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有所遇
终是要开始新的篇章。
宋世诚和妻子站在一旁,看着老母亲独自掏出钥匙,最后一次将房门锁上。
屋里屋外,已经清理的干干净净。
但是再干净,也掩盖不了一家子曾经在里面居住了那么多年的痕迹。
宋世诚还罢,妻子因着有了更好的期盼,也不是特别难受。
至于宋幺伶和团团,一个自小习惯颠沛,一个还懵懂不谙世事,所以也没有太大的感触。
唯有宋老太。
屋子的墙胚最早是泥筑,还是自己和那“短命鬼”一铲子一铲子和出来的。
儿子出息后,拉回来换成了上好的青砖。
院中的枣树是刚嫁过来那会儿种下的,贵子是早生了,可惜主人也早去了。
那一排爬满藤蔓的栅栏,是儿媳妇初次怀孕那年,为了做月子时能有持续的营养,圈起来喂养小鸡的。
宋老太还记得儿子专程请假赶回来,一换下官服,便兴致勃勃的刨土挖坑,末了,还寻了各色的野花点缀其上。
还有那口井,想当年,为了能在自个儿院中打上那么一口,她和“短命鬼”相公硬是省吃俭用了近一年时间,才凑够了工匠的费用。
就这,搭个井棚又花了小三月的功夫,才凑齐那个木材钱,为了省点工费,他爹楞是把粗糙的木工自学会了。
人啊,都是被逼出来的,逼到极致,什么也就都能了。
还有那石头垒的桌子,凳子……
宋老太眼眶有些温热。
不能想了,不能再想下去。
想的多了,往前走的路上就会有太多的磕绊……
宋老太转过身的时候,情绪已经完全平复,楞是谁也看不出端倪。
“宋村长,这么些年,也多谢你的照顾了。这是钥匙,房子,以后就完全交给你了。至于我那几亩地,有佃户伺弄着,如果他有什么事,也还要麻烦你多照应一下。”
“不麻烦,不麻烦。”村长是真的一点也不觉得麻烦。
在村里,除了宋老爹下葬那会儿闹出过动静,宋世诚一家子,就跟隐了形一般,从来没主动生过任何事。
要人人都像他家一样,村长估计自己都会闲出毛病来。
“那我们就走吧。”宋老太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果断的转身离开,不带丝毫留恋。
林氏上前搀扶了她上车。
村长家确实做的很是妥帖。
不但来了三辆马车,每辆马车还都很大。
他的二女婿,一个沉默,壮实的年轻人也亲自早早的过来,同车夫一起,帮着搬上搬下,准备一起顺路到京都的事宜。
另外来相送的,除了左邻右舍,还有些和宋幺伶交往较深的小伙伴们,连同他们的家人,都来露了个脸。
当然还有曾被一时指导的宋英杰,也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
马车启动,宋幺伶掀开帘子,抱了团团凑在窗边,引导他,“来,团团,挥挥手,我们和老宅说‘再见。’”
睡眼朦胧的团团吃力的摆动了一下小胖胳膊,含糊不清的学着嘟囔:“再见。”
……
端正坐好,闭目养神中的宋老太,眼角滑落一滴泪。
谁也没有看到。
因为林氏垂了头,正小心的用手绢遮遮掩掩的轻拭眼角。
团团困顿的已酣然大睡。
而幺幺,抱着肉乎乎的弟弟,看着迅速后退的景致,听着车轮单调的咕噜声,出了神。
宋世诚本以为宋家二女婿会借机攀附,谁曾想,他是分外识趣。
简单认识后,只闷头做事。
更是连车都不肯上,径直骑了马跟在一旁张罗前张罗后。
原来村长的妥帖真的不是一句空话。
宋世诚不由感叹,这一家子人,世故圆滑,但都不招人讨厌,如果能坚定好本心,未尝不会有更大的造化。
马车的行驶,明显要慢于一个人的单骑。
尽管车内布置的比较舒适,一天路程下来,所有人都还是倦容满面。
无关乎养尊处优,主要是心里不得劲儿的情绪占了多数。
有宋世诚在一路,肯定是入住官驿。
条件好坏不提,安全性是绝对没有问题。
宋老太用过晚饭后,早早的歇下。
幺幺抱了团团来到后院,随父亲回家的官马已经归还,此时正安静的栓在马厩。
“我们再喂喂它,好不好?明天就要和它也说再见了。”
幺幺小声的征求团团同意。
白日里睡足了瞌睡的团团现在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不再见。”团团这次是清醒的不依,“带走。”
幺幺也想啊。
这可是马呢。
自从小时候偷偷学会了骑马后,她一直就想拥有一匹呢。
可是她从来不敢说,现在更是想都不敢想。
这次从父亲的言语中,幺幺已经预感过去的日子算是节俭,而即将面临的京都新生活,恐怕更会称之为窘迫。
“不带了,它太大,家里装不下。”
团团震惊的圆眼睛提溜的转个不停。
一会儿看一下马,一会儿又看向姐姐,
还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盯了短短的手指头半晌,抬头冒了一句:“不给吃,饿它。”
幺幺不由得笑出了声。
真是苦了这孩子,都懂的思考了。
就被奶奶教育过一次,不吃东西长不高,就给牢牢记住。
现在还知道可以实施在马的身上,以做应对。
幺幺‘可怜’的看向无辜躺枪的马儿。
脑子里幻想着,要具体饿成哪般,才能被团团心满意足的踹进兜里带走的画面。
一时也童心大发,欢快的说着:
“马儿呀马儿,本来想给你添点精细饲料,怎料得你实在是高大威猛,那我就只能无奈将钱省下啦,换了糖块,解解我家团团的小馋嘴咯!”
说罢,捏捏团团的小脸,肉肉的,嫩嫩的,逗得他咯咯的笑个不停。
“哼,厚颜无耻!”
一声轻斥传来。
听在幺幺耳朵里分外扎心。
幺幺环顾四周,因着已是入夜,远处楼上的角灯照不明这一块儿。
“什么鬼?现身说话!藏头露尾,何方鼠辈!”
“鼠辈,鼠辈”团团习惯性的捧场。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传来。
“公子……”
幺幺寻声望去,呀,藏的可真深。
也不对,人家也没藏,估计一直站在那里。
只是不好分辨罢了。
但是谁家没事儿会穿着一身从头黑到脚的衣裳?
一个也就罢了,主仆二人都是着一般黑。
幺幺眼尖的发现,他们连发簪都是黑色的。
然后马厩的柱子投下的阴影又恰好将他们笼罩。
如果不出声,谁能知道那里还立了两个人?
难道靠看他们的眼白和牙齿吗?
“我当谁呢,原来是‘黑无常’啊。哼!”幺幺毫不客气的‘哼’了回去。
“你……咳咳……”咳嗽声愈发的剧烈。
“公子……”仆从模样的人有些焦急。
“你这丫头,好没道理!”仆从忍不住想挺身而出,却因搀扶着自家主子只能口头训斥。
“哟哟哟,这就是没道理了?到底我们是谁先多嘴多舌?什么是厚颜,什么是无耻?我跟马说话,马都不吭声,要你们来言语?你们是弼马温吗?该不会是想借机搭讪吧?”
幺幺一通胡搅蛮缠。
“咳咳……咳……”
幺幺听着那声音,似乎要上气不接下气了,心里也是有些发毛。
这可别真出个啥好歹,让自己来背锅。
“我好女不跟弱鸡斗!哼!”
幺幺再次重哼一声,抱了团团扯呼。
留下一连串幼稚的童音回荡:“哼,哼,哼……”
仆从天贵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去的姐弟二人,一向以口齿伶俐著称的他楞是没反应过来。
“公子,这什么人呐。”
施重逸难得的看到他吃瘪。
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
也是,说到头,还是自己先多嘴了。
谁能想到,自己一时兴起想来看看昨天生病的马儿是否情况有所好转,却听到这逗弄马匹的轻佻话语。
其他都没什么,就是对待马儿的漫不经心和完全戏谑的态度,是他完全所不能接受的。
这么有灵性的生灵,值得被所有人认真对待。
不说爹爹的性命,就是自己的……
施重逸不想再回忆。
反正他第一时间听了,就很是不爽。
既然他不爽快了,那她也别想好过。
谁曾想对方没被她羞辱到,自己这边反而受了一顿奚落。
“肯定不是京都的女子。”施重逸暗忖。
京都的女子他见多了。
不是惺惺作态,就是矫揉造作;
再不就是一阵扶风杨柳的无骨风姿;
当然也有那么极个别不爱红妆爱武装的装腔作势者。
但是还没有谁像刚才那位,炮仗似的小辣椒。
反应快,嘴巴毒,胆子小,还滑不溜湫的。
别的闺秀如果听到刚才的重话,不是柔弱昏厥,就是掩面而泣,再好点,也是臊红了脸,羞愧难当。
她倒好,连珠炮似的一阵怼,大有怼天怼地怼一切之势。
而且说话丁零当啷,清冽刺耳,
施重逸现在都觉得头皮一阵一阵乱跳着。
心里一着急,咳得心都抽抽了。
罢了,萍水相逢而已,在意太多,劳累到,爹爹又该自责了。
施重逸伸出手,扶了天贵的胳膊,“回吧。别到处说去。父亲又该着急了。”
天贵一下想起,将军的吩咐是:好好照料你家公子休息。
自己这私带到马厩,本就是一错;
再让公子被一丫头气到,更是错;
然后自己还护主不力,简直是错上又加错。
天贵打了个寒颤,不敢往下想。
平平无奇的一个小插曲,双方都没准备放心上,
可是谁又会料到交织的纠缠会开始的如此之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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