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0年初秋,英格兰。
是的,虽然听起来就像坏掉的奶酪一样糟糕,艾格尼丝想,但这确实已经是她第六次重生、第七世的生命了。
她得承认,前六世的记忆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地套在她的灵魂上。每一次重生,都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她只能在痛苦、挣扎与绝望中不断轮回。
第一世,她只是一个贫苦人家不受宠爱、被海盗掳去的女儿。
理查德公爵,那个如同星辰般耀眼却又遥不可及的约克家族的男人,从海盗手中救下她,又选中她,让她成为他在权力的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对公爵满怀崇敬与感激的艾格尼丝自然应允。
事实上,她也的确凭借着自己的聪慧与魅力,成功地获取了约克家族的对手兰开斯特家族重要成员托马斯伯爵的信任,并成为他的情人。
那是一段令艾格尼丝痛苦不堪的经历,她在爱情与忠诚之间痛苦挣扎,她的心早已属于理查德,却不得不与他人虚与委蛇。
艾格尼丝小姐和理查德公爵,多么让人哀叹啊!这对有情人只能在宫廷的花园中偷偷交换眷恋的眼神,在短暂的共舞时光里感受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而我们的上帝,一个狠心的老头子,最后也没有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
在一次针对约克家族的大规模阴谋陷害中,艾格尼丝为了保护理查德公爵和约克家族的机密情报,不幸被兰开斯特家族的爪牙识破身份,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地牢。
从此,她与外界的联系就被那潮湿的、弥漫着腐臭与绝望气息的空气彻底隔绝。
理查德也许打算营救她,也许没有,艾格尼丝不确定。
老实说,即便两人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她仍不敢说自己看透了这个男人(没有人能真正知道理查德公爵那双英格兰乡村仲夏夜的星空一样深邃的、迷人的眼眸里究竟藏着什么)。
土地、权力、声誉、金钱、美酒……公爵想要的东西太多,艾格尼丝确信爱情只是其间微不足道的一点——或许还没有杏仁蛋糕城堡上的一粒糖霜大,谁知道呢?
所以在谈论起爱时,理查德也总是半真半假,总是在她询问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可以结束,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一同去品尝泰晤士河旁那家新开铺子的芝士蛋糕了的时候,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说“再等等”。
遗憾的是,等不到了。
直至经受“犹大的摇篮”、“浸水椅”……到死亡前,艾格尼丝都再未能见过他。
此后五世,艾格尼丝每次重生都会获得一个全新的身份,每次重生后也下定决心不再和理查德公爵有任何牵扯,但事情的发展总是事与愿违。不论她如何逃避,总会莫名其妙地卷入争斗,最终以各种方式惨死。
艾格尼丝累了。
时至今世,既然风暴注定躲不开,她也不打算再逃。
至高女神摩根勒菲保佑,这一世的她是个杀手,实力比以往任何一世都要强,至少面对敌人时,不至于只能尖叫等死了。这让艾格尼丝心中生出一点小得可怜的安慰。
“小姐,我想我们该出发了。”
侍女,同时也是下属的声音将艾格尼丝的思绪拉回来,她抚摸上悬在腰侧的匕首刀鞘的纹路,点点头:“是的,我们该出发了。”
就在不久之前,艾格尼丝已经接下前几世的对手,兰开斯特家族托马斯伯爵的指令,前去刺杀理查德公爵。
这项任务的执行对艾格尼丝来说并不艰难,毕竟她现在是个有二十几年刺杀经验的杀手,又有前几世记忆的加持。
艾格尼丝知道公爵的城堡并非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坚不可摧,城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大量的物资运送进入,这些物资涵盖了从日常的食物、酒水到建造维修所需的木材、石料等等。其中最为频繁的当属食物与酒水的供应,因为城堡中居住着众多的人口,包括公爵家族、侍从、卫兵以及各类仆人。
这其间的任何一环本就都有可趁之机,遑论最近为了庆祝在和法兰西的战争中取得的阶段性胜利,国王还下令在公爵的城堡中设宴,各种食材酒水的需求大幅上升,各方人马往来混杂,这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前往城堡的途中,艾格尼丝和侍女莉亚在一家小酒馆歇脚,一个男人在她们之后不久走进。
“甜心,”艾格尼丝把一包药粉递给莉亚,“去吧,给那位老兄的餐食加点料。”
艾格尼丝第五世的身份是一名天才女药师,调配毒药对她来说易如反掌。现在手上的药粉就是出发前调制好的,无色无味,一旦混入食物中,食用者在几个时辰后便会腹痛难忍,引发严重的腹泻。
莉亚小心翼翼地将药粉藏在袖口中,看向不远处那个走进酒馆的男人,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正在悄然逼近,向酒馆老板点了一份炖肉、一些面包和一壶麦酒,然后就坐在靠近壁炉的位置,享受着片刻的休憩。
莉亚看准时机,迅速起身,装作不经意地路过男人的餐桌,趁对方转身去取酒的瞬间,借着身形遮掩,手轻轻一抖,袖口的药粉便如细雪般飘落,精准地落到了餐盘里的炖肉上,沾肉即化。
随后,她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眼睛却始终留意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棒极了,宝贝。”艾格尼丝把面包一撕为二,递给她一半,“别紧张,看到他蜡黄冒油的脸色了吗?我敢说他一定已经几天没上过厕所了,相信我,他会感激你的。”
另一边,马车夫皮埃尔津津有味地吃着炖肉,对其中的异样毫无察觉。他还和周围的人闲聊了几句,夸赞着酒馆的厨艺。
吃完不久,皮埃尔就重新上路了。这批酒是要运往约克家族的,那个风头正盛的、不久前刚带领英格兰在和法兰西的战争中取得胜利的理查德·约克公爵的家族。上帝,他可不敢耽搁!
马车渐渐驶离小镇,进入一片较为偏僻的路段。
突然,皮埃尔感到腹中一阵剧痛,如同汹涌的潮水袭来,让人猝不及防。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
“该死……这是怎么回事?”皮埃尔惊恐地自言自语。他试图强忍着疼痛继续驾车,但身体的不适让他难以集中精力。每一次马车的颠簸都像是一把利刃刺进他的腹部,他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无奈之下,皮埃尔只能将马车停在路边的一片树林旁。他顾不上许多,匆忙解开缰绳,就冲进树林深处,寻找一处可以解决内急的地方。
而在皮埃尔离开岗位后不久,艾格尼丝和莉亚便迅速来到了马车后面,开始实施计划的下一步——替换酒桶并藏身其中。
完美的一步,艾格尼丝在酒桶内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心道。她透过酒桶上的一个小孔,向外窥视,看到了那片树林,又想,两世没配药,她的手艺到底生疏了,下次得更精准控制好药效才行。
皮埃尔在树林里折腾了许久,他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当他终于从树林里走出来时,脚步踉跄,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看到马车还在原地,他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殊不知,一切早已不同。
皮埃尔强打起精神,重新爬上马车,挥动马鞭,马车又缓缓地启动了。
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发出沉闷的声响,向着公爵的城堡前进。车轮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艾莉丝在酒桶内默默忍受着不适。许久之后,就在她等得腰酸背痛,几乎要睡过去时——
“听说公爵大人在战场上英勇无比,这次的胜利定会让他的威名传遍整片大陆。英格兰的狮子,多么令人钦佩。”车夫的声音中充满了敬畏。
马车停下,酒桶外传来对话声。艾格尼丝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
“是的,老兄,这次宴会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咱们可得小心伺候着。”和马车夫交谈的人应该就是城堡的守卫了。
艾格尼丝透过酒桶的小孔,看到守卫们在盘查马车。
“这些是宴会上要用到的酒,都是精贵的东西,你们小心点,可别弄坏了。”
守卫们围着马车转了一圈,其中一人伸手拉了拉酒桶的挂环,艾格尼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握住藏在袖中的匕首。
万幸,守卫只是简单检查了一下挂环是否牢固,便示意马车进入。
马车缓缓启动,朝着公爵城堡的方向驶去。艾莉丝在酒桶中能清晰地听到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嘎吱声,行驶一段路程后,守卫们又进行了一次例行检查。
“这一批酒可都是公爵大人宴会要用的,你们仔细检查,可别出了岔子。”艾格尼丝听到一名守卫高声说道。
“是,大人。不过这些酒桶看起来密封得好极了,我是说,如果它们有什么问题您可以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另一名守卫回应。
艾格尼丝透过透气孔看到守卫的身影在酒桶旁走动,他们用手轻轻敲击着酒桶,检查是否有异样的声音。她可以做的只有极力控制自己的呼吸,让身体尽可能地保持静止,不发出任何声响。
再次感谢上帝,守卫们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马车继续前行,这一次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仓库。
艾格尼丝听到人们忙碌的声音,她知道是搬运工们开始卸载酒桶了。
等周遭一切渐渐安静下来,目之所及再无一人,艾格尼丝轻轻打开酒桶,跃了出去。
临出发前据占星师说,今天将会是个好天气,宴会会在上午举行。而艾格尼丝清楚,理查德每天早晨都会在城堡的花园中散步。
眼下天色将亮未亮,城堡中的安保措施比她想象的要严密一点。在花园周围,时刻有卫兵巡逻,艾格尼丝轻松躲过,避开花园中设有的一些隐蔽的机关陷阱,潜了进去。
她藏身在公爵散步时最喜欢走的路线的一簇黄杨木树篱里,这段路上已经不会有卫兵,故而当理查德走到半途,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声响时,他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然而已经来不及——
他的嘴唇捂上来一块湿帕子,脖颈横过来一片刀刃,左侧肩膀攀上来一只手,女子幽幽的声音混着冷香,分别钻入他的耳朵与鼻孔,他听到对方说:
“亲爱的公爵大人,看来眼下情况的唯一解决方法,只有让我成为您的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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