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教授的女儿唐小棠今年十九岁,遇到她人生的第一个大磨难,对她来说比天还大:高考落榜了。
当她把老师撕给她的那窄窄的一条成绩单攥在手心里的时候,她的心也随着被攥碎了。
接下来的是天旋地转,也不知道是拖着怎样一双软绵绵的腿走回了她那个有着游廊,栽着葡萄架的旧式样的唐家小院。她同样不知道该怎样向那个钟爱她又常常拿着她向同事们炫耀有聪明懂事女儿的父亲大人来禀告。
接下来的是小棠大病一场。一边发烧一边流泪,饭也不好好吃,常常是妹妹小果怎么端进去又怎么端出来。整整一个月,本来就羸弱的身体此时已被耗得更不成了样子。
做父亲的唐教授心疼也无奈,本想问个究竟,看着女儿这般摸样,倒把想问的话吞了回去,宽慰小棠来年再考罢。因为近来学校里的事情很多,回家的时候总是很晚,就嘱咐那个小棠叫母亲却不是生身的妻子好好照顾小棠。
那个梳着不对称乌黑短发的漂亮女人就嗔着丈夫啰嗦:“小棠是谁呀?我女儿。我不知道宝贝?我从小看大,要你管过什么?”唐教授轻轻锁了下眉头,不说什么,笑笑走了。
听了这样的话,小棠心里倒也生出几分感动,尽管她知道继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但这话的确不假,小棠还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因病走了。
那时候父亲还在东北的一所大学里教书,跟父亲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小棠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因为她总是蹲在幼儿园的地上最后一个被匆匆赶来的父亲接走。
后来过了些年,父亲有幸被调回原籍——皇城根脚下的一所大学里来教书,再后来父亲极具眼光的从一个急着出国的医学世家子弟手里买了这座有粉白的影壁、正房带厢房的小巧精致的宅院,再再后来父亲就娶了那个小棠曾经内心里偷偷叫她‘白狐狸’而父亲让她叫‘妈’的胡姓女人,父亲自己叫她‘美珍’, 之后小棠就有了又白又圆长得像继母取名唐小果的妹妹。
小棠算是幸运的,虽然自幼丧母,但身边总有父亲的加倍疼爱。有个继母也不像小说里描述的那般模样,反倒有时不时地嘘寒问暖。只是那种时候小棠会觉得有些夸张,特别是在家里来了外人或是坐着父亲的餐桌前。
但小棠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在父亲面前说继母什么,只有父女两个人的时候父亲私下里也会问‘今天怎么不高兴呀,没什么事吧?’‘有没有要用钱的地方?’小棠也会回复‘什么事也没有’‘用钱我直接跟她要吧’。她知道家里的钱归她掌管,还会体谅的对父亲说家里的事都难为她管,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看到女儿这样说,唐教授果然欢喜。只是观察到小棠近年来私下里不像小时候那样管她叫妈了,想想女儿是长大了吧。
由于小棠的懂事,唐家小院倒真是有一种让人羡慕的温馨日子。
平日里除了帮着继母做些简单的家务,做完作业,小棠便一头扎进父亲的书房-----正房西边的那一间。钻在里面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这里可是太好了,除了邻窗摆着一张书桌,四周则布满书架,有一个书架上面的书是小棠最喜欢翻阅的,那上面有红楼有西厢有聊斋有镜花缘有三国有水浒有官场现形记有儿女英雄传……对小棠来说简直就是天堂一般。
她有时真庆幸自己是历史系唐教授唐珂的女儿,揣想,倘若父亲是教数学的,这个书屋不知还会不会是属于她的乐园,堆满那样一类看不懂的书籍,小棠真的不敢想象。父亲不在的时候,她常常卷在那只墨绿色的旧沙发里不出来。父亲回来,她便抱上一本书跑回到自己的厢房里来读。
有时候,继母会在外面喊:“小棠,别看了,你也出来透透气,捂出霉来了。”
“小棠,花儿可都干死啦,几天不浇水了?”
“小棠,你也陪妹妹玩一会儿。”
这个时候,小棠就会跑出来带着小果给那些她们围着院子一起种的草茉莉—— 一种不珍贵易活的草花来浇水;到了秋天,她和小果也会仰着头站在院子中间那株父亲亲手压的葡萄架下,接父亲剪下来的葡萄串子。
吃不了的时候,继母会提醒父亲带一些给系里的同事,说“放着烂了倒不如做人情。”说着自己也用旧报纸做的袋子,一袋袋地分好,盘算着明天带给小学里的同事们。也问小棠要不要给老师和同学。小棠嫌麻烦,只挑出一两串留给她最要好的同学丁妮慧。赶上果实年份多的那一年,继母还会拿出去给左右邻居们尝尝鲜。
小棠就是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成长起来的。乖巧而早熟,知书又达理,性格有些内敛,气质有些书卷。
在学校里由于品学兼优深得老师喜爱,特别是班主任教语文的刘老师,先让她做了课代表,又选做了学习委员,后又做了校刊《春禾》的副总编,总编是那个梳着小平头,意气风发的方老师。因为这个时候她的作文写得一篇比一篇好,每两周一次的作文课,老师都提前把命题告诉小棠,让她先做了来,批改以后,用它当做范文给大家讲,那篇《北京的秋天》还入选区里做了学生范文。
这个时候的小棠真是趾高气扬,清高的让班里的许多男生都不敢同她讲话,何曾想有一天,高考的落榜就把她摔得没了模样儿。
至于什么原因,小棠也说不清楚。
但是也不知从何时起,一个叫林森的美少年影子就那么早早的不合时宜地钻入了她少女情肠。林森是这个班的班长,只有他常嘻嘻地笑着磨她,磨着向她借《水浒》《三国》等小说来看。小棠就把家里父亲的书偷偷的带出来借给他,到了约定还书的日子,那个毛头小子还没有看完,小棠就生气了,说:“再不借你书了。”他便百般地求小棠,说:“再看三天。”又讨好地说:“上体育课的时候,我负责帮你捡羽毛球”,小棠便通融了他。三天后还书的时候,倒把他要的《西游记》又拿了来给他。那个大中午刚踢完球跑回教室的毛头小子就那样用手背抹着额上的汗珠儿笑着谢小棠。小棠见他的两只脏手在脸上来回地抹,便笑他:“脸都花了。”又告他:“洗了手才能拿书。”他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跑了,一会儿跑回来,脸和手倒都干净了,湿漉漉的水还在那儿往下滴。小棠想把口袋里的手绢递给他,掏的时候脸上竟有些热,手就缩在了那里,任他两只手在裤子上抹干,才把书递到他手里。
到了周五上体育课的时候,男生女生分开来打羽毛球,轮着等的同学就围在旁边计分叫喊。
轮到小棠上场的时候,正赶上她跟大力士曹霞对打。
小棠又瘦又弱,哪里是她对手。
站远了,球不过网,站近了,那边一拍子远远得过来,小棠又接不到。
跑前跑后的,累的气喘吁吁,站下来休息。
就见林森正往这边看,便记起他的承诺,冲他喊道:“过来捡球呀”。
林森真的跑过来,站到小棠这一边,替她捡起球来,还时不时地喊着指导她一下。
小棠就有了些热情,球技还真就好了些,那边一拍子又打过来了,林森喊了一嗓子:“右边。”小棠跑过来的时候,球早就飞向了后面,小棠累得蹲在了地上。
林森飞快地跑去捡球,这一回倒不是扔过来,见小棠蹲在地上,就走了过来,小棠见他走过来,也就揉揉肚子站起来——接着打吧。
那林森笑呵呵地把球放在小棠张开的手掌上,一个附加的动作,竟用指尖在小棠的手心上抹了一把。
小棠吓坏了,心突突突地跳起来,**辣的羞晕瞬间布在脸上,幸亏早就出了一身热汗,脸红也是自然的,她把拍子连球搁在地上冲曹霞摆摆手说:“累死了,我不打了。”
这一年小棠才刚刚上初二,之后那个美少年的影子就时常伴着她,在她的肠子里一钻就是四年,行思梦遇,做了她所读的一本本小说里的假想情郎。
有一天当她猛然醒悟的时候,似乎有些晚了,一种感性的朦胧之情植入到立体几何里面,就把一个理性的逻辑搞得完全没了逻辑。
最后高考三分之差的毫厘,影响她的或许是一生的命运乃至于一生的情感际遇。但她无话可说,自酿的苦酒只有自己来喝,而且是偷偷地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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