱。

季薄雨没有回应他们任何人的问题。

因为她有自己的话要说。

她在金昱发凉的目光下说。

“憋住。”

她声音不大,但很清脆。

在嘈杂的场馆里,这两个字掷地有声。

金昱挠了挠耳朵,以为自己幻听了,好笑地说:“你说什么玩意儿?”

季薄雨以为他真的没听见。

她太老实了。

她指了指金昱胳膊上的伤口,又说了一遍,更大声了。

“我说,把你流的血憋住,听不见吗?”

室内场馆渐渐安静。

隔壁区域,另一个和她们一起上课的班级也看了过来。

鸦雀无声。

季薄雨看着金昱难看的脸色,不懂他为什么脸涨成了猪肝色,又说:“你刚才不是说,月经可以憋住吗?大家都是流血,如果你能憋住,我就可以憋住。”

金昱:“两个地方一样吗!你发什么神经!我这是胳膊,你那是……!”

很多人在往这边看。

他终究没说出阴.道这个词。

季薄雨仍在纠缠。

她神色很认真,语气也很认真。

“怎么不一样?都是皮肤,都在流血。皮肤是软的,有弹性,肯定也能憋住吧,你教教我怎么憋住?这样我也能学会了。是你说的,可以憋住。”

金昱:“你妈的你有病吧!流血怎么憋住!”

有女生嘲讽地笑。

是啊,流血怎么憋住。

金昱说完,也意识到不对,闭上了嘴。

因为进入了自由活动,体育老师刚才戴着降噪耳机,在听歌。

她被一个女生提醒到这边的乱象,摘下耳机走到季薄雨身边,按住她的肩膀。

她的手心很干燥,也很温热,声音不大,说了句:“不要吵。”

几个男生觑了眼她的体型,没敢再叫嚣。

在众人低而细碎的言语里,季薄雨知道了体育老师的出身。

她是国家武术散打队因伤病退役下来的女子70公斤级散打运动员,身高一米八二,武力值惊人。

她走到季薄雨身后按住她肩膀,投下一片令人安心的阴影。

没有男生敢在她这里找麻烦。

体育老师说:“金昱,给季薄雨道歉。”

金昱怪叫道:“老师,她先割我的!”

体育老师看向季薄雨。

季薄雨指向一个人:“他说,又一个靠生理期请假的。”

接着指向第二个,那个寸头,“他说,女的用这招百试不爽,男的就不行了。”

然后指向第三个,也就是金昱,“他说,我妈明明跟我说能憋住,这群逼就装吧。”

“逼”这个字是个破音。

而季薄雨的声音很清楚,也很清晰。

至少今天,整个场馆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

完整地复述完毕,季薄雨总结说:“老师,他们先骂的我,所以我就想让他们教我,怎么把流的血憋回去。”

隔壁班看着这边的人群里,有人哕了一声。

还有人说了句这男的好恶心。

体育老师嗯了一声,说:“金昱,道完歉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和另外两个一起,去旁边角落,蹲起一百五十个。”

金昱见态势不对,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气势矮了一大截,还是道了歉。

他声音很小,蚊子似的,完全没有刚才开女生黄色玩笑时有力。

体育老师神色不变,说:“听不见。”

接着转向女生那边,大声问:“你们听见了吗?!”

金昱带头的这几个男生家里最有钱,也最爱犯贱,很多人看他们不爽很久了。

所有女孩一起喊:“没有!!!”

不知道隔壁班看戏的是不是也加入了,季薄雨听到她们那边也有应和的声音。

体育老师说:“你看,她们没听见。”

金昱咬着牙,再次说:“对不起!”

体育老师向季薄雨伸出手,说:“刀拿出来,没收了。管制刀具谁让你带到场馆来的?这周剩下的两节体育课也不用上了。”

金昱气得七窍生烟。

这跟放季薄雨的假有什么区别!

季薄雨看了一眼给她刀的人。

女生点了点头,示意没事,交出去吧,一把刀而已,她不在乎。

于是季薄雨乖乖伸出手,把刀交给了老师,说:“老师,没有下次了。”

老师欣慰地点了一下头。

体育老师解决完这场争吵,看着三个男生做蹲起。

蹲到一百五十个,蹲到蹲不起,她才让他们停下。

季薄雨已经走出了场馆。

她请了假。

她该回班。

她没给那三个男生半点眼神。

这时才能发现,其实季薄雨根本不在意这些在她面前吠叫的低等生物。

只是她被欺负了,她就要还手。

而且有老师在,她不会有事。

她算好了这些。

**

自从招惹到金昱和他两个小弟,季薄雨在学校的处境就急转直下。

她的座位上被人用黑色马克笔写上荡.妇.羞.辱,骂得很难听。

季薄雨看到那些字的第二天,金昱的课桌上出现了更难听的羞辱。

说他长腿细腰,天生是被男人操的。

这羞辱很熟悉,因为和季薄雨被羞辱的那几句话没什么两样,只是换了一个字的偏旁部首。

金昱怒气冲冲来找季薄雨的时候,季薄雨正在拿着一瓶从学校超市买来的风油精,擦自己桌子上的字。

很慢地一点点擦掉,动作很细致,看得出季薄雨内心很平静。

细长的指节染了一点浅绿。

她没觉得这是什么很被侮辱的事。

因为她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

而现在,她要解决麻烦。

“学会反抗了是吧,你挺牛逼,季薄雨我记住你了。”

季薄雨抬起眼,那双漆黑的眼睛带着一点茫然,说:“我怎么了?”

金昱:“你敢说我桌子上不是你写的!”

班里立刻有人开始看热闹。

周围的窃窃私语安静下来,都看向两人这边。

金昱一米七,季薄雨站着看他,和他看起来差不多,气势上没输。

季薄雨拿出自己的草稿纸递给他,语气平平:“和我的字一样吗?你怎么确定是我写的?”

当然不一样。

因为季薄雨是用左手写的。

金昱满腔怒气,抢过草稿纸撕了个粉碎。

金昱:“你给老子等着!”

找不到证据,他放下几句威胁的话走了。

幼稚得要死,烦人得要死。

季薄雨想了想,说:“不等。”

已经走出班门口的金昱没听见。

那个上次借她刀的女生笑得捂着肚子走过来,状似随意地问:“他们说这东西擦不掉,用风油精竟然能擦掉?真想不到,我让我家阿姨给我也备一点。”

结束刚才那个不算冲突的小冲突,季薄雨依然在擦桌子。

她重复这单一的动作,但一点也不见厌烦。

女生觉得她是真的很特别。

听到女生的话,季薄雨回答:“这课桌表面这么光滑,怎么会擦不掉。不要信他们。”

女生安静了一会儿,说:“我看见了,我没敢阻止,对不起。”

季薄雨摇了摇头,说:“你借了我刀,谢谢你。”

女生就笑了一下,伸出手,说:“我叫江越,超越的越。”

季薄雨腾出没有沾风油精的那只手握了她一下,松开,然后说:“我自我介绍过了,应该不用重复第二次了?”

江越笑着点头:“那我们是朋友了?”

季薄雨也露出最近第一个笑容,说:“嗯。该上课了,快回去吧,朋友。”

江越耍宝道:“刚认识两秒就赶我走,你好狠的心。”

季薄雨等了两秒,说:“现在不是两秒了。”

江越:“……”

这是哪里来的大宝贝,思路这么清奇。

江越摇着头,笑着走了。

**

季薄雨的反抗招来了更大的冲击。

第二天,她的课桌上被刻上了婊子两个字。

这下,她擦不掉了。

季薄雨找江越借了一点橡皮泥——谁知道江越怎么会有橡皮泥,反正她就是有,还有很多,三十六种颜色,一大桶,就放在课桌桌膛里。

她把几个颜色的橡皮泥揉在一起,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揉出了和课桌表面的喷涂一样的颜色,接着把它们填上去,盖上夹板,该怎么写字怎么写字,等橡皮泥风干,就又是严丝合缝的样子,完全看不出被刻得那么难看过。

她用尺子做刮刀,把风干的橡皮泥凸出来的部分一点点磨掉,磨得很好看,很适合做个木匠。

季怀心喜欢这么说她。

因为家里的东西都是季薄雨修的。

林知微这几天状态不太好,一直没有来学校。

季薄雨做完这一切,心想。

还好姐姐没有来,不然让她看到,不知道会干点什么。

如果她不是怕林知微看见着急解决,就去买美缝剂了,那个更方便。

但林知微还是知道了。

因为当天晚上给季薄雨辅导数学的时候,林知微打开第一页,母狗两个歪扭的字毫无防备,冲入她的眼睛。

季薄雨还埋头在书包里找老师发的讲义,没有抬头。

林知微撕下那一页,卷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和季薄雨说。

“小雨,我怀疑你学不好数学和第一页有关系,怎么誊抄的全是公式,说了多少次要理解,不要死记。”

季薄雨这才反应过来她撕的是什么,尖叫一声,扑向垃圾桶,想挽救自己的公式。

林知微一把揽住她的腰,轻笑两声,另一只手越过她,向垃圾桶里倒了喝剩下的半杯可乐。

这下彻底救不回来了。

季薄雨挽救无效,欲哭无泪、有气无力地扑腾两下,不动了。

“姐姐——!你也太过分了!我抄了好久!”

“以后我看见一次撕一次,不许死记硬背,来我再给你捋一遍。”

“呜呜……我真的抄了好久……”

她的腰很软,被林知微挟持,像一条柔软的海豹,按着座椅趴在她身上,一个手伸向垃圾桶的方向,嘴里还在呜呜。

林知微冷酷地说:“别留恋了,回不来的。来,我给你再讲一遍公式,然后你自己顺着默一遍。”

季薄雨撑起自己,扁着嘴坐回位置:“姐姐坏……”

林知微放开她,手指却还留恋那温热的触感,动了一下,说:“你这样说我,我很享受的。”

季薄雨:“……姐姐,你这话说的像个变态。”

林知微没有忍住,哈哈笑起来。

季薄雨哼哼两声,撑起身体,不再压趴着她。

林知微半扶在她腰旁,没再搂她。

她将自己十足不安分着想摸另一人腰的手指攥紧,又动了动头,将一些发丝晃过来,掩盖因刚才的接触而烧红的耳尖。

**

第二天,林知微起了个大早,和季薄雨一起去上学。

她手指放在身体两侧,在前往学校路上,不断敲打着座椅光滑的皮面——这是她沉浸在思考中的惯性动作。

她敲完,车到了校,也想出了无数个对策,打算给有些人一点难忘的教训。

不。

不是一点。

是很多难忘的教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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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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