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然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一把扯下了自己脸上佩戴的口罩!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他的口鼻。
但他毫不在意。
兜帽下阴影中的脸,彻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月光勾勒出他清晰而紧绷的下颌线条,嘴唇抿成一条锋利冰冷的直线。他的脸色在光影中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眸,却燃烧着一种霍佳佳从未想象过的火焰——不再是纯粹的冷漠,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混合着极度震惊、强烈探究欲、被冒犯的愤怒、以及对未知事物近乎毁灭性的……执着!
他甚至向前逼近了一步!直接踏入了那一片残留着焦糊味和血腥味的区域!那一步,踩碎了无形的界限,也踩碎了霍佳佳最后一点自我保护的屏障。
“那份稿子,”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切割金属般的锋利感,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霍佳佳混乱不堪的神经上,“它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你最后一遍涂抹那片区域,”他伸手指向图纸中心那片混合着暗红血渍的焦糊,“用了什么?混合了什么?涂了几层?刮了几次?”
他的问题如同冰冷的子弹,密集射来,目标直指构成那场毁灭性爆炸的物理基础。
昏暗的画室内,两个人都站在毁灭的余烬之上。一个俯视,目光如刀,切割着虚弱的防御;一个瘫坐,如同被剥去所有伪装的祭品,暴露在冰冷而残酷的审视之下。
空气凝固,只剩下灰尘在光束中无声坠落,以及那摊开在地板上的巨大图纸中心,那几点暗红的血渍,如同未干的泪痕,又像沉默的烙印。
冰冷的空气灌入凌然的口鼻,连同画室里弥漫的灰尘、焦糊和那丝挥之不去的铁锈腥气。他毫不在意。兜帽下的阴影被月光驱散大半,露出过分清晰的下颌线条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但那双眼睛,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如同两块被投入熔炉的墨晶,折射出的不再是绝对零度下的秩序之光,而是燃烧的、混乱的、被那血腥光芒灼伤的……风暴核心。
霍佳佳瘫坐在地板上,泪痕在沾满灰尘的脸上冲出泥泞的沟壑。她看着那个撕掉口罩、如同撕掉一层绝缘外壳的凌然,看着他逼近的脚步,看着他指尖毫不留情地指向图纸中心那片混合了她的血和被强光灼烤出的焦糊——那里是毁灭的源头,也是她绝望的核心。
“那份稿子……”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金属,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力,每个字都精准地凿进她混乱不堪的意识,“它究竟是什么材料?画布基底?涂层型号?”他俯视着她,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剥离着她的脆弱外壳,直刺那场异变的核心,“你最后一遍涂抹那片该死的地方,颜料配比?用了什么添加剂?混合了什么杂质?涂了几层?刮了几次?角度!力道!”
每一个问题都是一把冰锥,狠狠扎下。这不是询问,是拷问。是对她整个创作过程的肢解,是对她痛苦情感的粗暴量化。他要的不是她的绝望,不是她的愤怒,他要的是构成那绝望的物理参数!是把她的灵魂撕裂后,掉落在画布上的、可被分析的碎屑!
霍佳佳被他话语里的冰冷和那种近乎偏执的疯狂逼得无处可逃。屈辱感像硫酸一样腐蚀着她的内脏,烧干了喉咙里的呜咽。她猛地抬起头,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但眼底燃烧的已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被逼到绝境的、混杂着恐惧和巨大愤怒的火焰!
“材料?!”她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地反击回去,像一把生锈的刀片,“就是最普通的粗纹油画布!最便宜的罐装油彩!深蓝!紫罗兰!群青!还有我他妈不知道混进去的什么鬼颜色!涂了几层?刮了几次?”她几乎是吼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站起来,膝盖却因脱力和恐惧而发软,“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我恨!我恨这一切!我恨他们!我恨我自己!我把所有恨都揉碎了!涂上去!刮掉!再涂!一层一层!一层一层!涂到它烂掉!涂到它裂开!涂到它变得和我一样扭曲!够了吗?!凌教授!够给你做实验报告了吗?!”
她用尽力气嘶喊着,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回荡,撞在冰冷的石膏像上,又反弹回来,显得更加绝望和凄厉。她用沾着灰尘、颜料和血的手指,狠狠指向那片焦糊的血渍中心:“你要数据?!这就是数据!我的血!我的绝望!你拿去吧!拿去分析吧!看看里面有没有能裂开你那些完美光线的‘杂质’!”
愤怒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眼前这个人掌控着她作品命运的事实。她像一个被彻底激怒的、伤痕累累的小兽,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撕碎她平静的猎食者发出濒死的嚎叫。
凌然站在那里,纹丝未动。霍佳佳歇斯底里的控诉,那些充满情绪色彩的词语——恨、烂掉、裂开、扭曲——如同密集的霰弹轰击着他精密构筑的认知装甲。镜片后的眼神剧烈波动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他厌恶这种毫无逻辑的情绪宣泄,它污染了纯粹的物质世界。但这一次,厌恶感被一股更强大、更原始的力量压制了。
那力量,来源于眼前这片狼藉的图纸中心——那片混合了廉价颜料、混乱肌理、新鲜人血和被未知能量灼焦的“样本区”。
霍佳佳的嘶喊,她的血,她的眼泪,她指向焦痕的手指……所有这些混乱的、非理性的、散发着强烈“熵增”气息的信息,与那片物理上呈现出毁灭性“异常”的区域,在他思维的底层,产生了某种令人心悸的、无法言喻的共振。
那不是逻辑推演,是直觉的警报在尖啸!
这片区域本身,就是最大的变量!是诞生混沌的温床!是理解那血腥光芒爆发的关键节点!他需要它!不是整幅画,不是那些无意义的撕裂几何,就是这片核心!这片此刻散发着硝烟、血气和不祥死寂的核心样本!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霍佳佳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瞪着凌然,像瞪着来自冷酷异界的裁决者。
凌然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图纸中心那摊暗红与焦黑混杂的区域。那里残留着她的血迹,她的指纹,她的……痛苦。他兜帽阴影下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紧抿的唇线流露出一种近乎生理性的抗拒。那抗拒,来自于对“污染”根深蒂固的本能排斥。
然而,另一种更强烈的、如同黑洞般无法抗拒的引力——对那违背他所有物理经验的“混沌核心”的探究欲——瞬间压倒了这层排斥!
他猛地抬手!
动作迅捷、精准、带着一种剥离实验样本的冷酷决绝!
霍佳佳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只见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如同手术器械般落下,五指张开,准确无误地覆压在那片混合着她血迹和焦糊的图纸区域边缘!
“不——!”霍佳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下意识地向前扑去,试图阻止。那是她绝望的具象!是她仅存的自尊碎片!
但太迟了。
凌然的手指,无视了那黏腻的触感(他甚至能感受到油彩下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的微温),无视了粗糙焦糊的边缘。他指腹用力下压,指节紧绷,然后猛地向外一撕!
“嗤啦——!”
一声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在死寂的画室里炸响!
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带着暗红血渍和明显焦糊卷曲痕迹的画稿残片,被他硬生生从那张巨大的原始设计稿上撕扯了下来!
霍佳佳扑过去的动作僵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冻结。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里面倒映着那片被凌然攥在手心、如同战利品又如同罪证的图纸残片。那残片上,残留着她的心血,她的痛苦,她最后的、失控的证明……现在,它成了他冰冷手套里一块等待分析的“样本”。
力量瞬间从她四肢百骸抽离,她像一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重重地跌坐回冰冷的地板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低音,连愤怒的尖叫都发不出来了。极致的屈辱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冰冷虚无感,淹没了她。她看着凌然,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灵魂都被那一声撕裂带走了。
凌然没有看她。
他微微低着头,冰冷的视线聚焦在自己掌心那块散发着硝烟、血气与颜料混合气味的图纸残片上。它静静地躺在他黑色的手套上,暗红的血渍在月光下如同凝固的伤口,焦糊的边缘扭曲狰狞。他指腹无意识地,隔着薄薄的手套布料,摩挲了一下那粗糙的、混杂着灼痕与浓重颜料堆积的边缘肌理。
一种极其微弱、但清晰无比的麻刺感,如同静电跳跃般,瞬间穿透手套的阻隔,传递到他的指尖。
凌然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镜片后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这不只是纸和颜料。
这里面……蛰伏着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一种活性的混沌因子。一种由绝望、混乱、鲜血和廉价材料混合发酵而成的……未知污染源。
冰冷的手套攥紧了那片残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没有再看霍佳佳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提供样本的容器。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却又挟裹着一种攫取了关键秘密的、黑暗的执着。黑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连接通道的阴影里,只留下身后空旷的画室,一地狼藉,以及那个跌坐在地、灵魂仿佛被抽空的霍佳佳。
月光惨白依旧。
死寂重新降临。只有画室中央那张巨大的设计稿上,那个突兀的、边缘撕裂的、暴露着底层画布纤维的空白黑洞,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
霍佳佳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黑洞。
凌然攥着残片消失的通道口。
最后,缓缓地、僵硬地、落在自己刚才抠抓图纸、此刻还残留着细小伤口和干涸血痕的指尖上。
那点暗红色的血迹,在冰冷的月光下,如同一个沉默的烙印。
一个属于混沌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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