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里之前,何欣不知人生是用来享受的。
她的人生一向是苦熬,忙忙又茫茫,没当做磨难,顺遂之人才会生出此人此事是磨难之感慨,不幸的人只觉但凡还有一口气在,生命理应如此坎坷。
这个世界的何小姐乃父母的掌中明珠,年纪轻轻便是社交场上风云人物,集爱与娇宠于一身,生活优渥,乐而无忧。
不该有烦恼。
哪怕作为傀儡替身,她也不该不快乐。想想从前怎样狼狈,疲于奔命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家中欠下巨债,来世都还不完那种。如今大不一样,家中呵护备至,出门追求者众。从未觉得自己聪明,倒也应付得天衣无缝,关心她的人毫不起疑,加之以成倍关怀。
人们爱护的是不是真正的何欣不重要,是不是偷来抢来的不重要,连呼吸都像在演戏,也不重要。
不走投无路,谁也不至于那般狠毒,噩梦连连中她呼号着。
一次次午夜梦回瞪眼到天亮,只剩发呆。
这次也一样,白阳似乎对她这件残次品视若无睹,何欣背靠墙壁站立,隐匿在一小群人中,索性当自己不存在。
大画家曹曹眼睛一亮:“这不是申先生吗?幸会。”
申深有气无力地回应。
看得出他状态很坏,比媒体镜头中的商界奇才瘦小,神色憔悴,像刚刚大病一场。
如果爱情也是一种病的话,病魔手段残酷,威力惊人。妻子提出分手,无心情经营商业帝国,一夜之间曾经趋之若鹜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如此令人疲惫。
酒才是救命良药,一瓶接着一瓶,哪知春夏与秋冬,从前为何不觉这是个好东西。拼命赚钱,拼到死,生活享受是什么完全听不懂。
前妻让他看清楚这美丽的世界,美丽的她却离开了。
雄心万丈仿佛上辈子的事,恍如一梦。
有时想起从前的女友,那个世界的她习惯默默付出,累极回家,她甚至可以不发一言,体贴地照顾一切,直到他再次离开,全程毫无怨言。他并非全无良心,劝她择良木而栖,不要耗在他这块只会工作的顽石上,她则表示不介意。
真实的社会并不平等,感情又怎会平等,总有一个人爱多一些,只要当事人自己不计较,便算公道。
“世间真有报应吗?”许尘直视他们,笑着自问自答:“一部分人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另一些人清晰地知道,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以为获得所求即是获得幸福、安康、喜乐、满足。”
曹曹恶声恶气,叱她住口:“别忘了白先生让我们来做什么,作家只会故弄玄虚,没完没了的文字游戏!”
许尘放纵大笑,指向四周一片虚无:“这片乐土,令你们心满意足吗?”
除了曹曹,大家面色凄惶,男士勉强维持着体面,女性已做忍泪状。女人们被情感和情绪推动向前,男人们被野心和**的力量驱使。走到今天的地步,收获颇丰,喜悦寥寥。
需要和想要是不同的,前者到了一定程度就满足,后者只有到了极致才满足。
“别在这里妖言惑众,如果你不干,可以马上滚!”曹曹气急败坏,不忘补充:“与我无关,从此刻起!”
许尘望天苦笑,不想再看这男人一眼。当初相爱成为伴侣,不是没想过分道扬镳的一天,但觉拥有爱情等于拥有共度余生的底气,谁知道呢,其实相爱却又交恶,彼此憎恶,更是不堪。
眼前强光一闪,众人皆避,许尘知是元度来了,他果然早了一步。申深毕竟较为有力,发现陌生敌人企图操控那扇无形的门,立即扑了过去。
二人皆无格斗技巧,只是使用蛮力,元度百忙之中大喊:“许尘,何欣,快来这里!”
该走了,许尘急忙拉过何欣:“我就是秘密与你联络的人,协助他,然后我们离开。”
曹曹很快明白怎么回事:“叛徒!”
想要的已经得到,在哪里都一样,倪纤更为想念那边的亲人,关键时候,还是同性更为可靠,当即加入女子联盟,一团混战,大家各自挂彩。
元度几次几乎成功,均被申深挡了回去,再这样下去白阳来了万事皆休。
“呵,好热闹。”
该来的还是来了,还有为白家效力的十多名好手。
元度内心长叹一声,吾命休矣,万事皆休。可怜将来无数如许尘何欣的受害人,一步走错永无回头之日。
还有,莫名地想念姜辛,据说人之将死会有一瞬念及在世的亲人,元家无人,关系最亲的是待自己至诚至厚的她。
傻姑娘还在等待吗?鼻子是不是已经气歪?当作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退后。”白阳命令手下:“让他们走,想走的都可以走。”
申深黯然,或成或败拼个痛快,回去如何,无颜面对女友。
曹曹只认他乡是故乡,身家性命在此,已同伴侣势不两立。
傻姑娘栩栩如生,近在眼前,还将白阳制住了。人质在手满脸得意,不像眼花看错。元度鼻子气歪,简直不愿承认认识这个人。
我送你走,你却自投罗网?
白阳哪里是好要挟的,不过事到如今,胜在出其不意,先走再说。姜辛待她们过来,从容地踢开白阳,扬一扬手嚣张告别。
通道很长,来到这里一切放缓。一步不能并做两步,再心急如焚也不得不徐徐行之。有人觉得漫漫长路如同人生,有人内心顿获安宁很是享受,个人体会全不相同。
“倪纤呢?”何欣先发现不妥:“糟了,她没跟上……”
紧接着,许尘倒地不起。
元度匆忙回望,知道她不行了。临走之际眼见曹曹拔枪,嚷着要死一起死,那一枪看来命中要害,许尘捂着伤口喘息不止。
何欣尽力拖拽她:“不能留在这里……”
地上殷红血迹渐渐扩大,许尘走得很快,嘴角含笑,几乎没有痛苦的样子。元度还记得她诉苦时的神情,秀气的眉头拧在一起。
“当然是我不对,男人连心都没有,怎么会有良心呢?”
“没有心,怎么活?不过我们的心分成许多块,学业事业亲人朋友金钱名誉,爱情这块算不得大。”
“身为男子能这样说,已是难得。”
“社会对男子要求不低,对女子束缚也是不少。各有各的难处,理应相互体谅。”
除了爱发感慨,同她交流并不乏味。音容笑貌犹在昨日,元度哽咽不语。
“你们走吧。”何欣将她的尸身摆放整齐,抬起头道:“我太累了,走不动了。”
姜辛不解,试图拉扯上她:“要歇也是回家歇呀!”
“哪里有家。”
“快,来不及了!”
“我早已无处可去,不是留在那个世界,也不是回到来的地方,身前身后无路可走……”
姜辛欲抓住她的手,匀速滑行令她使不出力气,终于还是脱手。
两个女子的身影越来越小,前方越发光明。
元度用尽最后一口气带她回家。万幸不是无处可去,不是无亲无故,不是万念俱灰,不是醉生梦死,拼了命想回去的世界里有姜辛,与她平淡度日是唯一的求生动力。
“你怎么找到我的?”
“跟踪白阳,很快知道你们下落。”
“只在关键时刻发挥的聪明,可以说恰到好处。”
“喂,就算生死之交,也不能随意挖苦讽刺讥笑嘲弄吧?”醒来后仍然脚底如绵,晃动着大脑袋:“终于尘埃落定,坏到底的好好活着,良心未泯的却死了。”
“不是死了,尘封在真空状态中,怎么说呢……像植物人,不是没有苏醒的希望。”
“但十分渺茫。”
元度沉默一会儿:“白家不会就此罢手。”
“日子照旧,难不成他们不罢手,我们成日里全副武装草木皆兵。”
“豁达是难得的品质。”
“看在马屁拍得山响的份上,不用交房租啦。”她喜笑颜开,打开小小窗户,不禁轻呼:“噫,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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