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角亭的帷幕绣着姮娥奔月，李温琼独自一人，盯着这幅图案出神。

良月被她吩咐去皇后那里将卢清唤过来，走之前还认真嘱咐自己，说公主殿下千万不要想不开。

李温琼笑着摇头，若是比较活下来的愿望，她怕比谁都要强烈。不过这一次的发作，若是预料的对，应该有几天都要沉溺在睡梦之中。

可惜的是，这样会错过上元节。

华光璀璨，一簇簇灯火映照夜空，灿烂星光也无可匹敌。男女相逢，一**柔情传递人心。

灯火下人声鼎沸，热闹喧嚣，叫卖声不绝于耳。流水旁，花灯随着河水的流向，向城外飘去。

面前的姮娥奔月的图像似乎是动了一样，姮娥在月宫里起舞，一双泛着柔情的眼怀念着人间的情。

随着她的目光，长安城几日后的景象浮现在帷幕之上，巨大的灯塔彻夜明亮。

原本因为病痛而苍白的面容，此刻被想象中的灯火照亮脸颊。从来冷漠的眼中，多了几分暖意。

倏忽，一阵风袭来，帷幕被吹动，画中的景色消失不见，只余下奔月的姮娥。

“又来了，前尘往事断不开。”李温琼惊世骇俗的话语出口无人听见，“前一世的上元节，还是忘不了。”

肩膀的红色小鸟，此刻落在桌子上，黑豆一般的眼睛明亮，身上的红色绒毛如血，一双翅膀隐隐有金色浮现。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李温琼手指轻轻摸着小鸟的后背，李温琼通读史书，偶有些奇书也略知一二，对这生灵仍一窍不通。

小鸟啾啾啾，并不是《山海经》中所载的能口吐人言之物。

“你跟着吾也好，离开吾也罢。”

是一段缘分，不知道是长还是短。

一人一鸟相互对视，惟有风在静静流动。

另一头的良月走得急，今日戴的一支荷花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在空中乱飞，没有往日灵动的声音。她走的这样快，心也跳得快，一颗心留在李温琼身上，担心殿下会出什么事情。

幸而荷花池距离宴会之地并不远，她不多时便到了。

殿下突然离席，似乎并没有扰了这里的兴致，良月耳朵尖微动，里面的欢笑声纷纷涌进去。

门外的侍女熟悉良月，却还是依照礼节前去通报皇后。

大厅之上因为李胜到来有些凝滞的气氛，听到良月受李温琼的吩咐而过来找人的事，松散了些。

李胜灿烂一笑：“皇妹怎么不在这里多待片刻，反而让侍女从皇后这里要人？”

“胜儿。”赵慧智说了这一句话，也拦不住李胜的好兴致。

“你将那名侍女喊过来，就说本王有话要她传给皇妹。”李胜今日没能见到王沛恒的郁闷之情，在听到李温琼宴会上难得一见的脾气之后，有些抒怀。

李温琼在大庭广众之下口不择言，不能亲眼得见，也是一件憾事。平日里古井无波、处处清高的人被虞寄书拒绝，堂上公然发作无关紧要之人，着实有趣。

手中扇子张开，李胜藏不住的心情显露在众位夫人面前。

李饰、钱瑞凤、文秉三人相视一笑，纷纷饮茶已解尴尬之情。

“胜儿，长平之事你莫要再提。今日是吾宴请女客，你来此于礼不合。”赵慧智仍是劝诫。

这份好意来人不得领，李胜仍是坐着，面上不红不痒，饶有兴趣拨弄手上的扇子，这是他近日从一郎君那里收的，上面美人微醺，一双勾魂眼半睁不闭，自成一股风情。

李饰将茶杯重重放下，杯盖之间碰撞，显露出主人心情不善。

“殿下，你身为男子，来女子宴会。难不成是想让圣上多出一个大娘来？”李饰直言无忌，“我可从未听说，圣上有除了长平公主之外的女儿。”

此言一出，李胜将扇子一收，见是金阳县主所言，反过来嘲讽：“县主平日里对皇后呼来喝去，可是忘了尊卑？”

“皇后软弱，任你拿捏，本王则不然。”李胜洋洋得意，“县主这好说教的性子，遇到本王应当是改改。”

“你这小子。”李饰被他一激，两手紧紧捏住扶手才不至于冲上前。

“胜儿！”赵慧智语气严厉，“县主是你长辈，不尊长是谁教你的？”

李胜偏过头，硬邦邦的憋出一句，“儿臣知错。”

“还有呢？”赵慧智胸口起伏，李饰是她多年好友，此刻竟被自己生的弄得下不来台，她有何脸面面对多年情意。

李胜梗着脖子不愿继续。

正巧良月进来拜谢，重申自己的来意，又见到李胜坐在左位，将礼多行了一遍：“殿下，太子殿下，公主她欲请卢清娘子一叙。”

“被人气跑了，又想找人过来叙旧吗？”李胜又找到了新的发泄口。

“婢不知公主的想法，只是来寻卢清娘子。”良月跟着公主，对李胜夹枪带炮的询问早就没有最初的火气。

她低眉顺首，让人很是怜爱。

“长平寻卢清有何事？”赵慧智整理一下自己的声音问道，“若是长平有什么事，不能回来说吗？”

“公主殿下道自己搅了宴会气氛，只想与卢清娘子单独说几句话。”良月见是皇后，将殿下教自己的话一比一复述出来。

她本来也有这样的疑问，公主殿下只说了上面的话。

“长平能来便好，谈什么气氛。”赵慧智叹了一口气，李温琼不愿意做的事情，怕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你出去将卢清带去长平那里吧。”

“谢皇后殿下。”良月叩谢皇后，转身离开。

“皇后，您的心眼可真偏啊。”李胜见她对别人和蔼至极，轮到自己就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发脾气。

他这个好阿娘，半点都不像是赵家人。既不如皇祖母能够为圣上铺路，也不如舅父为自己铺路。所以她不得赵家喜欢，也不得圣上喜欢。

“她偏什么，她到现在还想着你的婚事，你呢？”

李胜没来之前，皇后同她说想知道赵禹选的王沛恒人是否好，到李胜这里就是皇后偏心。

“好了好了，胜儿你若是没事就先离开，你的事，吾会操心的。”赵慧智面带祈求。

李胜对这个皇后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他今日要见的人没来，又听到李温琼的事，开心了不少，没多说什么，就起身离席。

徒留皇后在一旁给各位赔了不是。

良月走得近了，女子张扬活泼的声音更加清晰。

皇后为了让年轻娘子们玩的开心，设了不少活动，握槊、投壶等，胜者笑着迎接来自其他娘子的祝贺，不服输的败者放软声音求着再来一次。

良月站在一旁怔住，殿下要请的那个人在众位娘子中格外突出，周围人恭贺，吹捧道：“清娘子果真让我们自愧不如。”

那人听着这些吹捧，宠辱不惊，请了其他人上来玩上一把。

见卢清有了空闲，良月走过去，轻声说道：“清娘子留步。”

“你是？”卢清见是一名宫中侍女模样的人喊住她，有些不明所以。

这侍女与皇后身边侍女打扮不一，只是她发髻上的荷花步摇有些熟悉。

“婢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公主殿下想请清娘子荷花池一叙。”

听了良月的话，卢清又想到早上发生的事，因为游戏宽慰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殿下可说找妾何事？”卢清望着良月头上的荷花步摇，捏着袖中的几两银子，几乎要捏碎，才将它递出去，“还望您告知于妾。”

“不不，”良月后退半步，避过递过来的手，“婢不用这个。”

“殿下只是想向您道歉，具体的婢也不知道。”

良月越说越慌张，她平日里接触的只有殿下宫中的人，对于圣上等虽说是一个小间谍，但接触也不算多。

此时与卢清的对话，可以说是第一次与外人说话。

盛菱花正玩着投壶，见卢清被一人拦着，甚至还将荷包递过去。这宫中之人，对卢清一个弱女子，真是欺人太甚。她将签子递给下一个人，走过来给卢清撑腰。

“你做什么呢？”盛菱花将卢清的荷包握在手里，“你哪个宫的，好大的威望。”

“婢是良月，服侍长平公主。”良月语气有些焦急，“清娘子有决定了吗？”

“我随您过去一趟吧。”卢清怕良月唤不过来自己，许会受到惩罚，应了她。

听到卢清一句答应，良月不住的道谢。

“你过去做什么，再被吵一顿？”盛菱花对李温琼的为人表示怀疑，“用不用我陪你？”

“公主殿下既然只叫了我一个人，你凑这个热闹做什么。”卢清自己心中发抖，还要安慰身旁的盛菱花。

她拍了拍盛菱花的手，对良月说道：“烦请带路。”

“清娘子这边。”良月见人终于答应，立刻就要带着人走。

盛菱花站在原地，想想总是有些害怕，悄摸摸的跟着前面两个人。

卢清这是自阿耶来长安三年后，第一次进入皇城。

阿娘说她性子沉稳不会有什么事情，谁料到，被长平公主骂了一顿。

皇宫的冬日只有些零星的深绿，独自面对着白墙红瓦。

卢清来到萧瑟的荷花池，远远望见了被帷幕遮住半张脸的李温琼，一身蓝色衣裙，手中一点红。

半张脸肃然沉静，仿佛是陪阿娘拜谒的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