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川的心跳了一跳,虽然这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与梦中的并不相同,但直觉却告诉他:就是这个人!
萧敬川暗暗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免礼。”
待他在桌边就座,那少年也在他对面坐下,将桌上一盘点心略推了推,笑道:“不嫌弃的话,圣上可以尝尝这明月楼的点心,果然名不虚传。”
就算是以他目前在宫中的处境,也从未有人以如此平辈礼对待他。
萧敬川眼梢一挑,待要责骂对方不知礼数,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对方既然能多日来令身在深宫的他惊梦连连,谁知道是哪路牛鬼蛇神,只能故作镇定地道:“闲话不必多说。”
“数日来惊扰圣驾,不胜惶恐,还望圣上恕罪,”那少年歉然道:“今次前来,只是有些事情想询问圣上,还望不吝赐教。”
果然是这个人!萧敬川不禁有些咬牙切齿:“你好大的胆子,装神弄鬼在前,目中无尊在后,朕岂是你召之即来的!”
少年笑笑,似乎也不把他的威风放在心上,只问道:“萧惟……嗯先皇……真的不在了吗?因为生病?”在他印象中,萧惟尚未到知天命之年。而且当年他亲自喂了萧惟吞下返魂香,正常来说,萧惟应该比普通人的寿命更长一些才是。
萧敬川神色一凛,沉默不语,甚至忘了叱责对方言语不敬。
“不用担心,”那少年好言安慰:“我们的话不会有任何人听到,包括你的侍从和暗卫。”
他这么一说,萧敬川猛然意识到从刚刚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地方了。这里照理说是朝街的厢房,就算关门闭户,也难免有嘈杂声,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光顾明月楼。然而,从刚才他进门起,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般,四周的声音全都退去。
“父皇操劳一生,积劳成疾。”他想了想,仍然口不对心地答道。
少年注视了他一会儿,也不去戳穿他的话,只移开目光轻声道:“二十多年前,我曾经托人将我的信物送去给他,圣上可曾见过?。”想了想,他伸出食指补充道:“套在手指上的粗细,乌黑带阴纹的指环。”
萧敬川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不得不正视这个看起来生嫩的少年,只觉得他如满月的脸上似乎时而又有些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或者说已经不能仅用老成来形容了。
“我见过,”萧敬川正色道:“在国师手上。”
“国师……是谁?”
萧敬川呵呵两声,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在大檀疆土内,不,就算是在西戎和南蛮境内,谁人不知国师之名,可撒豆成兵,如掌鬼神之力,甚至可使斗转星移。”
那少年开始也还默默听着,听到后面不由皱眉问道:“斗转星移?他能够斗转星移?”
萧敬川就是随口一说,谁料到他还会当真,不由气结,没好气地说:“这是在形容他神通广大!谁见过斗转星移!”
“哦……”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而问道:“国师是何时入朝为官的?”
萧敬川大概算了算,答道:“二十多年前吧。”
他话刚出口,自己也是一惊——这少年刚刚还说了他是二十多年前托人送信物而来,而这信物现在在国师手上——怎么会这么巧合?
他不由追问道:“国师的那个信物是你的?!”
“嗯。”
嗯了一声之后,少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是一副神游九天的样子。萧敬川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屋里实在太安静了。
“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本来萧敬川想说的是“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平白低了半头气势,硬是把话改了过来。
少年拱了拱手:“知无不言。”
“你刚刚说几十年前……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嘴边绽开一抹天真的笑容:“对于一个活了很久的人,年纪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活了很久……是多久……”
少年也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遇见先皇的时候,他该是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你……”萧敬川声音里有些抖抖地问道:“你是……人?”
“不是。”
听到他这么毫不犹豫的回答,萧敬川反倒冷笑一声:“难道你是神仙?还是妖怪?”
“都不是,我们一般叫这个做生灵。”
“荒唐,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以为凭一点障眼法就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来人!”
少年平静地看着他拍案而起,目光有些黯然:“你倒真是有点像萧惟,这么冲动。”
萧敬川大喝一声之后,却发现四周无人应和,感觉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想也不想猛地起身就向门口奔去。
但就在他的手刚触到门时,却忽然看见门……凭空消失了,刚刚还身处厢房中的他,此时正站在悬崖边,只要再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他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又觉得地面似乎有些古怪。低头看去,他竟是坐在一片沼泽之中,双腿已经全部陷了进去。
“救命!救命!”他慌忙四顾,刚刚还在距离他几尺的少年居然不见了踪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向下陷去,直到一片粘稠彻底吞没了他的视线。
“啪!”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手。萧敬川陡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仍然坐在椅子上,动也没有动过,一滴冷汗流过脸颊。
“圣上受惊了。”坐在他对面的少年微笑:“圣上不信我,我只好出此下策,勿怪。”
萧敬川呼吸急促,半晌说不出话来,又听少年接着说:“圣上怕我?”
“……”这种话萧敬川实在说不出口。
“那圣上也怕国师?”
脑中灵光一闪,萧敬川忙追道:“国师?”
少年道:“可撒豆成兵,不是生灵又是什么。”
萧敬川眼中一亮,故作平静地问道:“哦?莫不是你也可以?”
“雕虫小技,”那少年笑了笑:“但生灵有自己的规矩,不可以术杀伤人,否则会有天谴的。”
萧敬川冷笑一声:“国师出征那次可是以术杀伤了许多人,但朕可未曾见到什么天谴。”
少年并不接他的话,只笑笑地问道:“圣上,你恨国师是吗?”
萧敬川目光一寒:“一派胡言!国师是我大檀栋梁之臣……”
“我看过你的梦,”少年的声音温和,但话却说得分外直白:“你在梦里反复回忆他对你做过的事,也反复梦见能斩杀他,但是他即使在你的梦里也是个庞然大物,你对他一筹莫展。”
“一……一派胡言……”
“昨天,你梦见他持剑逼宫……”
“闭嘴!”萧敬川猛地起身怒喝,自己却鼻子有些发酸——那是他长久的噩梦,他很怕,真的很怕,别说做梦,甚至是每天夜里听到寝宫外有一点脚步声,他都怕极了。
半晌,他才舔舔干涩的嘴唇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先皇曾有恩于我……”那少年沉默片刻,缓缓答道:“来龙去脉说来话长,待日后自会向圣上言明。”
萧敬川不由地心中忽然警铃大作,他无比清楚地记得父皇曾对他说起无数次的那次相遇。彼时年轻的父皇御驾前往秣陵口应约的路上突遇刺杀,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天而降的年轻人挥利剑力挽狂澜,在一地的尸体和血污中,笑着对父皇道了一声“好久不见”。
而他的食指上正套着那枚乌黑色的指环。
之后不久,父皇的一道圣旨将朝堂炸开了锅,即使在所有人都苦苦劝谏的情况下,他仍然顶住了压力,使一介布衣一步登天。
然而,本以为是一场君臣相协的美事,却造就了一代帝王溘然长逝和一手遮天的国师。
即使萧敬川心中恨极了,但他也不能做那前门去虎后门进狼的糊涂事。现在这少年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自己与国师都不是人类,国师会做的事,怎知这少年不会重蹈覆辙。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萧敬川咬牙切齿道,全身已不由自主紧绷戒备起来,他见过国师的手段,甚至在想这少年若是也暴起杀人,自己该如何是好——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赴约了。
但那少年却只是垂了眼,低低重复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沉默了许久,他才继续说道:“圣上可听说过饮鸩止渴?纵然我是鸩毒,想必圣上也是愿意喝下的。”
“一派胡言!”
“我不过给圣上一个选择而已,究竟该如何去做,终究要取决于圣上。”他顿了顿:“或者,如果圣上不介意始终受制于人,我即刻离去。”
谁会愿意始终受制于人呢……萧敬川心中涩然。
仿佛看出了他的犹豫,那少年忽然道:“为示诚意,我便送圣上个见面礼吧——圣上可以自己去亲眼看一看。”
话音刚落,萧敬川见他抬了抬手,似有两点金光直奔他门面飞来,还不待躲闪,就觉得眉睫之间少许凉意倏忽不见。
他莫名其妙地摸摸眼睛,便听对方道:“借给圣上的眼睛,只得一个时辰,圣上可以亲眼去看看自己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眼见那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像是要送客,而周围的声音忽然便如水涌入了决堤大坝一般席卷四周。萧敬川懵懵懂懂就这么被送了出来,他还想回头看看,谁料对方已经关了门。
“皇上,”小诚子连忙迎上来:“要回宫,还是再别处看看。”
萧敬川吃了个闭门羹正没好气的,转头刚要撒气,忽然盯着小诚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小诚子身后模模糊糊的竟现出了先皇的身影。
“借给圣上的眼睛,只得一个时辰……”
刚刚的话仿佛又想起在耳边,萧敬川大踏步奔出门去,扬鞭策马,一路向宫门奔去。
不多时,数匹快马从宫中向四面八方飞奔而出。
修改了第二章的一些内容,去掉了多余的话
不知道会不会更好一些,希望有什么意见能告诉我
比如情节关联性,断章等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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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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