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钟鸣

梦,一定是梦。

曹肆月不假思索便伸手去捂住左耳,才发觉,她的左手仍被死死扣在老方丈的另一只手中。

掀开的衣袖露出腕上三寸的一处红痣。

老方丈:“十五年,十五年,天不绝人,卑职终于找到了公主殿下!”

白眉老者的面皮张开口吐出的声音再无沙哑沧桑,将似中年。

浓烈的情绪致使整个人都在颤抖,简直又跟个激动小孩一般,便如刚找到曹肆月时的小桃。

不,远比那更加狂热。

曹肆月反应过来并非梦境,同样不禁开始发抖,颤声问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到底是谁?”

‘老方丈’回以一问:“公主殿下是在关心卑职么?”

然而没待曹肆月答,他答:“暗卫都是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的,所以公主殿下是问不出来的。

但陛下你看到了么?

公主殿下方才关心了卑职,哈哈哈哈哈......”

‘老方丈’猛地狂笑起来,拽着曹肆月一个飞身冲到巨钟之旁,又“当、当、当、当”地狂敲起来。

‘老方丈’:“卑职现就敲钟,不,钟鼓和鸣为殿下召集臣下。”

院中分明只有一座巨钟,曹肆月观那人模样简直似彻底疯魔。

但她晓得,按大越礼法——

无论寺庙民间皆只可撞钟报时,唯朝会聚散钟鼓和鸣。

......

......

“当、当、当、当、当、当、当!”

七声钟鸣,酉时黄昏。

这是一天中最后一次敲钟了,再往后一个时辰便该打更,而二更天对寻常人来说便就是宵禁时了。

长安城内,某犄角旮旯里无名医馆的郎中吴铭,是又度过了毫无生意分文不赚的平常一天。

对门包子铺的张老板快打烊喊了句:“小吴,今儿还是给你留俩菜包么?”

吴铭把自己囊中仅存的几枚铜板数了一遍又一遍,压根凑不够十个指头。

但捂着自己咕噜咕噜叫的肚子,他卑微走过去。

吴铭低声下气道:“张哥,你看这么多年交情,今儿这俩菜包的钱,改天你上医馆时我给你抵在诊金里。”

卖包子的张老板:“小吴,小本生意可不兴赊账。

但邻里邻居的,这样你嫂早上馒头没发起来蒸成死面了,本来说喂......给你拿着吧。”

吴铭点头哈腰:“诶,谢谢张哥……”

却在这时,吴铭瞥见一道修长黑影一闪,闪进无名医馆。

他背突然一下挺直,中气从丹田往上翻涌。

吴铭大声喊道:“张哥不要馒头了!

等我回去拿下钱,你家一年包子我任吃,你都得给我找零啊。”

吴铭飞快跑回医馆内。

果见一位素黑军服的小军爷,披风帽檐压低,整张脸被阴影遮覆得严严实实也难掩气势斐然。

当然——

最有气势的还属直接将一锭银子拍在案上的动作,这位小军爷从不废话,一向干脆豪气。

病都没看,先掏银子。

吴铭连连点头道谢,接着飞也似地要拿银子去换包子。

但踏出门前,不知是被饿糊涂几分,还是刹那间的良心发现,吴铭脚步一滞。

吴铭:“小军爷,你这么个活财神,是怎么想到来我这么个无名医馆看诊的啊?”

小军爷沉默一瞬:“......善医者无煌煌之名。”

吴铭感动得热泪盈眶:“小军爷,但我相信如你一般的善战者,将来必能建赫赫之功。”

吴铭的话自是恭维。

上医馆都是为了看病,哪里能看出善战,同连祁随口扯的理由一般,哪有什么善不善医?

不过是他前几个看诊的医馆皆被旁人查出,而他并不喜欢将自己的伤病示于人前。

否则直接给太医瞧了岂不方便?

偏太医院的嘴一传,宫里宫外一大家子全晓得。

吴铭的恭维里唯有一句在理,连祁要使人瞩目的只能是赫赫功绩,非是小伤小病招来那些子多余的担心关怀。

待吴铭买完包子回来后,囫囵吞下几个,开始为连祁看诊。

一番望闻问切得出结论——

吴铭:“脉象上看没什么问题,就是火气有点旺,应为火盛攻心致使心区绞痛。

至于右手,摸关节看反应都查不出伤,我推断可能也是你近日少眠多梦,压力过大导致筋肉有些紧张。”

连祁听完,不啰嗦道:“开方吧。”

吴铭:“那先开副去火的方子,吃一旬看看效果。”

吴铭将药方递来。

连祁性子利落,接过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却被拽住。

吴铭:“诶诶,小军爷别着急走,我这还有瓶安眠的药。”

吴铭从他诊脉案下掏出来个小葫芦瓶。

连祁打开瓶子一瞧,一双剑眉向上一挑。

连祁:“你竟然自个儿炼丹?

怪不得我每次给你一锭银子,还能穷得连包子都买不起。”

吴铭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吴铭:“想着让人睡觉的药,要是睡前还得熬上大半个时辰,能睡都没睡意了,便瞎研究了下,吃了这药保准小军爷你倒头就睡。”

连祁再问:“你还有像这样的丹药么?有能治外伤的么?”

若是行军打仗药材补给都能像这样,把草药全精炼成一颗颗小药丸岂不方便太多。

吴铭:“外伤还是得外敷,服丹或许并不合适,不过我还有一款强身健体的。

也不是我自夸,街坊们吃过真就不怎么生病,把我这个做郎中的都快给饿死了。”

又一锭银子被拍在吴铭面前。

连祁:“那也给我拿一瓶。”

吴铭没收:“小军爷,你脉象强健就是火旺,这药实不对症。

你每次给的钱早就远远超过我该收的了,我可不能再瞎卖药给你。”

连祁:“非是我用,家中有个体弱的妹......”

妹妹二字刚说出一个,连祁的右手不禁朝里一攥。

吴铭:“小军爷,你这手又疼了么?快给我看看。”

连祁一向惯会忍痛,没料到攥这一下竟被瞧出,不过转念一想——

到底是做大夫的,定是要比他那心大的亲妹妹连芸敏锐。

既来瞧病,无甚扭捏,连祁伸过手去。

但这次吴铭左瞧右瞧,眉头皱起思索良久,最后还是叹气摇了摇头。

吴铭:“恕在下愚钝,还是没看出伤情,但若小军爷你疼得厉害,莫不我在方子中再给你加几味止疼的。”

连祁:“不必,备得有。”

习武练剑者岂有不伤的,寻常止疼镇痛的伤药,连祁岂会不备,只是他寻常使剑一贯是右手,不想有什么隐忧才来找了找这郎中。

但正如吴铭所查,瞧不出伤,偶发的隐痛大多也就猛地刺那一下——

没怎么阻碍活动,连祁懒得做个杞人忧天者。

连祁戴上护腕,接起此前的话题:“把你强健身子的药拿出来,我送旁人的。”

吴铭听他这话,没再耽搁递给他另一瓶药,瓶身都贴了张字条说明用途,不会弄混。

连祁收起两瓶药,把桌上那锭银子,直接塞进吴铭手里。

连祁:“这锭银子当给你的定金,你既说我能建赫赫之功,我便赌你于医道绝非庸人。

两种药若试了好,往后你想炼什么丹制什么药或要吃什么包子,便全记在我的账上。”

说完不等吴铭再推,直当离去。

连祁不缺几锭银子,但晓得太医院那些老学究常就古方半字不敢改,这区区一个无名医馆的青年郎中竟敢自个儿炼丹,他倒的确想试试这吴铭有什么本事。

连祁又看了看他握在手中的两瓶药,安眠的给他自己,健体的给体弱多病的曹......

一刹,疼痛骤袭。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毫无疑问能晓得这数次发作疼痛多少与曹肆月有关了。

昨日少女的背影掠过脑海——

那同凌冽北风相比委实过分瘦弱的背影,落于发顶的雪花,与少女身形一比,竟都让人觉着过分重些。

多半是怕她真被压垮,少年才会忍不住回身把斗篷扣回那小脑袋上。

但,又或者。

是他嫌她发间簪的红梅在霜雪的点缀下实在太艳,艳得往心里刺疼,隐隐还挑起半分酸......

“梆!”

敲梆子的声音响在耳边。

路过的更夫:“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连祁没料想竟在医馆耽搁到了戌时。

他敛起思绪,快步穿过几条街巷,回到放马的地方。

“咴,咴——”

踏雪乌骓一见主人回来,急不可耐哼哼。

马蹄子一个劲地甩,连祁最外层遮住脸的披风被单手一拽跟着甩在马背上。

街边的灯火明晰地照映出独属于少年脸庞的棱角,五官张扬锐利再无半分隐藏。

除开看病这种极特殊的情况,连祁素来并不隐藏。

毕竟就同这匹踏雪乌骓乌鬃之下四个明晃晃的雪白蹄子一般,百里挑一的骏马要想隐于泯泯之众反费功夫。

他利索翻身上马——

偏那一刻,又是谁昨日决绝跳下去的影子于脑海中晃了晃。

少年刚被压下纷乱的心绪涌出。

不禁想分明是他长平侯府的姑娘,却一连几年对他不是躲着就是避着,见了面竟能像昨日那般直接跳下马去,站都站不稳。

是了。

什么酸啊痛的,都跟吴铭说得一样是被这小丫头激得火气攻心,不能再有旁的。

少年甩缰的力道重上几分。

马撒欢了开跑,少年唇角同一双凤眸般惯轻佻上扬的弧度却没再提起来,心烦得朝下压着撇了撇。

更心烦的,踏雪乌骓很快也撒不了欢了。

行至半道,一左一右又跑来两匹马,给它堵得差点想直接一跃从人身上跳过去。

但听一匹马上是阿忠。

阿忠急切切地嚷:“世子爷,不好了,侯府上有姑娘被......”

多事之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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