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宫宴

长平侯府,十一月廿十,晨起

又是一夜混沌的梦境,曹肆月坐在妆台前,额角的太阳穴还仍在隐隐作疼。

她抿着唇,却没发一言,便端端地沉默地坐着。

任由丫鬟们为她用粉黛遮去眼底的微青、腮红口朱点出鲜嫩的气色,额前又放下的几缕鬓发与颈间的兔绒方领将还未来得及复原的细小疤痕完全掩盖,曹肆月露出的肌肤白璧无瑕。

丫鬟甲:“小姐眉眼生得好,略略一描,简直便同画中仙子一般了。”

丫鬟乙:“兰香,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姑娘天然丽质本就比画中仙都好看。”

丫鬟们自打被曹肆月从张妈妈手中保下来后,对曹肆月的态度比往前好上不少,但像现在这般溜须拍马,还得数昨夜张妈妈来过后。

丫鬟丙:“虽侯府自比伯府高,但若能当了伯府世子夫人的陪嫁丫鬟,自远远强于再被随便分回到侯府哪个房中去。”

从耳中时不时落进的几句闲言碎语,曹肆月心知多半是她可能会嫁入靖安伯府的消息不胫而走。

曹肆月不会把几个侍女们的恭维当真。

但从她们几个惯会踩低捧高的脾性来看,曹肆月若真能嫁出去,应的的确确是要比在侯府里当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姐,每徒天做些乱七八糟扰人心绪的怪梦要好上许多。

曹肆月妆扮好出屋——

丫鬟丁:“小桃,就扫这么一块地,你还要磨蹭一早上呢。”

曹肆月发觉原本这几日贴身伺候的小桃被排挤去洒扫了。

曹肆月:“......”

她张口本想说些什么,可脑中晃过同连祁不过说了几句话的自己还有知夏。

想想自个儿的遭遇,曹肆月不能让这个比自己更没有倚靠的小丫鬟惹人眼,成了众矢之的,惟有等侯爷回来后再言明她出嫁时便要小桃这么一个陪嫁。

那一刹,少女纤细的玉指再次攥紧。

掌心的肌肤最是白皙娇嫩,霎地被指甲一戳便泛出红痕。

倒不像梦中佩的长甲扎在掌心那么疼,只是曹肆月想若她能真真正正成为一位世子夫人,大抵至少能做几分主,保下几个她想保住的人。

她禀着这份心,鼓着这口气切切实实地迈出了五日来都没出过的院门。

来日,终有一日。

曹肆月也总会离开这座她待了十年的侯府。

……

……

到靖安伯府,刚一下轿。

曹肆月便看见伯府的李夫人亲自带人在府门口迎她。

曹肆月赶忙行礼,然膝盖还没弯,又被李夫人叫着“好孩子可别多礼”给扶了起来。

李夫人:“好孩子,我和你孙伯父都盼着你来呢。

要不是你伯父今早上又犯了病,成哥儿忙着照料他父亲,他们啊定跟我一同来接你。”

曹肆月一听靖安伯犯病,心中不免担忧。

曹肆月:“是肆月叨扰,孙伯父的病……”

李夫人却是直接抚上她的手安抚道:“别担心,你伯父这老毛病出不了什么事,倒是听说肆月姑娘你一连也病了好几日,如今可大好了?”

一连养病数日,靖安伯府的李夫人是第一个如此问曹肆月的。

曹肆月喉头略哽了一下。

她把眼帘微垂下几分防止自己显露失态,方才答:“已大好了,李伯母。”

李夫人在她手上拍了两下:“那就好,那就好。

好孩子,快同伯母进屋子里去吧,别又受了凉,伯母还在炉子上给你煨了碗燕窝补气血。”

李夫人将曹肆月迎进靖安伯府,就直接领去自个儿房里坐着。

里里外外关心一通不说,一应吃食小点全按着曹肆月从前来伯府上展现出的偏好来准备,一听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就连茶水都换成了润肺的梨汤。

曹肆月终究是个还不满十五的小姑娘。

纵从小寄人篱下养成个早熟内敛的性子,岂能就真不需要旁人的关怀呢?

一番嘘寒问暖。

曹肆月竟是被问得眼眶发酸,想着在别人府上强忍着才没真落下泪。

但还是叫李夫人瞧出端倪:“好孩子,怎么红了眼?可是伯母招待不周的地方。”

曹肆月慌忙摇头:“是李伯母对肆月如此好,实在叫肆月受宠若惊......”

李夫人:“傻孩子这说得是什么话,往后不都就是一家人了……

诶,瞧伯母这一下口快,还没问过你婚事的意思,但你李伯母我啊是真心喜欢你这姑娘,想把你当亲闺女疼。”

亲闺女、一家人。

像曹肆月这样一个小孤女还能有什么更大的指望,何况她今日本就是应下这门亲事的。

曹肆月:“但凭李伯母做……”

“咚!咚!咚!——”

曹肆月张口已要应承,偏做主的“主”字被远远传来的一阵锣声给打断。

随后又传来马蹄声阵阵。

鸣锣十八,长安官民无不相熟,此锣乃为天子开路,但闻其声,尽皆要拜。

一下众人噤声,皆躬身行礼。

约莫过了两三炷香,再听不见声响才重新回到座上。

按循常理,天子冬狩应至十二月初才会返回长安城。

这提前了整整一旬未免让人有所疑虑。

李夫人瞧着曹肆月在自个儿府上,便想借这由头遣人去长平侯府旁敲侧击问一问。

两家府邸本就隔得近,没一会儿传回信儿。

下人:“小的愚钝没打听到什么别的,侯府那边只说陛下冬狩而归,要循常例将打来的猎物设宴款待诸位王公大臣,今年格外开恩让携家眷一同。

故而秦夫人和连二小姐皆要前去赴宴,到时侯府无人,恐要曹小姐在咱们府上多留一会儿,待宫宴结束他们再回来接曹小姐。”

曹肆月前些日子见过连祁。

晓得他提前从冬狩而归,故对整个冬狩都提前结束虽没料想,但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她并不会被算作侯府家眷列席宫宴,更加理所当然。

听完李夫人派去的人回话,曹肆月倒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却见李夫人面上忽然变了颜色。

李夫人带着几分愠意厉声道:“去把成哥儿从他父亲那儿叫来。

我倒要看看是世上真再无人晓得我靖安伯府了,还是他又自作主张推了陛下的圣恩!”

......

......

上林苑,建章宫

琼浆玉液,觥筹交错,雅乐舞曲,君臣同欢。

连祁自幼抚养在帝后跟前,大大小小的宴席无不列座,对于此等景象委实司空见惯。

至于陛下将他正式册为虎贲中郎将一事,定在宫宴之上宣布——

先由谏议大夫齐国公世子高慎义正言辞地谏一番他“徳不配位,陛下不应偏倚外戚”,再由他父亲大将军长平侯亲自出来接茬言必“犬子无能,略有所成皆赖陛下洪福庇佑,不敢居功”。

路子同朝堂上不说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毫无区分。

不过陛下命人将连祁砍杀的那头白虎抬到殿中后,诸臣倒是鲜有的鸦雀无声。

皇帝:“想当年太祖皇帝斩白虎起义方有我泱泱大越,此等勇武若不堪任虎贲中郎将,诸君可还有人敢居之?”

齐国公高丞相后领着众臣大呼半天“天佑大越”才圆了场。

喊的时间指不定比连祁信步上前领旨谢恩花的时间还要久些。

毕竟,领功受封于连祁多半比这些文臣吃瘪还熟稔。

只是,不知为何。

连祁回到自己位上落座前,一双眸子往另一侧王公大臣的家眷们落座的地方多瞧了一眼。

他妹妹连芸见他目光落过去立马翘起两个大拇指朝他晃了晃,那模样叫人忍俊不禁。

少年的唇角勾到一半却是停了停——

一瞬,他眼前浮现出一双波光粼粼的水杏眼,而转瞬,左胸处撕裂的疼痛卷土重来。

还有,“咔拉”一声。

连祁沉吟时常有个不觉间便将手放于佩剑之上的习惯,而他一时的失神,竟是将剑拔开,露出了一寸银光。

连祁立时将剑合回去。

虽陛下准他于宫中行走亦可时时佩剑,但大抵不是用来在宫宴上出鞘的。

他方才究竟在想什么?

连祁不禁自问。

阿忠:“世子你真不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奇怪么?尤其是跟月......曹姑娘有关。”

今日阿忠同样问过他。

所有奇怪的刹那,连祁似乎的确都想到了曹肆月。

少年蓦地意识到,他方才的一眼并不是在找连芸,而是在想有着那双水杏眼的少女可来了?

连祁想到了。

还是那丫头总哭的缘故,他打小就怕这个,谁能料得几年,她是变本加厉。

连带着如今连祁见连芸笑盈盈,都能想到徒留曹肆月一人在侯府里,她那双眼睛可不得又水气氤氲雾蒙蒙的了。

都是他长平侯府的姑娘差得这么大。

连祁清楚了,是他没过了心里的坎,这些年自曹肆月开始躲着他,他也真就没管管,都是他妹妹……

下次回去非得好好教教这丫头。

不准再说什么并非兄妹的胡话,有他这么个兄长撑腰,哪里不好?

瞧瞧连芸那副张狂样子。

连祁眼看着自家妹妹的位置从他的正对面一个个换着,换着换到了表哥大皇子萧负的正对面。

被她换过去的世家小姐们,面上神情绝不太情愿,而连芸满脸尽是得意洋洋。

未免自己笑出声。

连祁将目光逼回殿中他本不甚感兴趣的舞乐上。

……

……

约莫赏了一个时辰的歌舞。

众人的午膳用得七七八八,帝后及诸位皇子公主回未央宫暂歇。

而公侯大臣及其家眷们或仍歇于建章宫前殿内,或便由宫人们领着游园,还有便是——

连皇后:“本宫和陛下在外时闻得长安这小一月来兴起择婿之风,本宫膝下两个及冠的儿子也还未定亲事,这才把诸位夫人姑娘们都请来。

待晚宴之时,让我儿也露几手,瞧瞧夫人姑娘们有没有能相看上眼本宫这两个不成器儿子的。

当然若有哪家儿女想同我儿一同露露手的,太液池的渐台上设了个木箱,诸位将自己的才艺写出投入,看看本宫可有福气多抽几个一览诸家之才。”

连祁对择婿、相看、定亲,和陪着自己真假两个表哥一同表演才艺,都不甚有兴趣。

但连芸当仁不让的第一个便上了渐台去。

少年绝非爱管闲事的性子,可自家妹妹总是不得不管的。

至此妹控属性尽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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