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素华女士家属?这里是医院。”
他正为下一轮新品做讨论,电话里的声音格外突兀。
病床上的母亲老了不止十岁,皱纹深深刻在脸上。她仍昏迷,吃了过量安眠药,不知何时醒来。
同时医生在清洗胃部的时候发现异样,需要做进一步检查。
周叔不见踪影。
“妈妈,妈妈。”郑虔一如幼时般喃喃自语,小孩子的呼唤也许不为着什么,只是一种本能。
检查报告出来了,郑虔不敢告诉她真相。
摆脱劳苦,病魔等在后头。
“还是连累你了。”母亲勉强醒过来,神智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我以为……倒霉这么久,该走一次运。”
姓周的骗走了她所有的钱。
坏人善于伪装还是受害者太傻,他们竟都没有看出来,其实别有用心是藏不住的,一只眼睛摸爬滚打,一只眼睛旁观者清,对方伎俩不算高明,面对母亲的夙愿他心软了,所以双目俱盲。
总不能说,妈妈你要带眼识人,你这般年纪已经吸引不到正当异性,只骗财不骗色的倒是抓一大把。
都和父亲一样失踪。
有些男人绝不碰女人的钱,有些专在女人身上得才财,只是恰好遇到都是后一种。郑虔可以以此开解,母亲做不到。
经此一劫,她已油尽灯枯。
没有受太多苦,办完丧事,郑虔瘦成一把骨头,所有衣服都不合身。一日晨起喝咖啡像喝白水,再吃别的东西,如同嚼蜡。
一夜之间,味觉嗅觉同时丧失。
老天收回了馈赠,因为已经不配拥有?他当然知道也许是暂时性的,或与情绪有关,可一个人失去母亲,实在不知如何开心得起来。
都还没有接受现实,总觉得她还在,将来看着他成家立业,寿终正寝,那也是几十年以后了,至少花白头发,耳聋眼花拄拐杖,可她去世时还很年轻!
不甘心,差一点就合家幸福。
事业遭遇滑铁卢,母亲在旁便会轻声慢语地劝道,不要怕。老一辈人擅于硬挨,只要不死。不要怕是她的口头禅,后面跟一句有我在。
“你父亲找到我,说想见你。”很少来往的舅舅叹道:“那天葬礼想说这事,怕你不方便。”
“我和他没有任何法律及亲属方面的关系。”
想见儿子见就是了,老婆死了才露面,通过旁人传话,架子端得十足,唯恐闹个没脸。
他过得好不好?看来是不好,奔着认回儿子养老来了,血浓于水,终归是亲生父亲,总不能将他赶到大街上去。
如此盘算,顺理成章,不改商人本色。
没过多久郑利先生熬不住主动登门拜访:“你舅舅说你出息了,呦嗬,这么大房子。”
郑虔冷眼看着,无论如何不能与儿时记忆相符,那是的父亲虽然市侩,举手投足还算潇洒,这又是哪里跑来的流浪汉,冒充的吧?
身形佝偻,双目浑浊,身上有股异味,胡子像很久没有刮过。
“从小就说你聪明,长大绝对有出息!那时候万不得已,想带你走,又想景况好些再来接你,可惜世道不好,生意难做就耽搁了。”郑利很大方地参观着房子,站在观景阳台感慨:“上一代的恩怨已经过去,不提也罢,你母亲不在了,我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万不得已。”
“如果她能贤惠一点……”
“所以是她的错。”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一句抱歉没有,郑虔对着空气叹息,妈妈你早就死心了吧?都是因为这个人,然而这人觉得他才是受害者。
痴心妄想,竟然以为他会忏悔,至少表面上。
已被恶鬼缠身,心知事无善了,他断然道:“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以后也不会有。”
郑利呆住,没想到对方如此决绝:“我是你……”
只见儿子摆出送客的样子。
“我有病要动手术,你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不是拿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当爹的病死,传扬出去以后还怎么混?告诉你,我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请律师,这钱给不给不是你说了算。”郑利随即说了一个数字,恨声道:“父子一场,这点对你不算什么,做人不要太狠毒,不给自己留后路!”
都是因为这个人,很多事一开始就是错的,都是因为这个人中途下车,致使他们母子走向岔道,前路越来越狭窄,最终是条断头路。
郑利见他冷酷无情的面孔,不由得大怒,上前抓扯在一起,大有同归于尽之意,这辈子甩不脱,下辈子呢?郑虔心头一片寂静,对这世界没有留恋,何妨与这混蛋一起去死。
两人从栏杆处摔落,不多时,一滩血迹从郑利脑后渗出。
一心求死,没死成。
郑虔恍惚中看见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一袭白衣一尘不染,仿佛在这里等他很久:“悲剧早已注定,而幸福却要苦苦求取,极不公平。”
“你是谁?”
“我是使求取幸福的过程不那么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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