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第一节课就是杀伤力极大的数学课，一下课，一个班便分出来几个派别，一是嘴馋门，铃声一响马上冲去食堂买早餐，二是瞌睡门，课上不睡已然是动用了十成功力，下课是万万不能再坚持的，三是活霸门，活力四射，谈天说地，以及下课的所有时间都在向老师提问的同学，还有一种便是不属于以上几种定义的无所事事的闲人、及什么都沾一点的中间人。

过去的灵岄属于中间人，现在只觉从前看来漫无目的的时光，变得明晰起来，不变的是注视着太阳的目光，虔诚而炙热，引得光晕正拂。

“你一直看着我，是有什么事吗？”清樣歪头看着坐得笔直地灵岄，露出标准性的笑容。

“我想问你这几个问题”灵岄把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几个数学题递给她。

是几个稍微有点难度的几何题，清樣一看便知，细致的跟灵岄讲解起来。

“我懂了，你讲的好清楚。”灵岄腼腆的笑着，声音颤颤巍巍的说道。

“没有啦，你也很聪明啊，听一次就会了，你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来问我哦。”清様的嘴角是越来越收不住，眼似杏仁，嘴若弦月，灵岄看得一时晃神，耳朵和脸颊慢慢的变粉、发烫。

清様看着她的耳朵，顺延至细长白嫩地脖颈，顷刻回正身体，眼神飘忽起来。

稍后转眼时，灵岄还是坐得笔直，前几分钟无处安放的手现在一上一下轻柔地捶着自己的大腿，眼睛半睁，小幅度地蒲扇着睫毛，呼吸均匀绵长，清様无声嫣然一笑，驱散了一点困意。

“同桌，你好呀”笙欣用左手撑着头，朝念澄，右眼wink两次。

“嗬嗬，这么巧吗”念澄有些许不自在的笑笑。

“是吧，这是命中注定啊。”笙欣持续开展笑容攻势。

念澄也只是礼貌笑笑，没有回话，偏头避开眼神交汇，眉头的微微抽动。

这一个上午，笙欣并没有长时间的与念澄搭话，上水课时就看小说或者背下英语单词，在捕捉到念澄目光的瞬间，偶尔回以一个明媚的笑颜，时不时的讲个笑话，问些问题。进行一些投喂，当然也有在下课时，分给清樣、慧茵与灵岄。

在笙欣第二次递零食的时候，念澄原想拒绝，毕竟吃人嘴短，况且已经吃过一次了，可是耐不住那个零食看起来就很好吃。

“为什么给我这么多呢？”念澄小声问道。

“因为我喜欢你。”笙欣道。

“啊？”念澄难得的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不是人机微笑。

“开玩笑的，因为我想讨好你。”

“为什么”念澄不解的蹙眉，防备的看着她。

“哎呀，就是想跟你做朋友嘛，别想太多啦，吃吧吃吧。”

“谢谢”念澄扭头，垂头低眉思考一会儿后，小声说道。

“中午能跟你们一起吃吗”笙欣道。

“我可以，你问问清様和慧茵。”

“OK”

念澄开始重新观察笙欣，对她最早的印象应该是初中的时候，冷漠自恋勇敢聪明。校运会时笙欣忽然转变成个没有边界感距离感的自来熟。

当时念澄便想重新观察笙欣，可是她总能感受到笙欣的注视，这种被人捷足先登、反将一军的感觉，有点不爽。而且她不明白为什么笙欣要对自己做那种莫名其妙的表情，不过她大概猜测到笙欣或许是觉得好玩，这种被逗弄的感觉让她更加不爽。

念澄开始有些抗拒笙欣，她想着要是笙欣坐到自己身边的话，估计有可能会像之前那些没有边界感的人一样，偷窥日记，或是手机屏幕；没完没了的找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一个劲的说着自己不是当事人，而是听来的完全不感兴趣的八卦；天天倒苦水，交浅言深；用自己的东西不说一声。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笙欣并没有关注念澄在干什么，反而有在刻意回避余光，控制距离。想了解什么也是大大方方的问，这一点让念澄很开心，终于拥有了一个懂分寸的好同桌，不过靠的近就不能大方的观察她了，这又有点小烦躁，念澄内心的天枰在悄悄倾斜。

“诶，你的嘴唇好粉嫩啊。”笙欣笑着说道，双眼紧盯念澄的唇。

“啊。”念澄惊诧一声。

“像涂了口红一样，气色好好啊。”笙欣真诚的眼神上移，打量到念澄尴尬的神色。

“谢谢。”念澄瞬间觉得自己多想了，从容的回看笙欣的眼神。

“很好亲的样子。”笙欣靠近念澄，小声说道。

念澄瞬间恼羞成怒地瞥着笙欣，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无语地偏过头去，笙欣止不住笑得趴桌遮挡。

眼虽不见，声声入耳，念澄更加气恼。

“晓萤，你吃吗”慧茵看着坐在身旁的新同桌，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谢谢，慧茵，你在看什么啊。”

“红楼梦，特别好看，你要看吗，上册我已经看完了。”

“你看了一节课诶，不会影响学习吗？”

“哦，我觉得这个老师讲课特别水，没什么必要听，而且我觉得语文是灵性大于努力的。”

“好像是有些道理，可以借给我看吗？”

“当然，看完可以跟我讨论哦，感觉我们班看的人还是比较少。”

慧茵笑着递给她，眼里全是溺爱。讲话好慢，感觉呆呆的，好可爱，上天啊，终于给我分配到一个正常的同桌了，感天谢地啊。

第二节下课铃刚结束，集会铃和级长广播紧接着响起，一月一次的校会不如期而至。高中部已就位，众人站定，等待着初中部过来。

笙欣特意跟着念澄，如愿站在她的左边，刚想搭话，只见她头直直地望着讲台，一动不动。笙欣还没等到她扭头，便听见慧茵的声音。

“看到这个老头就恼火。”慧茵道。

“怎么说。”笙欣道。

“你不知道吗？就是他让我们高二和高三的学生搬到那个不毛之地的教学楼，旁边就是宿舍和食堂，别提多压抑了，还看不见一点绿植。而且他还改了放学时间，延迟10分钟，把高三的作息表提前排给我们高二了，阴间玩意。更可恶的是，社团时间也缩减，本来就没有多少社团时间，还要缩，跟有病似的。他是从一中那边来的嘛，然后一中那边是衡水那套，他也搬过来。我们学校的学生什么水平他不知道吗？我服了，硬件不行，软件来凑，每天运行起来，我感觉自己cpu快干烧了。还我上一届的校长。

（念澄余光瞥见笙欣注视着慧茵，偷偷往右边挪了一小步，这一步很小，中间十厘米的空隙没有扩大多少。笙欣微微转头，若无其事地看向天空，随即看回慧茵。）

我一直以为她退休了，你知道吗？可是上次还看到她在学校打太极，她都当了几十年的校长了，就不能撑到我毕业吗？我好想念她啊，遇到这种死板固执的中年男校长真是倒霉了。当时，师生都不愿意搬楼，他耍官威驳回了去找他谈话的老师和同学，还好没有像一中那样剥夺我们平时出校的权利，不然我能一直骂他骂到毕业，我们原来那楼多好啊，离田径场又近空气又清新，离大门也近。”慧茵一个劲的骂道，完全不用笙欣套话，一咕噜全说出来了。

笙欣感叹道:比我更话痨。

“不说了，快要开始校会了。”慧茵道。

升旗敬礼奏唱国歌，慧茵与笙欣两人唱的比这一排人声音都大，身姿挺立，目随旗动。

舞龙舞狮表演，主任发言，校长发言，颁奖，奏唱校歌，解散。每次都一样的流程，面向太阳晒半个小时，听指令鼓掌。

笙欣发现，慧茵虽然平时骂学校骂老师骂同学骂食堂骂宿舍骂跑操骂教室，但是当国歌奏响，红旗升起时，她跟自己一样是站得笔直，认真行注目礼，唱的非常大声的人。

这是清樣第一次上场舞狮，足足练了两个学期，可也只能上场两个学期，高三所有的活动全都要暂停，所以台上的每一个人，舞出了狮子的威武与少年的意气风发。

清樣的皮套是粉色的狮子，台上四只狮子中，只有这只粉狮子是由两个女生组成，这个颜色也是新出的，去年只有红黄两色，今年新增蓝粉，也是让清樣赶上了。

舞龙的服饰没那么精致，众人穿着校服，经典节目便是二龙戏珠，眨眼走圆场，8字舞龙。

四只狮子听着鼓镲声整齐划一的摆动脑袋，扑闪眼睛，踢腿晃臀，最后狮尾举狮头，从狮嘴里放下对联，活灵活现的舞狮就结束了。待到成人礼的时候，还能亲手摸摸狮头，沾好运。

一周后，大家对新同桌都熟悉了起来，对于内向慢热的人而言，一个学期调4次位置，基本上只能认识10个人，也必然是同桌邻桌前后桌，还要在为数不多的人里面找到合拍的人，而且大家有了熟悉的人以后，会更愿意找老朋友玩，而不是新朋友。

慢热的性格就像一个天然的屏障，在这个校园法则中，被边缘化到了一个角落，好在这其中的滋味全看自己的选择。

“你在看窄门？”笙欣合上书的那一刻，刚好被念澄的余光扫到，歪头看着她，有些惊奇的说道。

“对，重看一遍又有了新的感受。”笙欣道。

“比如呢？”念澄将身子转过来，认真的看着她。

“阿莉莎深爱着杰罗姆，两人青梅竹马，志趣相投，又相熟相知，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一对灵魂伴侣，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杰罗姆从来不懂她，而阿莉莎也没有表达。她们分开的直接原因是杰罗姆服完兵役回来后，二人的尴尬相处，如同《百年孤独》中所言的“无法忍受幻梦沦为庸常”，梦想与现实之间巨大的落差感，让她臆想中的杰罗姆的形象幻灭了，跌落了自己心中那份看待过高的爱情的神坛。

根本原因是阿莉莎怯懦又骄傲，逃避解决问题，害怕预设的结果，为保留那段炽热崇高的爱情，选择包上保鲜膜，封上可打开的锁，保护着过去那段美好、快乐的时光。但是在钥匙上加了刺，每打开锁回忆一次，又联想到现实，就会产生既快乐、怀念又懊悔、难过的双重情绪。

杰罗姆同样把爱情幻想得很美好很高大，他渴望一直跟阿莉莎保持在一种幸福的状态，本来他一开始也说过“只有在不信任她的时候，我才渴望和她缔结婚约。”可是后来杰罗姆反复提订婚结婚，是对两个人渐行渐远状态的一种逃避，他不想去解决问题，又害怕失去阿莉莎，就渴望用婚姻将阿莉莎捆住。两个人都很矛盾。

可是现在我再看的话，才发现阿莉莎很像现实中很多缺爱的女孩，她非常的拧巴，父母的感情没有给她一个好的榜样，母亲是不爱阿莉莎的，父亲对阿丽莎很疼爱，可当阿莉莎撞破了母亲的私情，却没有勇气告诉父亲，她的内心一定是愧疚的，看到父亲那么伤心的样子，她也是纠结的，是不是活在梦里更加美好呢？

但同时她肯定是很唾弃出轨的行为，拒绝同床异梦的。她对爱情应该是有一种执念和比较高的幻想的，加上她的情感需求是比较高的，可是呢她又恐惧婚姻。

当杰罗姆回来以后，两个人相处的很尴尬，我猜是杰罗姆忽略了阿莉莎的一些情感需求，没有发现阿莉莎的不满，只不过这本书是男性视角，所以可能没有特别具体的写出来，而且杰罗姆是不懂为什么阿莉莎后来远离他提分手的嘛，所以我觉得肯定是杰罗姆没有发现自己有哪些地方没做好。

然后杰罗姆又提出了结婚，阿莉莎显然还没有准备好，她是不想结婚的，就会想退缩和回避，但她的内心一定是爱杰罗姆的，只不过觉得还不够好，杰罗姆不够懂她，同时呢阿莉莎也觉得自己有问题，靠近杰罗姆的时候就想着缺陷，远离杰罗姆的时候就想着他的优点。她在压抑自己的情感，可是压抑不住的时候又想放纵，所以两个人之间反反复复，拉拉扯扯的。

不过，我现在觉得阿莉莎的骄傲和要求是可以理解的，她总是呆在家中，与亲人相伴，重复着枯燥的生活，书籍滋养了她的精神世界，她自己也有意去构建一个精神世界，只是她骄傲的支撑点。

她其实很勇敢，也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对于杰罗姆、对于自己的感情也看的很透彻，可是她还是不可自拔的爱上杰罗姆，信念与心就像时时刻刻在搏击，总是保持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状态，其实阿莉莎不是没有提过对杰罗姆感情的质疑，可是杰罗姆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他不承认自己的爱是不纯粹的，而且他也知道双方之间有些问题需要解决，可是呢他也没有去做那个主动的人，每次见面的时候都没有深入的聊过。而且他明明知道阿莉莎不想结婚，还是在反复提结婚。

除了杰罗姆的一些自我美化的成分，这本书写的真的很厉害，虽然这个是男性视角，但是把两个人之间的那种内心描写的很细腻，把阿莉莎的纠结回避写的很好，比喻的特别形象。

而且这两个人的感情和人物形象其实放到现在都很有代表性，他们是如此的相似，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都自私地选择坚定自己的爱情原则，不会强迫自己满足对方的需求。”笙欣滔滔不绝地讲道，言语化作墨汁一点一点的渗入到念澄的脑海。

不同程度的黑、白、灰混叠在一起漂浮涌动着，每个颜色都占尽上风，宛如墨水有轻有重的随意撒在滴在叠加在白纸上，分不出情绪与原色。在这样迷乱的空间里这一点一点的墨汁汇聚成微小的一滴，砸在这诺大的空寂虚无之中，点染了不知名又刚刚好的一格。

“我觉得你分析的挺不错的，而且你的视角是偏向于更多的去分析阿莉莎，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反而对杰罗姆的人物比较有感触。

我觉得杰罗姆对阿莉莎的爱还不够纯粹，或者说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阿莉莎，只是喜欢那种追逐爱的感觉，喜欢那个以爱为驱动力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的自己，还有那个摒除欲念、显得与众不同的自己。

这份所谓的爱给了阿莉莎非常大的压力，实际上杰罗姆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把自己的所有与阿莉莎挂钩，把不好的结果，对未来的不确定都归结于是否拥有阿莉莎，这真的是爱吗？感觉更像是自恋，是一种单箭头的表面输出，没有去了解过阿莉莎的内心，可是阿莉莎正需要那份了解。

书里写着阿莉莎像杰罗姆的母亲，二人都是清教徒，杰罗姆自己受母亲的影响也很深，而他又觉得从阿丽莎身上看自己，就如同看镜像一样。我个人觉得这就有一些恋母情结了，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杰罗姆对阿莉莎一见钟情，认为与她之间的爱可以指引自己走向窄门，在这两个女人身上，他能找到安全感与归属感。

杰罗姆在阿莉莎眼里是很不成熟的，前期说的话也好，跟妹妹的行为也好，在阿莉莎眼里这个弟弟非常幼稚也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可是在相处的过程中，在杰罗姆成长的过程中，阿莉莎还是被打动了。

跟你想的一样，我也觉得阿丽莎是追求纯粹的爱的，爱应该是深思熟虑的，而杰罗姆的那份爱太突然太热烈，两人又是姐弟恋，阿莉莎很怕杰罗姆只是一时兴起，一旦订婚，两个人基本就绑在一起了，我也很赞同你说的，阿莉莎因为父母爱情而恐婚，所以阿莉莎是不愿意那么早就被束缚的。可是杰罗姆爱她却不懂她，一直提了很多次订婚结婚，明明知道阿丽莎不愿意，也没有去探究缘由，他能细腻地感受到阿丽莎的情绪，可是他不会去寻找情绪的来由。

想要打开别人的内心，就应该自己去做那个主动的人。一个回避型依恋人格和自恋型人格的恋爱故事，虽然看着很揪心，可是真的好好看，两个人是那么的复杂立体又真实。

除此之外，姐妹之间情感也让我很动容，两个人其实都清楚对方的情感，可是还是愿意为了对方的幸福而牺牲妥协，虽然我不赞成这种牺牲，这样对杰罗姆也不公平，对另一个人也不是一件好事，可是那种情谊还是让我挺感动的，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无私与勇敢的。”念澄道。

笙欣两掌托脸，双肘撑在桌面上，扭着身子，表情极其认真的听着。

“这本书可以借给我吗，我想重看一遍。”念澄眼眸含笑，露出少见的上排牙齿，鼓起饱满的苹果肌，不见往日低沉的声调。

“当然可以。”笙欣双手奉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念澄，还沉浸在刚刚那甜美的笑容当中。

“你想看这个吗？”念澄没有急着翻看，呆愣了一会儿，拿出一本《飘》。

“好啊，那我也重看一遍。”笙欣秒答，随即绽开笑颜。

此前觉得有些怪异和心烦的笑容，现在竟有点喜欢，对于这细微的改变，念澄没有细究，开始回味起笙欣刚刚那番分析。嘴角挂起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