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条金鱼

“你飞到万里之外,我艰难驱赶脑海中的空白。”

——对角巷乐队《想说却还没说的》

*

温迟迟在人前更多时候都是寡言者的形象,也尽量不做非黑即白的判断,这样至少可以避免曾经大张旗鼓树立起来的鲜明论点,会在后来由自己或别人亲手打破——

这样真是太丢人了。

但在和李槜第二次见面之后,她在心里肯定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要靠近这个人,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你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温迟迟这样对自己强调。

然而无论这样的自我告诫是否有效,却无法阻止周围人对这个名字、这个人,依旧是兴致勃勃。

之后有节课,前桌的曲敏照旧转过来和王思琪闲聊,原本说的是文理分科的事。

但也许是高中生活实在无趣,偶然溅入水面的一颗石子就值得惊叹很久,于是不知由哪个话口作为开端,总之又扯到李槜。

“哎你们都听说过新来那个转学生吧,听说他就分去隔壁班了,照我打听来的成绩,人多半选的理科。”

曲敏接水的时候见过李槜,加上并不知道昨天下午在面馆里的那场“冲突”,说起他来语气自然而然就显得很熟稔,“哎迟迟,你也选的理科对吧?”

虽然是前后桌,但就像跟别人不熟一样,温迟迟跟曲敏也算不上熟悉。

不过这会儿突然被问到,她也自然回答:“嗯。”

王思琪接上她的话:“迟迟成绩这么好,选什么都行。”

曲敏有些羡慕:“要是我能像迟迟一样每次都考我们班第一,我爸妈非得对我百依百顺。”

话题要开启容易,不过缺乏了温迟迟这个当事人的参与,落幕也就理所应当,她们俩也就这么感叹一句,很快又说回李槜。

曲敏移了移凳子,好让自己能更靠近王思琪,怕被旁边的男生听见,她稍微压低了点声音:“昨天晚上我去接水,特意从六班教室绕的,他恰好在最后一排坐着呢,我去,真巨帅!”

她语气末尾是重重的感叹,只恨不能把自己脑子里的画面拓下来给王思琪。

已经是最后一节课,老师不知道怎么的又没来,温迟迟找出一张英语试卷来,从背面的作文开始写。

王思琪早习惯了曲敏的夸张,但有温迟迟的话在前,她现在对李槜外貌的俊朗程度深信不疑,于是也感叹一句:“长的这么帅,也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温迟迟翻页的动作就这么停了一瞬。

曲敏肯定地摇摇头:“肯定没有,他们班人告诉我的!再说了,真有女朋友他转学干嘛啊?总不能就每天等着去网吧网恋吧?”

王思琪噗嗤一声笑出来:“真这样可太逗了。”

青春期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十六七岁的年纪,恋爱在同龄人中不是禁忌,在谈论到与之相关的话题,却又总是心照不宣地压低声音,默契对待公开的秘密。

曲敏用一只手挡住嘴唇一边,像是欲盖弥彰,温迟迟抬眼的间隙却能更轻易看清她的口型:“哎你说,有没有可能,最后和我们班谁谈恋爱了啊...不是都要文理分科了……”

“分班也就下周了吧!”她语气愈发坚定,几乎眉飞色舞,恍然想起什么,赶紧道,“迟迟到时候你可得给我们传递一手八卦啊!”

三中的文理分科是在相邻两个班之间分,例如温迟迟所在的六班和李槜在的五班,分科后就会被拆成文理科各一个班。

都学理科的话,成为同班同学确实是即将到来的事情。

温迟迟手中笔尖不自觉转了个方向,笑了笑,算是应了曲敏。

王思琪却是知道些内情的,故意打趣温迟迟:“那你可得调整好心情啊,毕竟...这么邪门的帅哥……”

但关于即将和李槜同班这件事,还没等温迟迟想清楚自己应该要用怎样一种心情来面对,就先被搁浅了。

周末两天转瞬即逝,比两节数学课过去得还要更快,周一原本的语文早自习被老王占用成班会。他用面无表情的下半张脸和一贯拧起的眉毛,摆摆手就制止了趁空收拾东西以便待会儿宣布分班能更快速移动的同学。

随后轻描淡写:“今年这个政策上的事情有变,文理分科的事情先缓缓,毕竟咱们打好各科基础也是很重要的嘛。”

教室里各种窃窃私语蜂拥而起,老王似乎都没听见,拿起一张纸扬了扬:“都开学第二周了,大家也该收收心,新的课表已经排好了,待会儿班长来贴在黑板边啊……行了,下节课是我的数学课,要去干什么的赶紧去,翻出上周五那张试卷来,先对完答案再说新课……”

老王拿着水杯回了办公室,不愧是教出过省状元的人,整个班会过程中语气都没什么起伏,好像他刚刚只是来随便转一圈,而不是宣布有关文理分科这样的大事。

学生却没这么好的定力,一直到最后一节晚自习前的长课间,王思琪和温迟迟去小卖部的路上,都还是讨论这件事的声音。

宜兴有时会被人称呼为走不出的大山,三中地势同样起伏,教学楼到小卖部有长长的阶梯和上坡下坡,大理石围砌高墙,声音被隔了一道又一道,嘈杂让黑夜变亮。

“其实也算是赚的,白混一星期呗。”本来盼着分科了数学难度能降低的王思琪苦中作乐自我安慰。

因为原定好了这周一就分科分班,之前用的却还是上学期的课表,上周副科老师都是让他们自习或者做试卷。

“不过家长那边还挺麻烦的吧。”王思琪这次是为作为大伯的老王默哀。

虽然说出来显得太过于冷漠,可实际上对于无论是温迟迟、王思琪,亦或是宜兴三中的大部分人来说,作为身处时代洪流下的普通人家的孩子,人生其实是没有正经的、所谓试错这种说法的。

家长对此最为心知肚明。

高考像是第二次投胎,分数决定下半辈子在判官手中花名册上的编号排序,人到中年或许会释怀,但这样的执念会遗传给下一代。

文理分科推迟半年,就代表着学生要多浪费半年的时间在副科上。

用了一整个暑假来为孩子的未来谋兵布阵,一家人好不容易在吵吵闹闹中确定了要学什么科目,临门一脚突然说先不打仗了,换谁谁也接受不了。

温迟迟咬了口手中的吐司面包,听消息向来灵通的王思琪说细节。

“其实之前规定的也是高二下学期才能文理分科啦,不过那时候谁管什么规定啊,毕竟三中还算好的了,要不是后面有会考,有的学校恨不得高一刚开学就分……”

“这次听说是以后会有人来检查,说要搞什么素质教育……”

“但要我说咱们这些虾兵蟹将也没必要就先自己吓自己,要检查肯定是先查省实验,横竖还有大哥在前面挡着呢,不过省实验什么时候分科都不影响成绩表吧……”

王思琪语气间有唏嘘,也有些羡慕。

省实验,那样能让人看到未来半角光明人生的学校,谁又能不羡慕呢。

李槜。

温迟迟下意识就又想到了这个名字。

被写在数学试卷左上角的名字,泾渭分明。

“也不知道下学期还会不会再收一次文理分科表,”王思琪思维开始发散,“哎温迟,要真是这样,你到时候还选理科吗?”

思绪陡然被拉回来,温迟迟顿了一下:“应该选的吧。”

在不偏科的情况下,选了理科应该会让之后的选专业和择业都轻松一些。

她是基于此做的选择。

王思琪点点头,呼出一口气:“你理科成绩多好……啊不行一说这个就羡慕,你文科成绩也很好来着啊,怎么会有人能够这么面面俱到啊。”

温迟迟咀嚼着最后一口吐司,听着王思琪一连三次感叹的“啊”,心里只有说不出的局促感——

应该没有人能是面面俱到的吧,除非是她这样装出来的。

在王思琪极度坦诚的情况下,温迟迟偶尔会为自己的“面面俱到”感到愧疚。

日子在这样偶尔的失语中继续,那年还没有微信,也不像后来,人们能有在一个群里就可以向全世界坦诚的机会。

再怎么出乎意料再怎么不情愿,文理分科这件事还是终成定局,红色章印落下,即使在看似崭新的世界也还要继续生活。

新的课表上减少了所有副科的占比,又增加了几节英语课和数学课,温迟迟依旧还和从前一样是六班的英语课代表,时而替老王代发一些试卷。

明明是相邻的两个班,可能是因为教室隔着一个拐角,也可能是因为她不喜欢走那边的楼梯,很长一段时间,温迟迟居然再也没有见过李槜。

原本故事可以就到此为止了,萍水相逢,或许算是惊鸿一瞥,但也可以迅速被青春喧闹掩埋。

毕竟试题册上从来不缺值得埋首的题目,父母的战火可以在意想不到的时机烧过来,耳边时不时有离奇或中规中矩的八卦……

温迟迟永不缺少忙碌的青春期依旧像一杯来不及沸腾的茶,经不起仔细品尝,可远远放着也不至于让人摔杯,她时常游离在外,但也能很好的隐身人群。

所谓足以打乱人生的意外,更应该像存在不知名某时某刻的一场梦。

可就在温迟迟即将忘记的时候,李槜突然以一种她完全无法抵抗的方式,重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那是高二上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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