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被抓捕归案时,正在城郊一处废弃的仓库里收拾行李,黑色T恤上还留着张建军挣扎时抓破的裂口,左胳膊的龙纹纹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面对警方的审讯,他起初还百般抵赖,直到李刚的证词和监控录像摆在面前,才颓然垂下头,承认了自己与张建军争执并掐住对方颈部的事实。
审讯室的灯光比之前更亮,直直射在王虎脸上,他满脸胡茬,眼神里带着亡命之徒特有的狠劲,但说起案发经过时,语气却格外笃定。“我承认我跟他打架,也承认我掐了他脖子,”他靠在椅背上,双手被手铐铐在桌腿上,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但我跑的时候,他只是躺在地上不动,胸口还在起伏,怎么可能是我杀的?而且我走的时候尸体是完整的,林秀那女人为什么要分尸?你们别想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我头上!”
负责审讯的年轻警员皱起眉头:“你胡说!法医鉴定显示张建军是窒息死亡,致命伤就是颈部的扼痕,除了你还有谁能造成这样的伤?”王虎突然激动起来,身体猛地前倾,椅子腿在地面上划出尖锐的声音:“我掐他的时候有分寸!我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让他还钱,不是要杀他!我放高利贷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是不是死人我还分不清?”
赵刚恰好走进审讯室,听到王虎的嘶吼,示意警员先出去。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王虎对面,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我们查过你的案底,你虽然多次参与打架斗殴,但确实没有致人死亡的记录。你详细说说,你掐住张建军后,他是什么反应?你又是怎么判断他没死的?”
王虎喝了口水,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眼神里的狠劲少了几分,多了些慌乱。“我掐住他脖子大概有半分钟,他一开始拼命挣扎,手抓我的胳膊,还咬了我一口,”他撸起袖子,胳膊上果然有一道浅浅的牙印,“后来他就不动了,头歪向一边,嘴巴张着。我当时也慌了,赶紧松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能感觉到微弱的气流,胸口也在一上一下地动。我怕他醒过来报警,就威胁了林秀几句,然后拉着李刚跑了。”
赵刚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王虎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他常年混迹社会,对人生死状态的判断确实比普通人更准确,而且他的供述与李刚提到的“张建军胸口起伏”能相互印证。更关键的是,王虎没有分尸的动机——他只是为了催债,杀死张建军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引来警方的追查。
“你有没有看到林秀从卧室出来?她当时是什么反应?”赵刚追问。王虎想了想,说道:“我跑的时候余光瞥到她站在客厅门口,背对着我,身体挺得很直,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吓得发抖。现在想想,她当时的样子确实有点奇怪,好像……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划过赵刚的脑海,他突然想起林秀在讯问室里的样子——麻木的眼神,机械重复的话语,还有分尸时那近乎诡异的冷静。如果王虎说的是真的,张建军当时只是昏迷,那真正的凶手就有可能是林秀,而分尸行为,就是为了掩盖她杀人的真相。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长期家暴吗?赵刚觉得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他立刻让人将王虎的供述与法医尸检报告进行比对,法医周明看到报告后,也提出了新的疑点:“尸检时发现,张建军的鼻腔和口腔内有极少量纤维残留,经过检测,与林秀家厨房的毛巾材质一致。而且他的窒息痕迹有两处,一处是颈部的扼痕,另一处是口鼻处的压迫痕,压迫痕的形成时间比扼痕晚大约二十分钟。这说明,张建军在被王虎掐晕后,还曾遭受过第二次窒息,这才是真正的致命原因。”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林秀,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身上隐藏着太多的秘密。为了找到林秀的动机,赵刚派人调取了林秀的全部档案,还特意去了她的老家——一个距离市区几十公里的偏远乡村。村里的人听说林秀出了事,都纷纷摇头叹息,说起她的女儿,更是满脸的惋惜。
林秀的堂嫂王兰是个朴实的农村妇女,提起三年前的事,眼泪就止不住地流。“秀儿的命太苦了,”她坐在自家院子里的石磨旁,手里攥着一块绣着小花的手帕,“她跟张建军结婚后,头胎生了个女儿,叫萌萌,长得粉雕玉琢的,特别可爱。可张建军重男轻女,一看是个女儿,就没给过好脸色,平时对秀儿也非打即骂。”
赵刚坐在她对面,认真地记录着每一个细节:“您详细说说萌萌出事的经过。”王兰擦了擦眼泪,说道:“那是三年前的夏天,跟现在差不多热。张建军在村里的小卖部喝了一下午的酒,醉醺醺地回到家,想喝口茶醒醒酒,就拿着开水壶去泡茶,结果脚下一滑,手里的开水壶掉在地上,滚烫的开水全浇在了萌萌身上。”
“当时萌萌哭得撕心裂肺,秀儿听到声音跑出来,看到女儿浑身红肿,皮肤都起了水泡,吓得腿都软了,赶紧要送孩子去医院。可张建军一把拉住她,骂道‘一个丫头片子,花那冤枉钱干什么?找点草药敷敷就行了’,硬是把秀儿拖回了家。”王兰的声音带着愤怒,“秀儿跪在地上求他,说‘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他却一脚把秀儿踹开,自己躺在炕上睡觉去了。”
“后来呢?”赵刚的声音也有些沉重。“后来秀儿没办法,只能自己找了些草药,用嘴嚼烂了敷在萌萌身上。可那烫伤太严重了,草药根本不管用,萌萌的伤口开始流脓,发起了高烧,嘴里一直喊着‘妈妈,疼’。秀儿实在没办法,趁张建军睡着,偷偷抱着萌萌跑了十几里山路,到镇上的医院就诊。”
“医生说要是早来几个小时,孩子还有救,可耽误的时间太长了,感染太严重,已经没办法了。秀儿抱着萌萌在医院的走廊里哭了整整一夜,回来之后没两天萌萌就走了。”王兰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萌萌走了以后,秀儿就像变了个人,以前还会跟我们说说心里话,后来就再也不怎么说话了,对张建军也总是逆来顺受,我们都以为她是被打怕了,没想到……”
赵刚拿着王兰提供的萌萌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笑得眉眼弯弯,手里还拿着一个蓝边碗。
回到警局后,赵刚让人将萌萌的死亡证明和医院的就诊记录整理好,再次来到讯问室。林秀还是像之前一样,低着头坐在椅子上,看到赵刚进来,没有任何反应。赵刚没有说话,只是将萌萌的照片和那些证明材料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林秀的目光触及照片的那一刻,身体突然僵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她的手指慢慢抬起来,想要触碰照片,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颤抖。过了许久,她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照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小女孩的脸,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萌萌去世那天,你给她煮了面条,对吗?”赵刚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林秀的身体猛地一震,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声音沙哑地说:“是……那天早上,她跟我说想吃面条,我就给她煮了一碗,放了她最喜欢的葱花油。可她只吃了几口,就说疼,再也吃不下了……”
她的思绪飘回了三年前那个冰冷的清晨,萌萌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呼吸微弱。她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面条,一勺一勺地喂给女儿,可萌萌刚吃了几口,就皱着眉头推开碗,虚弱地说:“妈妈,我疼,好疼……”就在这时,萌萌的头歪向一边,呼吸突然停止了,她吓得手一抖,半碗面条连带着蓝边碗一起掉在被子上,面条滑下床撒了一地。
“从那天起,我就恨他,”林秀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是他害死了萌萌!如果他当时肯早点送萌萌去医院,萌萌就不会死!他不仅不后悔,还说‘死了正好,省得以后花钱’!我看着他那张嘴脸,就想让他去死,让他为萌萌偿命!”
赵刚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林秀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缓缓说出了案发当晚的全部真相。“王虎和李刚走了以后,我躲在卧室里,浑身都在发抖,但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激动。我听到客厅里没有声音,就慢慢走了出去,看到张建军躺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紫痕,我探了探他的鼻息,能感觉到微弱的气流,他还没死!”
“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是萌萌在帮我!如果我报警,王虎会被抓起来,判几年刑就出来了,而张建军呢?他只是个受害者,他的恶行永远不会被人知道,他害死萌萌的事,只会被当成意外,随着时间慢慢被遗忘!”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身体也开始颤抖:“我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易地死了,我要让他为萌萌付出代价!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畜生,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女儿!我看到厨房的毛巾和桌上的纸巾,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我要用他害死萌萌的方式,让他去死!”
“我拿了一条毛巾,裹上厚厚的打湿了的纸巾,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那张脸,想起了萌萌痛苦的样子,想起了她临死前喊我的声音。我闭着眼睛,把毛巾捂在了他的口鼻上,他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我又捂了一会儿”林秀的声音平静下来,眼神里恢复了之前的麻木,“我确认他死了以后,就去厨房拿了那把菜刀,开始分尸。”
她想起自己切割张建军腹部时的场景,涌出的内脏让她瞬间想起了三年前掉在被子上的面条,想起了萌萌没吃完的那碗面。“我看着那些内脏,就像看到了萌萌撒在被子上的面条,”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他就像那只摔裂的碗,空了,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了。而那些内脏,就是他欠我的,是他欠萌萌的,现在终于还回来了。”
“我故意把尸块藏在冰箱里,故意在菜刀上留下我的指纹,故意不清洗袖口的血迹,就是为了让警方怀疑我,让他们去查,去揭开张建军的真面目。我沉默不语,就是为了让他们觉得我有问题,去深挖我的过去,去发现萌萌的事。我要让张建军以最耻辱的方式死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罪行!”
林秀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使命。她放下照片,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嘴里又开始重复那句话:“面条滑了,碗空了……”
赵刚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五味杂陈。他既同情她失去女儿的痛苦,又对她残忍的分尸行为感到震惊。法律不会因为她的遭遇而宽恕她的罪行,但所有人都能理解她心中的绝望与恨意。
后来,警方在林秀家的衣柜最底层,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木盒,里面装着萌萌的头发、几件小衣服,还有那只摔出裂痕的蓝边碗。碗里还残留着一点点干涸的面汤痕迹,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三年前那个破碎的清晨。
案件审理时,林秀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没有丝毫辩解。当法官问她还有什么想说的时,她只是平静地说:“我不后悔,我只是对不起萌萌,没能让她好好地活下去。”最终,林秀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王虎因故意伤害罪和威胁恐吓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李刚因包庇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入狱那天,林秀穿着一身囚服,她回头望了一眼法院的方向,眼神里有一种解脱的平静。对她来说,张建军的死,不是结束,而是对萌萌的交代,是对那段破碎过往的告别。空碗里再也不会有没吃完的面条,再也不会有没还清的罪孽,只有对女儿无尽的思念,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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