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另一间独立的特护病房内。

空气同样冰冷,却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属于权力质询的压抑气氛。校董代表、安全委员会负责人、还有几位资深的物理学教授,围在病床前。床上靠坐着的凌然,脸色比医院的墙壁还要苍白,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他额角贴着纱布,纱布边缘隐约透出一点暗红。金属边框眼镜换了一副新的,镜片后的眼神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某种被强行压抑的惊悸,仿佛灵魂深处刚刚经历了一场超越物理法则的地震。

“……综上所述,初步事故报告显示,是由于实验样本内部蕴含的未知高能反应失控,引发了剧烈的能量释放,最终导致仪器过载损毁和实验区域结构性破坏。”安全委员会负责人念着报告,声音刻板,“凌教授,关于这份所谓的‘实验样本’的来源、成分分析报告、以及你进行如此高风险实验的具体审批流程……”

“该样本,”凌然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打断了他,“是设计系学生霍佳佳废弃画稿的一部分残片。当时处于失控状态,具有明显的物理异常表征。其来源存在重大安全隐患,属于紧急情况下的应急处置封存。”他避开了“撕扯”这个动作,用“应急处置封存”盖了过去。

“画稿残片?”一位物理教授难以置信地皱眉,“一张纸……引发了这种程度的能量爆发?凌教授,这违背了……”

“违背了你的认知边界,不代表它不存在。”凌然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去,那目光里带着一种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人特有的、近乎偏执的冰冷锋芒,“不要用你狭隘的经验主义,去否定你所不能理解的现象。那份残骸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证据!我需要它!完整的分析数据是唯一能解释事故、确保校园安全的途径!”他语气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秩序掌控者,而不是一个刚从毁灭性爆炸中被抬出的伤者。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被子下的手,指尖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是强行压制后生理性的残留。每一次提及“残骸”、“霍佳佳”这个名字,他眼前都会不受控制地闪过画室里霍佳佳那双燃烧着憎恨火焰的眼睛,耳边似乎又回荡起她那声穿透灵魂的“滚!”。

那不仅仅是声音。是情绪。是纯粹的、混乱的、毁灭性的情感能量!它真实地影响了物理世界!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楔子,狠狠地钉入了他的理性堡垒,留下无法弥合的裂痕。

“校方已经决定,”校董代表终于开口,语气慎重,“该事故等级极高,所有相关物品,包括所谓的‘样本’,必须由最高级别的安全部门封存处理。在彻底评估风险前,任何人不得接触。”他看向凌然,带着安抚也带着强硬,“凌教授,你需要的是休息和康复。调查和安全评估,由专业人士负责。”

凌然的下颌线条瞬间绷紧,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封存?交给那些只懂流程不懂本质的官僚?那等同于将通向未知真相的唯一钥匙永久锁死!

但他没有立刻反驳。过度激烈的反应只会暴露他内心的急切和……恐惧。对那片混沌残骸的恐惧,对霍佳佳那无形却真实存在的憎恨能量的恐惧。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眼中翻腾的情绪。他用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回答:“我理解校方的谨慎。但在安全评估完成后,作为唯一近距离接触并了解该异常事件核心的研究者,我要求获得最高级别的数据访问权限和分析主导权。这是对所有人负责。”

会议在一种表面的共识和深层的暗流汹涌中结束。病房终于只剩下凌然一人。他靠回冰冷的床头,疲惫地闭上眼。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爆炸瞬间那股毁灭性的冲击。

然而,比伤口更尖锐的刺痛,来自他的指尖——那道在实验室强行触碰隔离罩、被无形能量灼伤的细小裂口。此刻,伤口边缘传来一阵细微的、熟悉的**灼热感**,像是被看不见的烙铁轻轻熨烫。伴随着这股灼热感的,是眼前毫无征兆闪过的一片模糊景象:

不是爆炸的火光。

是废弃画室冰冷的月光。

是霍佳佳蜷缩在墙角,双手抱头,身体因剧烈的痛苦和憎恨而痉挛抽搐的画面!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指甲抠进头皮时,那种同源的、撕心裂肺的绝望!

“呃!”凌然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手指死死攥紧了被单!幻觉?不!那痛苦的共振感太过真实!

是她!

那个源头!

那个制造了“混沌核心”、引爆了实验室、现在还在持续散发着污染和痛苦的源头——霍佳佳!

他必须找到她!

---

霍佳佳拒绝见任何人。辅导员、同学、心理辅导师都被挡在门外。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刺猬,紧紧蜷缩在病房的角落里,用沉默和抗拒筑起一道高墙。只有窗外偶尔走过的学生身影和传来的模糊谈笑声,提醒她这里还是校园——那个曾经让她感到压抑,此刻却仿佛成了唯一安全堡垒的地方。

两天后的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病房镀上一层虚假的暖金色。霍佳佳靠着墙,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流动的人群。指尖那道浅浅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结了一层薄薄的暗红色痂。但每当她看到它,那种被撕裂、被窥视、被冰冷掌控的感觉就汹涌而来。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冷硬的轮廓,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病房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霍佳佳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天敌锁定的小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是凌然!

他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身剪裁考究却依旧显得过分冷硬的深灰色便装,额角的纱布还没拆,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属于“教授”的、压迫性的气场已经恢复了大半。他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她。

空气瞬间凝滞。

霍佳佳的瞳孔骤然收缩,恐惧和憎恨像岩浆一样在她眼底翻滚!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要尖叫,想要抓起手边任何东西砸过去!但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扼住,只能发出短促的倒吸气声。

凌然迈步走了进来,步伐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属于猎食者的逼近感。他无视了霍佳佳眼中的恐惧和憎恨,视线如同冰冷的镊子,径直落在了她紧攥着被子、指节发白的右手上——准确地聚焦在她的食指指尖。

那道暗红色的痂,在夕阳下像一个沉默的诅咒烙印。

他的脚步停在床边不远不近的距离。冰冷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固体,沉重地压在两人之间。

“霍佳佳同学,”凌然开口了,声音依旧是低沉沙哑的,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试图恢复秩序的表面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压抑着霍佳佳能清晰感受到的、如同深海旋涡般的探究欲和某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关于那次事故,我需要你提供更详细的说明。关于那份画稿残片,你在创作过程中……”

“别过来!”

霍佳佳终于爆发了!积压了数天的恐惧、屈辱、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凌然,声音嘶哑尖利地打断他,身体向后紧紧抵着冰冷的墙壁,仿佛那是唯一的屏障:

“别用你那双眼睛看我!别碰我的东西!滚!滚出去!!”

她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抗拒。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幼兽,亮出了毫无威胁却倾尽全力的獠牙。

凌然站在原地,纹丝未动。镜片后的目光,如同两块被投入冰水的墨晶,瞬间冻结。

他看着她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憎恶,看着她指尖那道刺眼的暗红。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冰冷的病房里,只剩下霍佳佳急促恐惧的喘息声,和凌然那如同万年冰封般的沉默。秩序冰冷的探照灯,与混沌绝望的尖叫,在夕阳的余晖中,以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再次交织对撞。

那道无形的、由痛苦和恨意联结的桥梁,从未真正断开。它只是潜入了地下,此刻,在校园这片理应“正常”的土地上,随着两人指尖那一点同源的暗红,再次浮出冰冷的水面。

校医院的冰冷气息仿佛还黏在霍佳佳的皮肤上,即使回到略显拥挤嘈杂的女寝,那种被隔绝在无菌盒里的感觉仍未消散。室友们小心翼翼地绕着她走,眼神里混杂着关切、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毕竟,和一个卷入了教授实验室爆炸事故、还能“命大”活下来的“焦点人物”同处一室,气氛难免诡异。

霍佳佳把自己埋在角落的床上,拉上帘子,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指尖那道暗红色的痂,成了掌心紧握的小小核心。只要稍稍用力,甚至只是无意识的摩挲,那熟悉的**麻刺感**就会如影随形般窜上来,像一道无形的丝线,另一端紧紧系在那个冰冷如机器般的男人身上。

恐惧?憎恶?屈辱?是的,这些情绪依旧浓烈如墨,但在这几日刻意的隔绝和自我舔舐中,另一种更复杂、更让她心慌的东西,如同水下的暗礁,渐渐浮现——失控的“连接”带来的羞耻,以及……一种被强迫共享秘密的、近乎病态的窒息感。她知道他一定也在承受着什么!那个爆炸瞬间,他眼镜碎裂、额头染血的画面,还有他昏迷前那句关于“封存”的指令,像冰冷的针,一遍遍刺着她。

她恨他,毋庸置疑。但这份恨意,如今却混杂着一种无法斩断的、令人作呕的共生感。她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他在那头——在某个同样冰冷、秩序森严的空间里,正用他那双穿透一切的眼睛,剖析着那份源于她的痛苦。

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斩断它!哪怕用最笨拙的方式!

几天后,霍佳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走进了物理系那栋森严大楼旁唯一一家学生咖啡馆。空气里弥漫着廉价咖啡豆和糖浆的气息,与凌然实验室那种冰冷的臭氧味截然不同。嘈杂的人声嗡嗡作响,反而让她感到一丝脆弱的安全感——人群是最好的屏障。她选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死死盯着大楼门口,像等待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梧桐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阳光穿过枝叶,在地面投下晃动不安的光斑。霍佳佳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画着圈,指尖的痂被桌面纹理摩擦,细微的麻刺感持续不断,仿佛某种催促的心跳。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凌然从物理系大楼走了出来。深灰色的笔挺外套,一丝不苟的着装,额角的纱布已经取下,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白色痕迹,像一条精心贴合的电路板纹路。他步伐依旧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仿佛实验室的爆炸只是程序运行中一次意外的中断。他似乎正要穿过小广场,走向另一栋实验楼。

霍佳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是现在!她要冲出去,用尽所有力气拦住他,对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把所有的恐惧、愤怒和屈辱都吼出来!她要质问他!诅咒他!逼他承认这该死的连接!哪怕下一刻就被他的目光冻僵!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瓷砖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引得旁边几桌学生侧目。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尖痂痕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深吸一口气,推开玻璃门冲了出去!

初夏的风裹着暖意扑面而来,她却感觉血液凝固。

凌然在她冲出咖啡馆的瞬间,脚步微微一顿。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停了下来,精准地转过了头。镜片后的目光,如同两台冰冷的扫描仪,没有丝毫意外,瞬间就锁定了站在咖啡馆门口、如同惊弓之鸟般的霍佳佳。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穿过三三两两走过的学生身影,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狠狠撞在一起!

霍佳佳所有的勇气,在撞上那目光的刹那,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干干净净。那不是愤怒,不是斥责,甚至不是探究。那是一种……**了然**。一种穿透皮囊、直达她心底那团混乱不堪情绪的、冰冷而精准的洞悉!仿佛她所有的举动,从踏入咖啡馆到此刻冲出来,都在他预设的推演程序之中。

他甚至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那样看着她,目光沉沉,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瞬间压垮了霍佳佳刚刚鼓起的、摇摇欲坠的勇气。

她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准备好的所有激烈言辞都堵在喉咙口,变成无声的哽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风,而是因为那目光带来的、更甚于恐惧的**羞耻感**——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遮掩的实验体,连灵魂深处的混乱和软弱都暴露无遗。

凌然并没有走过来。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几秒钟,也许更久。午后的阳光落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点。

然后,他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极其轻微地转回了视线,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变量状态。他迈开脚步,继续朝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步伐没有丝毫改变,沉稳地消失在大楼的阴影入口处。

留下霍佳佳一个人,像个傻瓜一样,僵硬地站在咖啡馆门口喧嚣的人流中。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她却感觉如坠冰窟。指尖的麻刺感还在持续,提醒着她这场主动出击是如何一败涂地。

她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那道暗红色的痂痕。屈辱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咖啡馆,把自己重新扔进那个角落的座位,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起伏。

连接还在。斩不断。她像一只撞在玻璃上的飞虫,徒劳地挣扎,而那个冰冷的观测者,只是平静地记录下了这次失败的碰撞轨迹。

---

几天后,素描课。

光线从高大的窗户倾泻而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教室里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沉静得有些压抑。霍佳佳坐在角落的石膏像群后面,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大卫的轮廓上。但指尖那道伤痂,在铅笔的握压下,持续散发着恼人的、微弱的**灼热感**,像一颗埋在皮下的火星,不断干扰着她的专注。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股无形的冰冷气场瞬间涌入,打破了专注的沙沙声。空气仿佛凝结了。

霍佳佳握着铅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痂痕的灼热感骤然加剧!她甚至不用抬头,那如同实质般的冰冷视线已经穿透了石膏像的缝隙,精准地锁定在她身上!

是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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