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在一片香气馥郁的黑暗里,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只是从心里流出来。
肩膀上落着金粉,身上穿着柔软的袍子,我好像被埋在很深的地底下,无法破土而出,是被人恐惧的怪物。
卑劣的人。只是个卑劣的、见不到光的人。
被人挖出来的那天,天气很晴朗,我看到了一个老爷爷呼哧呼哧的拿着铲子,看到我,他啊呀一声,说:“罪过!”
我想问问他现在是什么朝代,我的家人还活着吗,他却一溜烟跑走了。
……走就走吧,我都被挖出来了。
我看着手上断裂的符纸,摸摸身上还热的皮肤,费力的拖着自己爬出了棺材。
要去哪儿?
我想了想,准备循着老爷子逃跑的方向前进。
我在棺材里,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动过,四肢僵硬,走路姿势十分怪异,还好位处深山,四周无人,我不至于被人侧目。
老爷子的脚印在一个小屋外断掉了,我使劲儿驯服不灵活的四肢,抬头一看,面前是一座村落,在群山之间,屋子十分袖珍可爱。错落有致,古朴典雅。
我不敢逗留,拾起一个斗笠,往头上一罩,简单找个大娘问了下路。
“附近的市集?”她看了看我,并没多问什么,指给我一个方向,“你径直往这边走便有山路下山,在山下有个小镇,你去那儿看看吧,我们买东西都去那儿。”
我点点头,弯腰谢过她。没有多礼,也怕露馅。
“慢着。”
我惊了一下,打量那大娘的面庞,她却没给我个眼神,只是把家里一些干粮和水递给我,“姑娘家,出门小心。”
我笑笑,把脸遮得更严实些,走得比之前也要稍轻快些。
山路陡峭不平,我的脚很快就承受不住,脚后磨得鲜血淋漓,我停了几次,只是使劲儿走,生怕遇到野兽,还没活几天就不得好死。
走着走着,慢慢见到橙色灯火如星河般亮在夜色里,这时才觉腹中饥饿,已经难以忍受。拿出干粮和水,冰冷无味,只是为了充饥才勉强下咽。
这景象……实在也是太久未见了。
我的计划,就是先赚点钱,然后买点好吃的,好好逛逛这样美的市集。
上辈子的事,已经是过眼云烟。
我并不知道女人在外面能做什么来养活自己,但也听说过卖弄姿色的女人是被人轻视的。所以,这条路当然行不通。
那么,做丫鬟?我手脚这么笨,肯定不行。
做卦姑呢?
甚好。
我一身奇异装束,加上世外高人般的斗笠,十分具有欺骗性。再加上我确实喜欢天监司那套神神叨叨的说辞,于是我在一个店家借了纸和笔,在地上一坐,开始摆摊。
“生面孔啊?”
我抬起头来,这下我却真的惊诧了。
“但您对我来说,却是熟面孔。”我说。
来人身形瘦长,眼尾上挑,长发束起,虽然长相凌厉,但声音动听,穿着清雅,衣袂飘飘。
他好奇的看了我一眼,估计也是习惯了这种卦姑的装神弄鬼,“什么时候见的?”他笑,“听声音,你也是个年轻姑娘。怎么我却没有印象?”
他的侍从为他搬来了把椅子,他说:“也为这位姑娘搬一把吧。”我没吭声。
“只是面孔熟识。”我说,“与故人相似。求仙问卦,必有所图,您有什么图的吗?”
“我图什么?”他想了想,“不好答。”
“占卜的人同样不妄言。”我一笑,“您可以问我一个小问题,价钱合适,童叟无欺。”
“那我要问……”他一指我,“明天我的考试是否顺利?”
我心里想,这样的公子,怎么就又想不开,要去进京赶考了呢。
我开始卜卦,解了下卦象。
“您的考试会十分顺利。”
他松了口气。
“但,最终的结果,您却会非常不满意。”
他神色怪异的盯着我,过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好!”
他对身边的侍从说:“给她一锭银子。”
我大喜。他身边的侍从对他十分信服,但有些不忿的说:“少爷,您从没赏过我这么多钱……”
“今天心情好。”他看着我收下银子,笑眯眯的说,“姑娘,去换身衣服吧。这身衣服还是太引人注目了。”他顿了顿,“有点烂了。”
“作为卦姑,我穿什么衣服,人们会介意吗?”
“你打扮的干净些,我就给你找个我府上的活计来做,如何?”
“我手脚笨,不习惯伺候人。”
“你来了,专门做卦姑,给我们卜卦。”
侍从显得又有点气愤,少爷说:“到时候,算算鲤仙和你的姻缘,不是也很好吗?”侍从一愣,红晕爬上脸颊,大声说:“奴才从没有这种心思!”
我站起来,迫不及待的说:“我们走吧。”
“慢着。”他笑,“还不知道姑娘您的名字?”
我说:“给奴婢随便取一个即可,少爷您的姓名,可否告知奴婢。”
“我姓解。”他说,“名期,字景安。”
我大惊,但面上仍强笑:“少爷的名字,很好,必定会……一生荣华富贵,加官进爵!”
这便是他了,可这时,我们还没有认识。我是回到过去了,还是进入了一场梦。
我到底有没有从棺材里爬出来?
我浑浑噩噩,一路跟着他们,眼泪止不住的在斗笠后面流。
我在解府中安睡,昏昏沉沉过了几日。身上冷热交替,伤风感冒,与常人无异。
解府的下人们里有个叫鲤仙的,在旁边陪伴我,做些针线活,打打穗子。我很喜欢跟她说话,头疼都会好一些。
而那个侍从——长风,虽说嘴上嬉闹,但也时不时过来瞧瞧我,当然,主要还是跟他的鲤仙说会儿话。
“鲤仙,我给你买了把扇子,你看看,上面的花样可称你的心意?”
我躺在床上,额头搭着块帕子,眼神慢悠悠的瞟过去,看到扇子上画着水仙锦鲤,鲤鱼不知怎么,画的圆圆滚滚。鲤仙看着扇子,只是微笑。
“怎么样?”他有些不安的问。
“扇子花样很好,这么好的扇子!”她拿过来,仔细的看了看扇子。“多谢,小长风。”
我看着光线下,鲤仙的侧影柔软,长发如云雾一般。
这个镇子,就是解期所居住的解家镇。解家是有些势力的家族,是王公贵族的后代。但是如今已经逐渐式微,显出颓败相。
也难怪,距离解家最繁盛的时期已经过了三代,丫鬟和侍从们显得天真无拘束,对于礼节并不太在意。解家人都是些清逸贵族,身处政治边缘。按理说,这样的日子,是十分受人羡慕的。
当然了,也有些无聊。
我的病好些,就在附近转了转,宅子静谧,仆人们大多是些少男少女,园林清俊,光影错落,池塘映着天光,偶尔能看到几棵繁盛花树。
逛到馆外,就看到解期的背影。时隔多年,我还是能一眼辨认。
“少爷。”我恭敬施礼。
他转过头来,乌发白肤,日薄西山之时,显得格外清凉。
“病了好几天,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已经无恙了。”我笑答,“多亏了鲤仙的关照。”
“既然病好了,就做些正事吧。”他点点头,“来,再为我卜一卦。”
他引我到僻静处,竹林幽密,看不到太阳,只有竹影斑驳,我们坐在凉亭处,再次起卦。
“少爷所图何事?”
“我图……”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我卜姻缘。”
我沉吟了会儿,“问题需详细些,我才好具体作答。”
“我未来的妻子,她与我何时相见?”
我扔下几个铜钱,道:“待到少爷您弱冠之年后,便可与这位姑娘相见。”
“这位姑娘长相可貌美?”
“只是姿色尚可。”
“那不好,我就喜欢貌美的。”
我笑了笑,“那就再纳一房貌美小妾,两全其美。”
他笑着点了点头,“甚好,甚好。”
我想到那些嫔妃们,平日里好像也是这样说话:“皇上,您要是想去其他妃子那儿,今天晚上我这儿了就不留您了~”
莺莺燕燕,一片恶寒。
我说:“少爷,您这位妻子,虽然貌不惊人,但身世显赫,必能祝您飞黄腾达。只是有一点您需要注意,她也许会为您引来血光之灾。”
“那这血光之灾,要如何避呢?”
我看着卦象,迟疑道:“大概……是一生不要娶妻吧。您除了夫妻宫有凶煞,其他都是清贵之相,人福极旺的命格。”
“你不问问我,考试考的如何?”
“我已经听鲤仙说了。”这件事本来就对我没什么悬念,“听说您即将殿试,祝贺您了,祝您一举夺魁,光耀门楣。”
他看着我,眼神清亮,“卦姑您不为我做个法,破一破我的血光之灾么?”
我哪懂那个啊。“恐怕不能,”我说,“卜卦算命之人,罔顾天理,改运换命,有违天理。”
他笑了笑,突然问:“天监司的人,都像你这样吗?”
“不,”我说,“他们往往都不能长命。”
“你会活得很长吗?”
我说:“不,少爷,我想我命宫中凶煞深种,性命如同风中油灯,一吹即灭。”
宝子们请看看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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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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