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巨变

三月初二,夜黑风高,宜杀人夺权。

天刚刚擦黑,陆泽云和陆泽之便携圣旨各带两百府兵向京郊的兵营奔驰而去,前锋营领军之将拒不接旨,被陆泽之斩杀。是夜,陆泽云和陆泽之分别就任巡捕五营统领和前锋营统领。

三月初四,禁军统领傅文在府中接到除职的圣旨,当庭大声斥责传旨太监假传圣旨,一刀砍下了太监的头颅,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宫统集了当值禁军,关闭四扇内宫门。而后他带兵直奔御书房而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御书房那看似一踹之下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在众人的刀劈斧砍下仍岿然不动,他仿佛还能听到皇上似乎还和谁在手谈一局。就在陆泽云带领朱雀营包围了内宫、撞开长乐门后,禁军中的左骑校尉华骁突然暴起,将傅文毙于剑下。

三月初五,华骁被封为禁军副统领,暂代禁军统领之事务。

三月十五,刑部尚书以年迈为由告老还乡,谢老丞相的得意门生童山行填补了这一空缺。

三月十九,高子和被移送大理寺,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督查院三堂会审,并由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固王爷陪审。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以为是一桩糊涂案糊涂了之,但高子和供出的一件件一桩桩都惊世骇俗,如同在油锅里浇了一瓢水一样。三部主审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汗涔涔地连夜整理了案宗,送至御书房。

四月初一,华统领带兵抄查了国师府,全府上下百余人尽皆入狱。禁军如凶神恶煞一样将国师府挖地三尺,数不清的密信被整理归箱,送入了宫中。

四月初二,京城开始全程戒严,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未经准许不得离京。禁军和前锋营在城中交错巡视,一时间人心惶惶,连着街上行走的人都明显减少了。

同日,已经抵达嘉禾关的魏武侯才发现西疆根本没有什么西戎来犯,他怒斥嘉禾关守备将军,却被伺机拿下。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三日后,地平线上出现了西戎的三万大军。

四月初七,三名御医被召入宫中“养病”,随后逐一重病不治。据送药的宫人私下透露出的消息,张御医最后是被禁军捏着鼻子把药灌下去的。

四月十日,内务府总管家被抄查。

四月十二日,兵部侍郎意图带两名幼子偷偷离京,遭遇前锋营时还喝令府兵抵抗,被当场击杀。

四月十五日,大批禁军涌入太仆寺卿的家中。

五月初五,国师府满门抄斩。

五月初六,内务府总管府中八岁以上处死,八岁以下流放千里。

次日,太仆寺卿在牢中咬舌自尽。

短短几天内,满京城杀得人头滚滚,连空气中似乎都充满了腥臭的鲜血味。

萧敬川已经不记得这几个月内自己第几次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睡过去了,醒来之后又不知疲倦地继续批阅。他的双眼已经布满了血丝,但总有奏折中的内容让他气血上涌恨意勃发。他想杀,他想把这些年所有对他阴奉阳违的人都杀掉,想把所有对他轻慢的人都杀掉。

所以他不知疲倦地批着奏章——直到他翻开其中一本奏章。

与所有行文规范中规中矩长篇累牍的奏章不同,这本中只写了八个字:

“苟能制敌,岂多杀戮”。

慢慢地合上奏章,他才想起来,他已经有几个月都没有见过楚玄了。

杀戮的步伐终于慢了下来。

如所有动荡的时代一样,随后的几个月内,有人从无名小卒步步高升,也有人从高高在上跌入尘埃。前锋营开始陆续撤回京郊,禁军的巡查也渐渐放松下来,城门正常地清晨开放傍晚关闭,清冷了半年有余的街道渐渐恢复了生机,笼罩在京城上方的雾霾终于要渐渐散去了。

十月初九,这场动荡终于到达了终点。

高子和在朱雀门外被凌迟处死。

十一月初,西征大军大捷返京,但据围观了进城盛况的人说,领兵队伍中并没有出现魏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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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二月廿六日起,楚玄就搬出了清心居,他自然知道接下来不短的一段时间内,萧敬川恐怕都不会有什么闲暇了,便自己寻了个所在,简单地住了下来。

他已经有将近三百年没有在人间走动,很多事情都生疏了,于是就趁着这个无事可做的时候,在大正书院挂了名,但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去找先生求些书来读读,只是偶尔才跟着学子一起听听夫子们讲书。

处决高子和的那一天,他正好从大正书院抱了些书回来,在街上便看到许多一脸兴奋呼朋唤友的人向朱雀门蜂拥而去。他退到街边,有些淡漠地看着这些人。

这些人真的是对高子和恨之入骨吗?必然不是,高子和虽说在朝廷上专横,但并没有将大檀荼毒得民不聊生,相反,他在的时候不仅西戎不敢觊觎,而且至少大部分人都是安居乐业的。如果自己不是站在萧惟的一边,也许会对此时漠然视之吧。

但他们为什么为凌迟高子和如此雀跃……难道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变得鲜血淋漓是如此快意的事情?

当他慢慢地走回家的时候,恰恰遇到宣他进宫的禁军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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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敬川憔悴了很多,这是楚玄看到他的第一个印象。

“小诚子,出去候着。”萧敬川疲惫地挥挥手,小诚子连忙退出门去,将门轻轻关上。

“朕应该谢谢你,否则……”萧敬川低低地说:“恐怕朕会杀戮更多。”

“圣上不必自责。”

“楚玄,朕想做个仁君,”萧敬川抬头看着他:“你还能帮朕吗?”

他问完这句话之后,书房里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半晌,楚玄才道:“我是来向圣上辞行的。”

听到楚玄的自称从“臣”变成了“我”,萧敬川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没想到你会离开得这么早。”虽然他早已经料到会有今天的事情。

“先皇已逝,圣上的心腹大患已经扫除,而且……”楚玄犹豫了一下。

“而且,你不愿再与皇家有太多纠缠,是不是?江自流。”萧敬川盯着他问道。

楚玄勉强笑了笑:“圣上聪慧,果然是已经知道了——既如此,圣上该更理解我的去意。”

“若朕……若我立誓以诚相待、绝不负你,”萧敬川忽然道:“你能否再多做停留呢?”末了,他不由叹了口气:“我初掌大权,未曾想到局势远比我想得复杂棘手。”

楚玄摇摇头:“圣上如今是国事不平需要帮助,立此誓言,待大檀内忧外患俱除,焉知不会兔死狗烹。”

萧敬川急得恨不能剖心以示,高声道:“我萧敬川虽不算是英明圣主,但自幼受父皇诗礼之训,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必不会做那虎狼之事!”

听他提到了萧惟,楚玄便不再说话。萧敬川的一颗心从胸膛慢慢提到了嗓子眼,又慢慢冷回了胸膛,却听楚玄轻叹了一口气:“罢了。”

萧敬川心头涌出一点希望,小心地问:“罢了是说……”

“看在先皇的情分上,就算再试一次也无妨。”

萧敬川大喜,立刻肃立起身,深深一揖:“萧敬川必当恪守承诺!必不相负!”

“圣上……”楚玄没有还礼,而是继续道:“先皇的事恐怕不是处死一个高子和便可了事的。”

关于太后的部分,楚玄特意交代了化蛇含糊带过,以免打草惊蛇。但即使如此,他仍然不能理解,一个已经登上了地位顶峰的女子,为何又要亲手毁掉自己的巅峰。在这一点上,他百思不得其解,隐隐约约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明白。”萧敬川虽然不知道关于太后的部分,但他自幼在宫中长大,以父皇的气魄,仅一个高子和并不足以为惧。他甚至想过……但那个可怕的念头很快被他从脑海中甩开了……

“圣上是想查个水落石出,还是就此带过?”

这些日子里,萧敬川自然知道楚玄对于先皇的立场,而这也正是他的想法:“绝不姑息!请便宜行事!”

“谢圣上,臣却之不恭!”楚玄终于躬身回礼。

萧敬川只觉心头一松,大喜过望,但惊喜过后,忽然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聪颖如他,只不过几个转念的功夫就明白过来了,不由无奈地看着楚玄道:“你这手欲擒故纵……用得还真是不错。”

楚玄见他明白过来了,也不由笑道:“班门弄斧而已。”

他本就是打算将萧惟之死彻查一番,在朝廷之中自然是更方便一些,但在这之前,他需要的是萧敬川的立场和态度。

“如今你我是……君臣名分,”萧敬川面对楚玄有些没有底气:“朕是否可对你下令?”

楚玄不由失笑,看来自己是吓到了小皇帝了,生怕哪里不满意就会拂袖而去。

“这是自然,臣自当竭尽所能。”

“唉,”萧敬川暗暗松了口气,拿起手边的几本奏章,故作为难道:“爱卿可否帮朕参考一二,这些事情朕一时完全没有思绪。”

楚玄看了看奏折,苦笑道:“圣上不要令臣做僭越之事啊,否则与高子和何异……”

“那怎么一样!”萧敬川板了板脸,佯怒道:“现在是朕做主,快帮朕批阅!这是朕的口谕!”

“被人发现的话,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有朕在,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楚玄无奈地接过奏章,告了声罪,便在侧面坐下。一时御书房中只有轻轻翻动纸张的声音。

“朕……有些后悔凌迟处死高子和了。”萧敬川忽然说道。他今天也曾御驾亲临朱雀门,想看到这个令自己憎恨的对手死去,但当亲眼见到刽子手下刀的时候,他才知道凌迟是种多么残忍的事情——那是有血有肉的身体,那是鲜活的生命。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凌迟则是一点点地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只看了几眼,他就掩面回宫了。

楚玄沉默着。

萧敬川犹豫了许久,才轻轻问道:“凌迟……很疼的……是么……”

楚玄翻动奏章的手忽然就停住了。

——在血腥的味道还没有从新王朝杀过的路上彻底消散,年轻的一字并肩王就脱下了战袍,穿上了囚服。他被剜去双眼,凌迟处死,殁年二十五岁。在他身后,是无数的朋友血流成河。

“比起信任之人的背叛之痛,”楚玄慢慢地说:“圣上,体肤之痛倒算不上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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