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入宫2

皇帝一直遥遥坐于高位,诸位公卿亦被赐座。

身着甲胄的少年,除开侍从外,是唯一一个正立于大殿之中的人。

当然少年身姿颀长挺拔,不会像侍从一般垂首得恭谨,站得倒没那么正。

连祁本也是要抬步去座上的,微微侧着些身,然后就见到他父亲连磐那位亲信张达,带着个士兵上来指证他擅离职守指挥失当。

这大将军自个儿都先发制人,跳出来放出个大义灭亲的信号,负责彻查大慈恩寺一事的赵廷尉,当然不能不接。

赵廷尉只能立刻把收集到得有关罪证一同汇报——

甚至包括那个话都抖不清楚的侯府小丫鬟,领走的时候无论是赵廷尉还是左右监都没人说一句话,但现在已经和王七绑走还回去的那个小沙弥一同上升到钦犯证人的名单中了。

出乎意料么?

少年的剑眉无可否认地挑起过一刹,但后来多听大将军说了几句话倒也明白过来。

连磐:“此次之乱犬子过失甚大。

若非驻守军队还有虎贲、羽林几位副将没有因为犬子失去踪迹而自乱阵脚,赵廷尉赶着从逆党口中审出炸药埋点,还有高小公爷找到公主的下落,后果实不堪设想。”

罪过都交给自己儿子一人担了,剩下的所有人全可以分功劳,多好的一桩买卖。

亲子和亲信比起来有什么用。

何况大将军如此会做人得,连齐国公府小公爷的面子都照顾到了。

不知是否皇帝顾念他这个侄儿几分,尚未论罪还言几句“子麒尚年少”,但连磐已单膝跪于地上:“请陛下降罪。”

少年面无所动。

一双凤眸眼尾的斜线都仍些微上挑着,轻蔑地,没有为这样一位父亲下落的道理。

连祁甚或想看看,若他全不配合,大将军能将这场戏唱到什么地步。

可身后响起:“陛下,连世子是为了救肆月……”

连祁才说过天塌下来也替这小丫头担着,没有自个儿把她牵扯进来的道理。

他正身跪下:“臣愧受皇恩,甘愿领罪认罚。”

曹肆月怔了一下,被一旁的陶辞晚拉住按回座上。

齐国公高丞相也是想按住自家儿子的——

可惜高慎不像曹肆月是个纤弱的小姑娘,高丞相也不太能直接将孩子抱怀里锢住。

看着高慎上前:“陛下,臣找到公主殿下时,是连中郎将一直护在公主侧,故救护公主当为连中郎将之功。

况臣一路上听许多士兵所言,似乎与方才连大将军及赵廷尉几位所呈不同......”

高丞相也只得恬着个老脸上前:“陛下,犬子一个后生哪清楚什么军中之事,只是一贯口直听到什么都想呈禀天听圣裁。”

不过高慎的话,似乎倒给这位素以宽仁著称的天禅帝一个活稀泥的角度。

皇帝:“高卿,朕当然晓得你这大儿子素最直言,从不作假。

既在场的小辈都说是子麒救了鲁元,子麒有什么罪也当能被这救护公主之功抵了,诸爱卿还是来议一议,朕这流落数年的侄女当如何恢复身份一事吧。”

虽不知为何有先帝密旨在前,天禅帝竟将被扶养于长平侯府长大,形容为流落,但公卿大臣们当然不会去揪皇帝的字词。

就像听到大将军连磐那句“国法可赦,军法不可免”时,大家也不会去找晦气讨论国法军法是何关系。

诸臣工谨遵圣意避开这些争议性的话题,开始顺着如何恢复鲁元的身份讨论下去。

当然在此之前——

素有贤名的连皇后着令宫侍们奉了茶点,来为众人解乏,同时道:“陛下,臣妾看几个孩子都累了,这些繁杂之事倒无需他们留着议,不若让孩子们都去臣妾宫里歇一歇吧。”

皇帝许下,只是补上:“辞晚与鲁元好不容易相见,叫她们姑侄好好聚聚吧。”

连磐亦补道:“让连祁回军营领罚。”

于是,最后高慎亦推辞道:“外臣入禁于理不合,若陛下允准,小臣便回府侯旨。”

连皇后所言,大抵本也就是为了找个支开这些小辈们,方便大家议事的理由,自没强求。

......

......

高、连、曹......或者应称萧字了,三人一同入宫面圣,而今迈出殿外又是要往三个方向而去。

高慎施礼:“公主殿下,臣告退。”

曹肆月颇为懵懂,本想回礼,却被拉住,听见:“公主无需向臣子行礼。”

她对自己的身份在朝夕之间的骤变,很难产生任何实感。

全由身旁的慧能师太......或者应该说是陶妃陶辞晚指点。

陶辞晚:“不过待鲁元正式册封以后,下一个该议的应当就是同高小公爷的婚事了,将来若要行夫妻之礼,姑母也就管不着你们了。

听说高小公爷二十有三仍未定亲,便是一直守着当年的婚约......”

陶辞晚此言一出,不光让曹肆月更懵了些,连高慎那副素来淡淡的模样,仿佛都在那刹又波澜了一下。

高慎再道一声“臣告退”后,是头也没回地转身就走。

想来此前虽高慎一见面就言他与鲁元公主是未婚夫妻:

但其一、曹肆月那时实在还没把自己和这个身份联系在一起;

其二、有些话自己说与旁人说总归不大相同。

不过,曹肆月脑子已彻头彻尾被这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事给挤满,往里面再塞这么一桩婚事,也很难说可以刺激着一坨浆糊转快又或转慢一些。

只是。

她在见了高慎向她行礼告辞后,一双眸子自不由自主地寻觅起另一个身影。

可宫道悠悠,在曹肆月被陶辞晚与宫人们拉着离开前,都没有找到。

她在脑中晃过连祁不久前才说过的两句话——

“哪怕天塌下来,都有我先给你顶着。”

“不管你身份如何,既叫过长兄,那便是我要护着的小妹了。”

当然是戏言。

如今他们若真已长兄小妹相称,放在这宫里,恐怕才会惹来塌天的祸事。

好在之前说的那些什么连祁受救她牵连的罪,陛下都已免了,想来伯父连磐也并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何吧。

少女的眼眸向往常那样垂落下去,不再试图瞄向任何地方,只盯着一步步走过的地面,盯着她那极罕见被一群人簇拥起来的影子。

但她倏尔又想到似的,抬头望向照着人产生影子的太阳。

抬眸的一瞬间她就不禁遮了下眼睛——

今冬少见的晴天,下午日头正好,加之宫道上的皑皑白雪相映光难免有些刺眼的。

但少女想她抬头望过太阳,太阳总在那个地方,就像她抬头仰望过的人,她也总把他存在心底某一个地方就好。

......

......

在漫长甬道的某处拐口中,少年是等到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走出离去。

于宫中行走多年,连祁太知道当他不喜被人发现,该如何走动。

不过今日多了个讨人厌的跟屁虫,或者说监守。

千夫长张达似乎仍在试图解释:“世子爷,大将军的吩咐,小的也是不得不做。

但你放心,一会儿打军棍的那几个,小的全打点好了,都是手艺顶尖的弟兄们,都知道怎么打。

保准是面上让大将军看着过去了,给那些天天觉着陛下将军对世子爷您是偏私护短的看过去了,实则绝不会给世子爷真添上什么伤。”

“呵。”连祁不禁冷笑一声。

连祁:“张达,我看你在虎贲军这么多年,给大将军当狗也这么多年,怎么既不了解他又不了解我。”

张达好像没听懂连祁的讽刺一般:“世子爷,反正你到时候就配合着叫两声就行......呜呜......”

连祁身上的剑鞘脱开身:“你现在倒是可以试试叫出声。”

少年当然不是那种血溅宫帷的狂徒——

不过合着鞘给张达脖子上点了一下,毕竟他既不懂得怎么在宫里说话,也不懂得怎么和自己说话。

倒不如先做会儿哑巴。

......

......

未央宫,常宁殿

该说不说,当随着陶辞晚进入这所常宁殿时,曹肆月竟感到一种久违地熟悉。

大概是熟悉地冷清。

就像曹肆月的院落,分明从布局器具到小厮侍女,与长平侯府中其它的院落并无什么不同。

但从踏进去那一刻起,的确就像跟府邸跟宫殿它处的热闹繁华背离开。

许是那些偏僻处没有除去的杂草,又或者是陶辞晚带她在几间宫室中走了走,发觉那些凡大抵不会有来客进的地方,灰尘味都会更重。

不过自前些日子曹肆月差点在房里抹脖子后,余下的丫鬟们倒都很卖力了,不过她又想起从前她帮着知夏两个人努力洒扫屋子时候的模样——

陶辞晚:“说是连夜才刚收拾出来的,先将就着住吧,陛下应当是会让你同我一起住的。”

陶辞晚把曹肆月的注意力拉回现世,然想想不过几日间,实在恍若隔世。

到了这所冷清的宫殿后,陶辞晚倒也不端着那副抱着曹肆月痛哭的模样。

大抵二人心中对于此前在大慈恩寺中初见的遭遇颇为心有余悸,彼此保持着距离。

陶辞晚指了一处屋子:“那边的卧房应当收拾干净了,你要累了可以先去歇息,有什么旨意姑母再叫你。”

曹肆月点点头也就去了。

不过陶辞晚倒没想到本听说曹肆月已经睡下时,但隔了一会儿,她竟又披着裘衣来找自己。

曹肆月:“姑母,月儿一向少眠多梦,还请姑母每晚歇息前一定要嘱咐侍女为我点好安神香。”

若说仅仅是要点安神香,倒也没什么奇怪。

可偏偏那小姑娘说完这句话,又莫名奇妙地补了一问:“姑母,月儿想来不能再用曹肆月这个名字了,往后应当叫什么呢?”

小月的自称都是肆月~谁会叫自己月儿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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