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桃的病好了七七八八,可活动范围升级到院外。
趁着师尊、师叔不在,段理泱还没回来的傍晚,风拂过洁白芦苇,透过摇摆芦杆间的罅隙,隐约瞥见小不点江桃,一动不动的蹲俯匐在苇丛之中。
她像个天赋异禀的猎人,屏住呼吸,墨珠般的眼眸闪闪发亮,聚精会神的凝视前方。
她看不到胭红糅杂烟紫的绝美霞光,听不到脚畔青蛙带有警告意味的鼓鸣,五感全数聚集在一只优雅的白鹭身上。
白鹭蜷起长长的双腿,静静的坐在鸟窝里,满心期许的孵化着即将到来的孩子,隐约能看到羽下藏着一枚圆滚滚的鸟蛋。
只见,白鹭扑扑翅膀,直接飞上天空鸟瞰湖面,准备抓上几条倒霉的小鱼填饱肚子。
就是现在!
江桃像一根弹簧冲了出去,莲藕般的手臂猛地抱住两手也合不住的鸟蛋,犹如是抱着精美绝伦的稀世宝石,紧贴胸口。
到手的瞬间,鸟蛋表面还是温热的。
她跑的欢快,这一刻,是来到扶月岛后最放松,最愉悦,最满足的一刻。
她已经在脑海里畅享出蛋类的一百种吃法,馋的痴痴笑了起来,口水差点流了出来。
后脚跟带起的浊水,宛如一条条断线珠子,甩在衣服上,犹似在雪中撒下一大把黑棋子,等会被师尊发现,免不了又是一顿口责。
那又如何,她终于有吃的了!
桀呀、桀嘎——
很快,白鹭发现它的孩子不见了,迅速捕捉到奔跑的偷蛋贼,白鹭又急又气,唳叫之声形成穿透力极强的音爆旋,极端刺耳的叫声从颅顶传来。
不好!
音波震得江桃耳膜发痛,耳鸣接踵而至,所视之物仿若都模糊起来,即便如此,也没舍得放下鸟蛋,腾出手去捂耳朵。
江桃不住停下脚步,顿在原地等待耳鸣的消退。
白鹭看准时机,扑动展开丈许的翅膀,伸展出只有在抓捕鱼类时才会亮出的爪子,朝着江桃的小脑袋瓜狠狠抓去。
那爪子像是刀一样锋利,掠过她头顶,在她的脸颊擦出一道血口子,水红发绳随之断成两截,渗出的血液又现决堤之势,不断的滴坠。
延迟的痛感更加凶猛,可她拼命护着鸟蛋就是不愿撒手。
“啊,救命,救命呀!”
江桃眼中噙泪,什么都看不清了,如同一只误入室内的麻雀到处乱窜,一会撞上树段,一会绊到块石头,折腾出一番不大不小的骚动,惊走一片不知所措的虫蛙。
咣当!!!
江桃捂着头,撞得她脑门生疼。
“哎呀!”她后仰倒下,狠狠的摔了个屁股墩。
江桃最先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护在怀里的白鹭蛋,仔细查看并无一丝裂纹,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事。”
她呜咽着,又总觉得那里不对劲,空气仿佛变得凉冰冰的。
江桃扬起下颌一看,呼吸骤的一滞。
见到眼前人,咧出一个自己都觉得难看至极的笑容,说出一个光是想象,都觉得可怕的称谓,“师……师尊,您回来了?”
她撞上的居然是比想象中更早回来的师尊。
完了。
江桃本想乘着师尊离开的这段时间窃蛋,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她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不说话还以为是地底冒出的小泥人。
傅长凛眸冷似水,看得她蓦地心悸。
“你在做什么?!”傅长凛回到岛上就见到的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寻常静谧非凡的岛屿,在她到来以后变得喧嚣杂乱。
长时间以来,每天能吃的东西只有难吃的辟谷丹,喝的只有苦到心扉的药汁。
再加上伤口疼痛卧床将近一月,等一系列负面情绪杂糅在一起,江桃愈发的想念爷爷那边的好,至少会准备很多她喜欢吃的东西。
江桃努了努嘴,眼睛红红的,“我,我饿……”
“饿?”傅长凛对这种寻常人一天要经历至少三次的生理现象感到陌生,回忆过去,上次吃东西还是在二十多年前的端午。
“辟谷丹吃完了?”傅长凛记得,给她的辟谷丹是一个月的用量。
江桃眼神躲闪,辟谷丹没吃完,只是吃够了。
爷爷说,这里就是她以后的家,可这算是哪门子的家?
家,这个字眼,应该是温暖的、放松欢愉的,重要的是,该是一个不用为食物发愁,至少能够饱腹的地方。
温暖自是谈不上,岛上温度不但温度比外界更低,光是傅长凛往身边一站,气压莫名更加沉寒,她会像是个冻僵的小鹌鹑,缩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来岛之后,江桃看到外面翩飞的水鸟,都能想象成一只涂了蜂蜜的焦香烤鸭,发了疯的想要吃一些五岁孩童该吃的食物。
摒除世间**的傅长凛自是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为了食物哭闹不休。
傅长凛虚空一点,她怀里的鸟蛋便不由控制的脱出,轻飘飘停在半空。
江桃不舍的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又知无法抗逆,可怜兮兮的垂着脑袋。
“站起来,躺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江桃一个激灵,麻溜站好,眼帘抬了又抬,像是下了某种重要的决定,终于仰起下颌看向傅长凛。
不得不说,师尊是真的好看,特别是发火的时候。
就像是月初的时,夜空里高悬树梢的一轮冰月,清冷夺目,又遥不可及。
“为师曾说过,修真之人需心无杂念,不能被世俗**侵扰,你倒好病没好全,竟想着偷鸟蛋吃?”
江桃哪敢应声,老老实实低头听训。
“你要知道,黑白衔尾蛇、红喙白鹭,都是我们朽天谷的圣兽,不可亵渎。”
“是……”
傅长凛无奈轻叹,蜷指一绕,掌心出现一小团白色的亮光,微风吹来,小光点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种子,变出无数粒更小的光点,悉数附着在白鹭蛋周围,蛋壳像是海绵,‘咕啾’一下,激动的把小光点吸收进去。
咔吧,清脆的一声,蛋壳上出现一道道细小的裂缝。
沉睡在鸟蛋中的生命体突然间有了生机,拼命的额啄开蛋壳,一只长着稀疏黑羽的红喙小鸟儿,颤颤巍巍的爬了出来。
原先,这颗蛋的气息很微弱,有极大的概率不会孵化了,白鹭却一直没有放弃,每日守护着它。
江桃眼睛闪闪发亮,如果油炸一下,撒上一些芝麻盐,一定很好吃吧。
看到可能会夭折的孩子破壳而出,白鹭感激的发出几声悦耳啼鸣,仿若载歌载舞,叼着刚破壳的小雏鸟飞走,对江桃的怨气也一扫而空。
好在这时,裴逸师叔双手踹袖走了过来,打断傅长凛的说教。
“呦,小师侄你又犯什么错了?能把你师尊气成这样的人除了我,你可是头一个!”
“裴师叔,我好久没见到您了!”
江桃一溜烟跑到裴逸身后避难,指望能找个由头先从师尊身边逃走。
裴逸把她抱起来掂量,余光瞟向脸色沉沉的傅长凛,心疼的刮了刮她的小脸,“是啊,我也想去看你,只是某人拦着不让我见,看看你病得这段时间人都瘦了一圈。”
提到瘦了,又戳中江桃的伤心事。
还不是没有好吃的,饿瘦的!
面对师尊,她心生畏忌。
面对裴逸,倒是轻松的多,师叔给人的氛围就比较友好,爱开玩笑,好说话,就是不太靠谱,傅长凛到奎岭顶的那段日子,裴逸常与她嬉闹,两人年岁相差甚远,倒是能玩到一起去,这一点令段理泱非常不耻。
江桃趴在师叔怀里,如同找到临时避风港,方才强忍的哭意爆发,她啜泣道,“师叔,我,我讨厌辟谷丹,就是想吃点别的东西,我真的好饿……”
裴逸轻拍江桃后背,得意的朝着傅长凛挑了挑下巴,哄劝道,“我们小师侄想吃好吃的还不简单?正好让我想到该送什么见面礼了,师叔我专门帮你炼制一尊做菜傀儡,从今往后绝不让你饿肚子!”
江桃一听连连点头,还是裴师叔鬼点子多,也不是毫无用处的嘛。
傅长凛黑着脸,看着他们上演师叔师侄情深的戏码。
这时,段理泱刚从朝阳阁回来,一眼看见受伤的江桃,扒拉裴逸让他把江桃放下来,“师父,你没看到她脸上有伤吗?不抓紧抹药定要留疤痕!”
“没事,我屋里有一罐丹溪岛名药生肌膏,你快去拿来给她涂上,保证肌肤完好如初。”
“……好。”
一般来说,裴逸使唤不懂段理泱,不过现在情况特殊,他二话不说小跑回屋。
听罢,傅长凛默默收起早就攥在掌心的生肌膏,一甩衣袂,拔出腰侧佩剑,快步走向竹林练剑去了。
行,他们三人相处融洽,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师尊,倒显得过分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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