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大巴车上,摇摇晃晃,带着一丝倦意。
付予呈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言叙则挨着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园风光渐渐被城市轮廓取代。
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摘下自己的一只耳机,兴致勃勃地递给旁边的付予呈:“快,听听这首歌!真的超好听!”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喜欢的人分享自己珍藏的旋律。
言叙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听到副歌部分时和自己一样惊艳的表情。然而,预想中的共鸣并没有出现。
炸裂的音乐声瞬间冲击着耳膜,言叙被惊得缩了一下脖子。还没等他抱怨,音乐声又恢复了之前的大小。
“怎么了?”难道他不喜欢这种风格?
付予呈将手机递还给他,“想看看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刚才…不小心碰到音量键了,对不起。”
“没关系的!”言叙伸出手,在垂落的书包掩护下,悄悄找到了付予呈放在腿上的手,然后十指相扣地握住。付予呈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更用力地回握了他。
转天在学校见面时,言叙刚走进教室,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就被付予呈迎面轻轻抱住。
“怎么了?”言叙有些意外,付予呈会直接在班里抱自己。
付予呈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我想你了。”
言叙忍不住笑起来,又觉得他这样有点可爱,故意逗他:“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黏人啊?就过了一个晚上而已。”
“过了一个晚上也想你。”付予呈理直气壮地回应,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言叙被他抱得有点喘不过气,却没有推开他。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依旧一起学习,备战高考。付予呈依旧是那个沉稳可靠的学霸,会耐心地给他讲解难题,规划复习进度。
但言叙总觉得,付予呈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他将这份异样归因于高考前夕无形的重压。面对人生这道至关重要的关卡,即便是付予呈,也会感到紧张。
言叙想:他得更努力才行,至少要考上一所还可以的大学,离付予呈近一点,再近一点。
高考前的最后一节课,没有想象中的亢奋或解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潮湿的、粘稠的伤感。
就连平时最严肃的老李,站在讲台上,眼眶也有些发红。
他推了推眼镜,声音不似往常那般洪亮,带着一种努力克制的动容:“孩子们,过了明天,你们就要奔向天南海北,去往各自的城市了。以后…除了十年、二十年的同学聚会,很多人,这辈子可能就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又带着泪痕的脸。
“你们会有新的生活,新的圈子,新的朋友。人生就是这样,每个阶段都会有每个阶段的朋友,这很正常。”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唏嘘与真诚,“但是,相信我,高中同学,尤其是你们现在身边的这些人,很可能会是你们这辈子,最纯粹、最交心的一群朋友。”
言叙坐在座位上,酸涩难言。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掠过身旁的付予呈,又看向前排的沈洄和温岚。
我们会一直是这样好的朋友吗?他在心里无声地问。
五年后,十年后,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一个电话就能聚在一起,肆无忌惮地开玩笑,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吗?
还是会像老李说的那样,被时间和距离拉开,渐渐走散,最终只剩下通讯录里一个沉默的名字,和提起时一句轻飘飘的“哦,他啊,是我高中同学”?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一种巨大的恐慌感便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尤其无法想象,和付予呈变成那样陌生的关系。
他看向付予呈,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一点肯定的、能安抚他不安的回应。
然而,付予呈只是沉默着,放在桌下的手悄悄伸过来,用力地握了一下言叙的手,力道很大,甚至有些发疼。
离别,原来在它真正到来之前,就已经开始用它的阴影,丈量着少年们尚未坚固的心。
高考,像一场席卷一切的巨大风暴,在极度紧张与忙碌中呼啸而过。当笔尖离开最后一科试卷,仿佛整个高中时代都被仓促地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再次踏进熟悉的校园,气氛已然不同。不再是备战高考的凝重,而是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旷感,以及关乎未来选择的、新的焦灼。
言叙和妈妈一起走进教室,一眼就看到了付予呈,以及他身边那位气质干练、眉眼间与付予呈有几分相似的女士--那应该就是付予呈的妈妈。
几乎是同时,付予呈的妈妈也看到了他们,微笑着站起身,打招呼。
两位母亲就这样像相识已久的朋友般寒暄起来。
言叙站在一旁,看着这意料之外却又莫名和谐的一幕,心里有些微妙的暖意,好像他和付予呈之间那隐秘而重要的联系,在这一刻,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认可与见证。
前排沈洄的妈妈也回过头来加入谈话,她性格爽朗,几句话就打开了话匣子。“我们家沈洄和温岚真是没少让我操心啊…”
“重组家庭”这个词猝不及防地在言叙脑海里炸开。他愣在原地,之前所有关于温岚的,让他感到困惑的碎片,在这一瞬间被彻底串联起来:
为什么她在说起“不会表白”时,语气里是那样深重的无奈和认命;
为什么她会在舞台剧落幕时,带着那样的怅惘说“如果这就是结局就好了”…
她不是不够喜欢沈洄,也不是不够勇敢。
恰恰相反,她可能是太喜欢了。
喜欢到因为那层法律和家庭关系铸成的壁垒,而必须将这份感情彻底埋藏,永无天日。
“啊啊啊!付予呈!我真的考上了!京大!你看到了吗!”言叙几乎是扑到电话上,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颤抖,“你肯定也考上东大了。我查过了,我们学校离得不算远,地铁就几站路!我们每周都可以见面…”他叽叽喳喳地规划着未来。
为了庆祝,四个人约着去了游乐场。
他们拍了很多合照,两两组合,仿佛要将最后相聚的时光牢牢定格。
言叙有些刺激项目不能玩,付予呈就全程陪着他坐旋转木马、碰碰车。
他们原本计划最后去坐摩天轮,那是言叙偷偷期待已久的环节。
可走到跟前,却看到“设备维修,暂停开放”的牌子。
言叙难掩失望,小声嘟囔:“真遗憾…我还听说,一起坐摩天轮的恋人,最终都会以分手告终呢。”他想用这个有点迷信的说法来安慰自己没能坐成的遗憾。
开学前一周,夏末的空气依旧闷热。
言叙接到了付予呈的电话,他原本还带着笑意,想着是不是要约他提前去学校附近逛逛。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是付予呈冰冷的声音,“言叙,我们分手吧。”
言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付予呈重复了一遍,“言叙,我累了。”
“为什么突然提分手?付予呈,出什么事了吗?你说清楚!”言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恐慌和不解瞬间淹没了他。
“付予呈?!付予呈!”回应他的,只有电话被挂断后冰冷的忙音。他再打过去,听筒里只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
一种巨大的不安攫住了他,他疯了一样跑到付予呈家,用力敲着那扇熟悉的门。对门的邻居被惊动,探出头来告诉他:“别敲了,这家人前几天就搬走了,挺匆忙的。”
搬走了?
言叙站在原地,浑身冰凉。他颤抖着手给沈洄打电话,沈洄的声音同样充满困惑和焦急:“什么叫呈哥去哪儿了…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言叙,你们怎么了?”
付予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小伙子,你醒醒啊,刚才还好好的…”
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邻居阿姨担忧的脸。“我…又晕倒了啊。”他喃喃道。
深夜,言叙蜷缩在床上,眼泪好像流干了,只剩下眼眶酸涩的胀痛。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屏幕亮起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指尖悬在那个无比熟悉的头像上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进去。
【付予呈,祝你幸福。】
明知道这条消息只会孤零零地待在那里,永远不会得到回应,但他还是发了。像是完成一个仪式,一个为自己懵懂青春献祭的仪式。
然而,发送成功后,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就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他试图维持的体面。
言叙控制不住地再次拿起手机,
【我们不是约定过要一起上大学的吗?】
说好要在一起去屿川,说好每周都要见面的!那些信誓旦旦的约定,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
【付予呈,你这个骗子!】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不要喜欢你了。】
信息一条接一条地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那个灰色的头像静静地躺那里,再也不会因为他而亮起提示的红点。
关于爱情、关于未来、关于付予呈的整个青春世界,在2021年的夏季结束了。
你年少时喜欢的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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