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一场雨后,朝阳阁外各样林木的花骨朵开了大半。

重山花盛,馨香怡人。

满枝棠花,一排小团雀站在上面叽叽喳喳。

咚—

咚咚——

撞钟声从山那边传来,音波震震,惊扰到花梢上积蓄的一滴雨,使得下坠加速。

啪嗒。

打在疾跑的江桃发隙,凉意惊醒半梦人。

她起的匆忙,头发没梳齐,裙衣也没来得及整理好,嘟囔抱怨着,“都怪段理泱不等我,害得我又迟到了!”

她从小道跑进学堂,怯怯躲在落窗外,伸着脖子一点点往里看。

先见同砚们神情轻松,正交头接耳杂语不断,后看讲台上空落落的,原是授课先生还没来。

“呼,还好还好。”江桃抚胸庆幸,蹑步回到自个儿座位。

这两年,段理泱长高不少,座位也从前排调到江桃后排。

江桃回头,段理泱端坐笔直,单手捧书目不转睛,对她的到来视而不见,想到差点要挨先生骂,“你早上为什么不叫我!”

段理泱被她吵的没了心情,卷起书敲她脑袋,“你都七岁了,不能每天都指望我和傅师叔,如果我们都不在谷中你该怎办?”

段理泱力度不疼不痒,江桃虚张不悦,但也习以为常。

她斜趴在桌角,扯他衣袖不依不饶,“我们还没到出谷年纪,你能去哪儿,你会去哪儿?”

“我报名参加了四门弟子轮换遴选,对年岁不做要求,入额者三人,可以到其余三大门派轮流进修,机会属实难得,不过一走就是一年半。”段理泱以书为手,把她胳膊从桌面上戳走,吹嘘道,“你知道的,依我才智名额绝对十拿九稳,今天经历算给你提个醒……”

江桃听罢,就连睫羽抬不起来了,她盯着鞋尖,方才讨要说法的架势全无。

“你……哭了?”段理泱见她低靡,作为罪魁祸首有些心虚,“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不过至少到年底才能出结果,还早呢……”

江桃摇了摇头,哭到不至于,只是却嗓底发酸,短时间说不出话来。

段理泱说的没错,她已经七岁了。

段理泱不过比她年长一岁,却已经领先她很多很多。

她在水边捡石子时,段理泱已经筑基成功,开始修炼核心剑法,对未来也在有条不紊的规。

江桃没想过,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之间距离会越来越远。

独独她还是长不大。

总爱哭,就连晨起还要依赖别人。

但周围人和事都在变化,由不得她。

江桃抬头,又恢复先前朝气蓬勃,只是笑起来的样子不大自然, “那就提前恭喜你咯,别到时候拿不到名额,反而又跑到我这里哭鼻子。”

说完,正儿八经回身坐好。

段理泱戳了戳她,“江桃……你没事吧。”

江桃抖抖肩,“嘘,先生来了。”

走廊那头传来熟悉拄拐声,顺着江桃目光看去,竟是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就再也没来教书的陈先生。

过去陈先生就算腿脚不便,也全是站着讲课。

今日,老先生光是走到讲台都颤颤巍巍的,道袍下仅剩一把轻量身骨。

陈先生第一次坐到门侧木椅上,若不是双手撑拐分担上半身的重量,下一秒好似就会倒地不起。

同砚们也感觉到,陈先生与以往的不同,所有人都在等待先生说话,教室里出奇的安静。

可他只是撑拐,与衰老面容不同的矍铄眼珠,在每个人脸上逗留片息,看了大家好一会,沧桑嗓音,才一如既往的回响在教室内,“……开课!”

陈先生教的只是历史古文,对于修士来说,少学一年半载也没什么大不了。

课程还是承接先生病前教的,可这堂课,学子们听得都很认真。

散学时,学子们纷纷朝陈先生行礼,恭敬道声,“先生再见。”

“孩子你们过来。”轮到江桃和段理泱时,陈先生却把他们叫住了。

江桃指指自己,又左右看了看,见教室只剩他倆,才走到跟前,“陈先生,您……身体还好吗?”

“今天是最后一堂课了,你们两入门最迟,差点忘记还没让你们选灵植。”年轻的陈先生一定是儒雅随和的人,谈吐总是沉稳的令人安心。

江桃捕捉到语中关键,“灵植?”

陈先生缓慢摇首,呵呵笑道,“不是你想的那种生长在灵气旺盛之地的灵草,说起来这也是我们朽天谷的传统,入谷之人不但要点魂灯,修本命剑,还会种植某种代表自身品性的植物。可以是花,可以是草,也可以是木。朽天谷人相信,人虽身死但魂不灭,灵魂会如同亲手种下的灵植那样,野蛮生长,生生不息。”

江桃又问,“每个人都有的吗?”

老先生发黄,犹似枯树的手掌,拍了拍她充满好奇的小脑袋,“每个人都有。你若留心,就能看到琅绝洞谷主的银杏,扶月岛傅长凛的芦花,江遇雨的紫睡莲,以及傅容衍的榕树……要说起来,裴逸那混小子最特别,当年让他选灵植,非说万物生灵皆有死去的一天,唯金石永存。他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用玉石金属造出一大片红枫林,如今啊,那片枫林都成朽天谷地标性的风景咯……”

江桃差点笑出声,别说裴师叔还真能做出这种荒唐事。

陈先生捶了捶酸痛腰腿,咳了几声,“所以,你们想好了吗?”

江桃几乎没有思考,“我想要种桃树,记得以前生活的村子,春天随处可见桃花,到了夏末还有甜甜的桃子吃!”

段理泱轻叱,“你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怎么,有本事结桃子的时候你别吃。”江桃嫌他话多,敲了下他,“那你想好没有?”

段理泱犯了难,他还真没什么想法。

江桃嘻嘻一笑,抱着他胳膊肘乱跳,“不然你选梨树吧,音同理,两棵树种在岛上,咱们夏天泛舟吃桃,秋天赏月吃梨!”

段理泱似是被她形容的画面说动,似乎又是不习惯过密的肢体接触,推搡中应和道,“算了,便宜你个小吃货了,还不快撒手?!”

他们两小无猜打打闹闹,老先生会心一笑,又忽而想到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封书文交给段理泱,“早该给你,却一直耽搁了。”

段理泱疑惑,接来一看又推了回去,沉着脸色,“这封举荐函我不能收。”

老先生不动只问,“为何不收,你当时可是拼了命的想要。”

段理泱不耐搔头,虽然现在年岁也不大,但是想到两年前幼稚的自己,就感到羞愧, “那一个月我没教她什么,反而是她救的我,举荐函贵重,就算收了也不多光彩,我不要。”

“此物是你应得的,至于用不用,何时用你自行定夺。”陈先生坐的久了,站起来都费力,两个小人一左一右搀扶,起身后,陈先生挺直了腰板不愿再接受他们帮助,步步走远。

两人冲着老者背影行礼,“陈先生再见。”

陈先生声音渐行渐远,充满慈悲和怀念,“你父亲曾是我最喜欢的门生,可惜啊,走错了道……”

段理泱指尖划过,留在椅子上的举荐函,缄默不语。

江桃则拿起一旁装着树种的小袋子抱在怀中。

回到扶月岛。

他们挑了一处好地方,在傀儡狼哥的帮助下,两棵树临水种下。

江桃望着属于自己光秃秃的小土包,不远处伴水而生的芦花丛,还有潜在水底休眠的莲子,心中随着粼粼光皱,泛起异样波纹。

“看什么这么入神。”

直到傅长凛来寻她,才将她唤醒。

江桃拍拍身上灰土,仰头时墨眸流光,“在看师尊。”

傅长凛,“?”

江桃,“我原先不知,师尊您竟选的是遍野可见的芦花,还以为会选更符合您的灵植。”

傅长凛捡去她发梢残叶,“你眼中为师该选什么。”

江桃苦思,“嗯……白,雪白,一尘不染。符合类似标准的也只有……雪花!”

还有,因为雪一触既碎,消融的无影无踪,像极了师尊。

“错。你看到的只是表象,为师本质与你印象恰恰相反。”傅长凛拎起她的小手,用帕子仔细擦去手心手背脏污,奶白皮肤擦红了也不放过。

他啊,跟这张帕子一样,脏透了。

身体里住着随时爆发的野兽,若以真面目示人,必如见到面目可憎的鬼怪,令人悲恐,令人惊魂。

“不是的。师尊您别这样说自己。”江桃一翻手,反而捏紧傅长凛骨节分明的手掌,凝蹙眉头,一本正经的说,“师尊您是怎样的我再清楚不过了,如果您说这两年来,我看到的仅是表象,而不知内在,那就是等同在说,我不仅笨还蠢,那样的话我会生气的,很生气。”

“就算如您说的,本质和所见到的不一样那也没关系。”江桃接着说,声软语挚,“不管师尊是怎样的,我都会喜欢上师尊,前提是不发火的时候!”

傅长凛哑然,“……为师经常发火?”

“经常!”江桃点头如捣蒜,一副你竟不自知的惊讶,“您发起火来总是不声不响的,往我身后一站就直冒冷汗,比鬼怪还要恐怖!”

不论是鬼神,还是邪祟,竟全比不上发怒的他。

傅长凛一时语塞,“那,为师今后劲量少发火。”

江桃抱怨,“您又骗人,记得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到头来还不是对我凶巴巴的。”

傅长凛,“……”

一阵风来带着暖,捕捉着春天的小尾巴。

江桃拽着高挑腿长的傅长凛就走,边走边说,“师尊,我特别期待夏天,那时候,这片水域就会铺满独属爹爹的紫睡莲,我要睡在师叔划的小船上与花同眠。”

就像爹爹还在身边一样。

傅长凛问,“你又要去哪儿。”

江桃停下茫然眨眼,指向不远处点亮烛光的竹室,裴逸和段理泱吵架的声音,小勺子嗷嗷叫的声音不绝于耳,风中还飘来狼哥做好的诱人饭菜香,她道,“还能去哪,回家啊。”

初来扶月岛那天,爷爷曾说,这里是她以后的家。

当时她还抱着怀疑态度,这种冷清之地怎会是家。

家本该是不必惧怕风雨,不必担心温饱,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场所。

是了。

她又有了家。

我是废物,下班回家就想打游戏。

发现好像很喜欢写雨,点烟。

谢谢宝子投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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