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教授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晰地传来。
霍佳佳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不会吧……又要当众处刑了?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苏教授抱着讲义夹,正朝着她这边走来。让霍佳佳心脏差点停跳的是,苏教授的身后,赫然跟着那位气场一米八、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的物理系草——凌然!他双手插在深色长裤的口袋里,面无表情,但那微微蹙着的眉头和抿紧的唇线,充分表达着“不情愿”三个大字。
“这位同学,”苏教授走到霍佳佳面前,笑容温和,目光却带着一丝探究,“刚才上课前……”
霍佳佳感觉自己喉咙发干,脸颊又开始升温。来了来了,要追究她课堂混乱扰乱秩序了?
“我看你颜料洒了,手上衣服上都是,”苏教授的目光扫过霍佳佳五彩斑斓的手和鞋面,语气关切,“正好,给你介绍个人。”她微微侧身,让出旁边的凌然,“这位是隔壁化学系的凌然同学,”她顿了顿,补充道,“也是我儿子。”
霍佳佳的脑子里“轰”的一声!
儿子?!苏教授是凌然的……妈妈?!
世界仿佛瞬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霍佳佳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傻傻地看着眼前气质娴雅的艺术史教授,又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旁边那个冷得像移动冰柜的凌然。母子?这气质差异……也太大了吧?!
凌然显然对母亲的介绍极度抗拒,眉头拧得更紧,看向霍佳佳的眼神更加冰冷,仿佛在无声地警告她:闭嘴,什么都别说。
苏教授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流,或者说注意到了但选择忽视,她继续温和地对霍佳佳说:“他高中时化学竞赛得过奖,对颜料成分挺熟的。你这丙烯颜料弄到身上不太好清洗,尤其是浅色布料久了会渗色,”她指了指霍佳佳沾满颜料的白色帆布鞋,“让他给你推荐下实验室里效果比较好的有机溶剂吧,趁着还没干透赶紧处理,不然你这双鞋子就可惜了。”
推荐……溶剂?处理……颜料?
霍佳佳彻底石化。她看看苏教授真诚关切的脸,又看看旁边凌然那副“你离我远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的冰冻表情,再低头看看自己那双色彩斑斓、仿佛刚从抽象派画布上走下来的帆布鞋……
空气凝固了。
凌然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似乎攥紧了,霍佳佳甚至能想象到他指关节捏得发白的场景。他薄唇紧抿,喉结似乎极其克制地滑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极度的不适和……屈辱?
最终,在母亲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目光注视下,凌然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动了动嘴唇,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冰冷的金属质感:
“……丙酮稀释液。”
“……丙酮稀释液。”
冰冷的四个字,像冰锥凿在凝固的空气里。霍佳佳甚至能感觉到那声音里蕴含的物理冲击力,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苏教授却像是没听出儿子语气里那能把南极企鹅都冻僵的寒意,满意地点点头,脸上依旧是那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对,丙酮效果最好。正好,凌然,”她转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吩咐,“我记得你下午要去物理楼那边的化学实验室拿报告?顺路带这位同学去趟基础化学实验室,我记得那边公用柜里有配好的丙酮稀释液,拿点给她处理下颜料。”她顿了顿,看向霍佳佳,“你叫什么名字?”
“霍…霍佳佳。”霍佳佳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好,佳佳同学,快去吧。”苏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温和却不容拒绝,“处理不及时真就洗不掉了。”说完,她抱着讲义夹,步履从容地离开了,留下一地更加死寂、更加诡异的空气。
霍佳佳僵在原地,感觉自己像被流放到西伯利亚荒原,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凌然那足以冻裂钢铁的视线下。她不敢抬头看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冰冷的气压正沉沉地压过来,带着浓重的、挥之不去的鼻音。
时间凝固了十几秒。走廊里传来其他学生下课后的喧闹声,愈发衬得他们两人之间的沉默如同真空。
最终,凌然动了。他迈开长腿,直接越过霍佳佳,朝着楼梯口走去,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地丢下两个字:
“跟上。”
霍佳佳打了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迈开步子,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一米开外。她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他那双纤尘不染、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皮鞋后跟,看着他每一步都走得笔直、稳定,带着拒人千里的精准和冷漠。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松针冷冽气息,此刻被实验室走廊飘散的、各种化学试剂的复杂气味稀释,但对她而言,依旧无比清晰。
物理楼和艺术楼隔着半个校园。深秋的下午,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本该是惬意的时光,对霍佳佳来说却像是酷刑。凌然走得很快,霍佳佳需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帆布袋里的速写本和工具随着她的脚步哐当作响,像在为她不合时宜的滑稽伴奏。她努力吸气,试图收敛自己身上那股刺鼻的丙烯味,但颜料早已渗入帆布,气味顽固地盘桓在她周身。
她偷偷抬眼,瞥见凌然挺直的背影。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刻意避开她所在的方向,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霍佳佳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紧抿着唇,眉头深锁的样子。就在她目光扫过他耳朵时,一个微小的细节让她猛地一怔。
凌然那原本冷白如玉的耳廓……靠近她方向的这一边,似乎……染上了一层极其浅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粉色?
是错觉吗?是阳光的角度?还是……他被这颜料味熏得连耳朵都过敏了?
这个发现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霍佳佳混乱的心湖,激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她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往前挪了一小步,试图拉近一点点距离。
下一秒,凌然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脚步猛地一顿,虽然没有回头,但整个脊背瞬间绷得更紧,仿佛蓄势待发的弓。他甚至不着痕迹地往远离她的方向又偏移了几公分。
霍佳佳立刻像触电般缩回原位,心脏咚咚狂跳。他果然……在防备她身上的气味!
一种混合着荒谬、心虚和……某种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扳回一城”的得意感,在她胸腔里发酵。物理系草,化学天才,苏教授的儿子……弱点居然是几坨颜料?这简直比她那个银杏托梦的借口还要离谱!
物理楼深处的化学实验室区域,走廊里弥漫着更浓烈的试剂气味。凌然在一扇标着“基础化学实验室-公用”的门前停下,掏出磁卡刷开。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侧身让到一边,示意霍佳佳进去。
霍佳佳愣了一下,硬着头皮走进去。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各种玻璃器皿在架子上泛着冷光,空气里是酒精、酸液和某种塑料制品混合的复杂气味。
凌然随后进来,反手带上门。他没有看霍佳佳,径直走向靠墙的一排铁灰色储物柜。他动作利落地打开其中一个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贴着黄色标签、写着“丙酮稀释液(实验用)”的棕色玻璃瓶和一个干净的塑料滴管。
整个过程,他都尽量屏住呼吸,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流畅和距离感,仿佛在处理某种高危污染物。他将瓶子和滴管放在离霍佳佳最远的一张实验台上,指尖迅速收回,然后退开两步,指着旁边空着的实验台,声音平板无波:
“脱鞋,放这里。滴管取液,少量多次涂抹污渍。手套在抽屉里,自己找。”语速极快,仿佛多停留一秒都难以忍受。“处理完,瓶子放回原位。锁门离开。”交代完毕,他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霍佳佳几乎是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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