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师叔倒也不客气。
收拾出西侧的几间屋住下,师尊前脚刚离开,直接把小后山的家当全搬来。
江桃抬头看着院子里堆得乱七八糟的各种材料,一堆大到堪比屋盖,小到微如虫蚁的金石、木质零件,放的连落脚的地都没有了。
江桃问,“师叔,您为什么要把垃圾都堆在院子里。”
裴师叔却义正言辞的说,“说什么胡话,这些可都是珍贵无比,用来炼制傀儡的有用材料,可不是什么垃圾!”
段理泱叱鼻,“就是垃圾。”
江桃所住虽离他们不远,但也相隔好几道墙。
那边叮咚作响,竹室这般倒还清净。
不用在意师尊脸色,不受管控的江桃,如一匹脱缰的小野马,做着之前想做,但是碍于师尊在侧而不敢坐的事情。
首先,她兴奋的楼上楼下到处疯跑,踩的木质地板、楼梯嘎吱嘎吱作响,把楼梯扶手当做是滑滑梯。
然后,又在师尊屋里乱逛,摸弄着寻常不敢触碰的各种摆件,一会折弯了鹤型灯嘴,一会失手摔了师尊唯一的瓷杯。
不会被教训的感觉真好。
就算做错了事情,远在天边的师尊也管不着她,算是对师尊长时间来,毫不留情的准时叫她早起,吞咽难吃的辟谷丹,以及不再允许她爬上矮榻同睡的小小报复!
只不顾,她很快就玩腻了。
一头倒在师尊临窗榻上,窝在一角一眨不眨的盯着房梁顶发呆。
当室内安静到只能听到自己呼吸声时,强烈的空虚感排山倒海而来。
属于一个人的屋子,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有趣。
好无聊,师尊现在在做什么呢。
对了,师尊临走前留给她几张传音纸鹤,说是有什么想告诉他的话,都可以记录下来,然后抛向天空,不假时日他就能收到信件。
趴在榻上的江桃,捏起一只纸鹤,放在粉嘟嘟的唇边,摇晃着支起的小腿,开始有一句每一句的絮叨。
“师尊,您离开的第一天万事安好,只是裴师叔他嗜酒如命,从早喝到晚,然后一睡一整天,我长大了一定不要成为他这种没用的大人!师尊不在都没人叫我起床,等我睡醒的时候,段理泱差点坐着飞车先走了,还好我洗漱及时才没迟到!”
“不知不觉,师尊您已经离开十天了,除了陈先生的课,我也在听其他先生的课,虽然听不太懂,不过同砚们都很照顾我您不用担心,就是我发现乘坐银雀飞车的时候,有时会突然颠簸一下,我差点从座位上掉下去,段理泱还笑我是个胆小鬼!”
“今天裴师叔说,您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给我带一件特别的礼物,我就想问一下,师尊您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有点想你了,绝对不是因为惦记礼物才问的!”
……
傅长凛来到奎岭顶半月间,此刻,他暂住居所的桌案之上,整齐码放着十几只光闪闪的传音纸鹤,里面全是江桃对于衣食住行的碎碎念。
为了给他寄信,看样江桃又问裴逸又要了不少传音纸鹤。
傅长凛寄回斥责、叮嘱裴逸的信件倒是不少。
却至今不曾回复江桃一封,缘由很简单,每次话到嘴边所能想到的仅是;‘为师收到、务必勤勉学习’等不解风情的回复。
裴逸说他无趣,不讨女孩喜欢,事实的确如此。
江桃心思细腻,又怯弱,想来她一旦听到他例行公事般,了无生趣的传音,多半会心生退瑟不再传音。
那样的话,倒少了一种在这荒山野岭间排解寂寥的法子。
此时,沉而急的脚步声渐近。
“仙君不好了,高墙东北方向侦查队观测到一处新的地渊形成,紫曜宗吴长老的意思是最好在地渊爆发最初将其剿灭,以免邪祟四散崩离到其他城镇,这其中需要仙君帮忙制衡……”
傅长凛逐一清点一只只纸鹤,收纳回木匣放至枕下,“告诉吴长老,傅某即刻就来。”
*
师尊走的第二十五天。
如今春色远去,夏初已至。
昨夜乍暖还寒,春雷始鸣,划裂夜色的光闪,以及天崩地裂般的雷响,让本就胆小如鼷的江桃,躲在被子里抱着师尊赠她的暖玉瑟瑟发抖。
直到三更天她才实在撑不住睡着了。
清晨,江桃垂死病中惊坐起,条件反射般惊醒,一边小声念叨:“糟糕,又要迟到了,段理泱可别一个人坐飞车先走了。”
一边慌忙冲出门之后才发现,外头天色沉黯,还在下着雨。
她不是起迟了,而是早起的过分。
江桃松了口气,心境大起大落,刚想回屋继续补觉,却偶然瞥见,院后的那片竹林中,隐约有个人影。
是谁这么早?
她有些好奇,双掌做伞挡在头顶,冒着雨花走进了看。
竹林那边的人居然是段理泱。
初夏的竹子长势极好,高如楼数的叶冠挡住大半天空,可是,依旧阻挡不住徐徐落雨。
段理泱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束袖、束脚踝方便练剑。
此时,湿透衣物贴服在他的身上,丝缕墨发延顺颌边自然耷在肩头,俨然在雨中待了不短的时间。
淡风急雨之中,他稳定步底,调整呼吸集中精神力,挽出一套时而凛凛迅疾,时而张弛有度,极具压迫力的剑法。
只见,他眸光微侧,瞳孔凝缩的同时。
手中几乎与身量等高的青柄剑转了个方向一斩而下,剑风势如破竹,所及之处雨滴、落叶纷纷分割成两半。
而剑风最终目标,竟然是林隙那边的江桃!
她呼吸一滞,呀了一声,抱着脑袋蹲下。
哗啦啦,大片竹子朝两边倾倒,等到安稳下来之时,她扶着有些发软的双腿站起。
在她眼前,丈许狂竹仿佛被月牙形的利刃拦腰砍断,不过依照断竹的高度来看,就算她不蹲下,剑气也会刚好擦着她的头顶过去,不至于伤到她。
“嘁,胆小鬼。”早就发现江桃行踪的段理泱收剑回鞘,撇嘴轻叱。
迟来的后怕让江桃心跳如鼓,“段理泱你差点杀了我!”
“这不是没死么,而且我计算的高度极准,就算你站着不动,剑气也伤不到你,没想到你这么怕死,还胆小。”
“我才不是胆小鬼!”
轰隆隆——
春雷乍响,在乌云间滚过。
江桃猛地一颤,如一只惊魂未定的兔子,僵在原地。
她本能的反应和说出的话正好相反,段理泱见怪不怪,“还说不是胆小鬼?不会有人被雷声吓得睡不着,所以才会一反常态的早起吧?”
江桃:“……”
被他猜中了。
段理泱冷声,“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我要去小灵泉那边泡个澡,我知道你喜欢跟着我,但也没必要现在也跟我一起过去吧?”
“呸,谁要跟着你!”
他嘴巴真的是欠,一天到晚就知道挤兑她。
但是不得不服气段理泱的极端自律。
段理泱从不缺席任何一堂课,而且从来都是最早抵达学堂的优等生。
他上课听的认真,课间也不玩闹,只是看书温习。记忆力好、脑筋转的快,人又够努力,就是对自身能力过于自信,以至于有些言辞无礼遭人嫌。
除了陈先生以外,段理泱深得其他课程的先生们喜爱,经常点名夸赞。
他不但读书用功,还会早起练剑,就连大雨淋漓也不曾暂歇,听说他还会抽时间修炼。
江桃纳闷,他到底睡不睡觉啊?
段理泱环抱双臂,望着她气鼓鼓离开的背影,挑颌轻慢,“要不是师父昨天出门,暂时将代理监护权交给我,我也懒得管你。你可别回去又睡着了,晚点了我可不会等。”
江桃按了按跳疼的太阳穴,头也不回的说,“用不着你提醒,我当然知道!”
这段时间,段理泱体会到江桃的缠人之处。
不论他怎般恶言相向,不给她好脸色看,甚至提前半个时辰出门,她就像甩不掉的尾巴,总有办法出现在他的身边。
她上辈子大概是块烤熟冒泡的年糕,又软又粘。
江桃身骨单薄,又淋了些雨,刚回屋就觉得头重脚轻,使不上力气。
她靠着床柱歪了一会,眼皮一睁一阖,沉沉如同灌了水银,要不是想起段理泱刚才的警告,浑身一个激灵,她差点又睡死过去。
江桃为了唤醒自己,洗漱是故意掬起一捧凉水,拍打在发烫的脸颊之上,再摸摸额头,同样烧的厉害,像一块炉中烙铁。
江桃摸摸有些饿了的肚子,不情愿的咽下一枚辟谷丹,精神状态才稍好一些。
院外,路过的段理泱举起一把伞,不耐烦的唤道,“喂,你不会真睡着了吧?给你十秒钟的准备时间,再不出门我可就先走了!十、九……四、三、二……”
“等等我,来了来了!”
江桃顾不上难受,生怕被他丢下,急急忙忙出了门。
两人同坐飞车,一路无话。
江桃靠在窗边,让飞车替她分担一些发沉脑袋的重量。
“对了,裴师叔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江桃率先开口,打破奇妙的寂静。
她觉得喉咙发痒不是很舒服,说话声音都变得和寻常不太一样。
段理泱闭眸养神,眼皮也不抬,说道:“他的事我那知道,说是去搜集原材料,谁知又跑去那儿喝酒去了,我猜至少明天才能回来吧。”
“哦……”
希望她能撑到明早。
轰隆隆——
就在这时好巧不巧,一道张牙舞爪的雷闪从天而降,劈中两人乘坐的银雀飞车。
突然间,车厢剧烈晃动起来,像是要把内脏颠出来一般。
两人不受控的接连摔倒在窄道,江桃本就头重脚轻,若不是辟谷丹消化的快,她都能给吐出来。
只觉眼前天旋地转,下一秒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到脑袋,疼的她只顾抱头直哼哼。
“嘶,的脑袋石头做的吗?可真够硬的,还有快从我身上下去!”段理泱揉揉肿起个小包来的脑门,一边往后挪,一边不爽道。
“抱歉!”难怪摔下来身体不疼,原来段理泱被她当成垫背使了。
江桃赶忙起身,也不是有意报复,就是不小心踩了他一脚,段理泱差点炸毛。
还好,飞车动荡没持续太久就停下了。
可是,江桃莫名隐隐有些担忧,她说,“要不然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停下来吧,这辆飞车之前就有点问题,我怕……”
段理泱用凌厉眼刀刮了她几眼,“你烦不烦啊,怎么一天到晚怕这怕那的,难不成十几年没出过故障的飞车会坠毁——不成?!”
段理泱口中的‘坠毁’二字刚出。
银雀飞车就如同一颗成熟的松果,笔直下坠,重重掉落在封印妖兽的禁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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