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昨雁归来 2

一鹏的心在悔,在痛。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心停在驿站里想休养的时候,才迫切感到小棠于他来说是如此的重要。

那天她轻轻挂断他的电话,挂的那么淡然,他就觉得有些不妙,放下电话,浑身战栗起来。他不相信,自己和她之间从此就成了两不相搭的陌路人。

已经整整一个礼拜了,一鹏在煎熬中度日。他觉得人生很滑稽,你什么都安排好了,才发现方向迷失了。老婆回哥嫂家了,带着女儿走了。他的日子混沌起来,他迷惘、他失意、他痛苦、他惆怅。

说来也怪,这两个晚上他连着梦见小棠。昨儿的梦,有这样一个画面,中间有一条小河在慢慢扩宽,他抓不到她的手,河还在慢慢扩宽,两个人被推得越来越远,想往前走,就被河水漫住。

他使劲叫“小棠,小棠”,醒来却是一梦,枕头竟湿了。自己变得伤感起来——他没有为哪个女人落过泪。这会儿怎么了?他的心酸酸的,眼角又潮起来,五脏六腑被搅在一起,说不出的滋味。

他不甘心,小棠这样弃他而走,他要把她抓回来,紧紧地抓回来。

他坐在桌子前,以最虔诚和忏悔的心来给小棠写信,伸手抓到竹子笔筒里插着的一支水笔,签字的那一种,他先在稿纸上试了试笔,撕过这一张,然后将驰骋翻腾、感慨万千的思绪蕴育到笔端,诗成一首。这样写到:

惊梦还是芙蓉面,

何为千呼头不还。

揉得脏腑皆粉碎,

哭成泪枕久不干。

日毒尚需青荫解,

情淡自有柔肠缠。

负荆求恕古来美,

沧海越波始知甜。

他又看了两遍,才默默地把它折起来封在信封里,仿佛期待着上天的宣判。

小棠下午放学回到家,在门口信箱里见到这封信。白色信封上的字迹用粗粗的水笔重重的写着,十分醒目。

在院子里,碰见继母,站在厨房门口叫她,她忙把手里面的信塞到书包里,走过来。

继母说:“正好你回来,快洗洗手帮我做饭,晚上有电影。一会儿你爸也早回来。”

“都去看吗?”她问。继母在学校里人缘颇好,每每学校里发电影票总能多拿回几张来。

“当然。你不去吗?”

她问演什么片子?继母告诉她是香港的《三笑》,陈思思演的。小棠便笑道:“什么时候的片子,还演?早看过了,和妮惠看的。”

继母听了,便让小棠看家,嘴上嘀咕着这张票给谁呢?小棠建议,给隔壁小桂的哥哥吧,上次他还帮着灌过煤气罐呢。继母点点头,忙让小棠把票送过去。

忙忙地做了饭,忙忙地吃了。父母带着小果看电影去了。小棠独自一人在家,她把碗碟泡在池子里,因为心里惦记着事,也没有顾得洗刷,便回到自己房中来。

她翻出那封信,在没有剪开之前,猜,莫不是气坏了,再写一封绝交信?——写就写吧,又不是没见过。

及至拆开来,见到那样一首诗。

小棠读着,一遍一遍读着,眼泪就被读出来。她能看到那个男人为之动容的样子,因为她此刻正被这首至真至切的《求恕诗》煽情的泪如泉涌。

她还是没有办法把这个男人从心里面真正赶出去。

尽管,不久前她还沉迷在一段意想不到的情思之中,她以为她走出了那段旧感情。可当一年后,田一鹏突然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觉得思绪又乱了,何以又掉入原来情感的旧漩涡。

她有点儿不明白,和肖玉之间算是怎么回事。是沉迷?是崇拜?是诱惑?是爱?还是属于一种自我的挑战?她忽然有了些不解,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那一定是想对上一段情感做否定!

觅新欢,或许真是情感疗伤的绝地偏方。是基于报复?基于平衡?还是基于玩世不恭?她着实有些糊涂起来。

经历了再一次的情感历练,她并没有变得聪明起来。在面对田一鹏的时候,她恨自己为什么还要禁不住地动真感情。这就是书里说的吧,女人,你的名字叫愚蠢!

她好想好想再见到他。

她铺开稿纸给他写信。但她觉得一年多来积压在肠子里面的怨气如果不排揎一下的话,会被憋死,她必须要先梳理一下,在理他之前。

她写好的信,没有着急发,而是放进抽屉里。她又封了一个信封,那里面折着一张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写,她第一步先要把它扔进邮筒里,寄给田一鹏。

终于盼到小棠来信了,一鹏激动极了。

夜里睡得不好,翻来覆去地折腾,凌晨五点钟了,才睡了一个回笼觉。一睁眼快八点钟了,到单位已经九点钟了。路过传递室,居然看到玻璃窗上插着小棠的信。他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儿——感谢苍天!

他进去从玻璃窗上把信拿走,随口问看门大爷:“报纸没来?”大爷说:“着急看啊?一会儿来了送过去。”他忙说不用。心想,还看什么报纸。

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子前,急忙来撕看她的信,撕的时候手竟有一些发颤,内心也有一些忐忑,太久太久没有收到小棠的来信了,这期间百转千回,但到底等来了峰回路转,不知她会说些什么?那首《求恕诗》看来起作用了。

展开来,他眼睛里见到的是一张白纸,一个字也没有写的白稿纸。他呆住了。不放心的又看了一眼信封,里面空空如也。他的心一下子凉起来。

他气闷的胸口有些堵得慌,像受到一种羞辱,忿忿的恨起来“她也太刻薄了,真是岂有此理。”奇怪她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招数来折磨人。

整整一天,他都没有过好。失望、抑郁、怨恨与惆怅。

第二天,他换了一种思考方式,他的情绪逐渐平缓下来。

他不再怨恨她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把她伤透了,伤得她已经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了,所以才采取这样的方式来回复他。——他读懂了她。

有一些山穷水尽的味道。

隔了几天,忽然的又柳暗花明了。他看到传达室的玻璃窗上又插着一封熟悉的信封。他进去一把抓过来。等不及回到办公室里看。一边走一边撕开来,当确认它不再是无字天书时,他提着的心方放下来。

不管她说什么,语言多尖酸、多刻薄、多愤慨,只要她肯说,一鹏就不怕,因为,人需要的是沟通是交流,而在语言的交流中,一鹏往往是胜者。

来信这样写道:

一鹏:

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好像还是在去年5月的时候,收到竹君的一封短信,令我窒息得难以呼吸的短信。不知是我的心变冷起来,还是他人的作为让我寒起心来。

只好沉默,在家中慢慢地自省“不对”。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终难悟出,又不敢强违您“不用再理我”的旨,不想如今到来了“何为千呼头不还”甚糊涂!我倒要问为何了?

有人骂我“心狠”,的确,我一不会流泪,二又养得五脏俱全不碎,更兼薄情寡义,自我感觉尚属可恶,姑不用说令人了。

好在像我这样“心狠”“情淡”之人,也还能结识柔肠者一二,便不枉此一生。更幸鄙人无从效仿的古人“负荆”美德尚可在豁达者身上发扬光大,不胜欣喜敬佩,五体投地。特此颂安。

小棠顿拜 即日

短短的一封信,一鹏读了,啧啧的咋着舌,心里这份别扭,说不出来的难过。

信里面没有愤慨,没有责骂,柔柔的谦恭,软软的自责,可藏在它里面的咄咄气势,让一鹏不寒而栗,那种尖酸刻薄的讥讽以她独特的反向语言方式刺向一鹏,他真的领教了她,有一些文如其人了。他觉得在这一次的口舌文字交战中,自己算是败下阵来。

但他更多的是了解她,他知道她的炮弹快用完了,希望也就看到了。接下来,等两个人肉搏上阵、短兵相接的时候,败下阵来的怕该不是他了。

他猜的一点儿不错,当他再次拿起电话,说:“小棠,我一定要当面向你道歉,给我个机会吧,见见我。”的时候,对方就乖乖地缴了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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