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雾四起
大雪纷飞,大雾四起,我抱着书走了很久。
一辆车停在门口,上面下来几个身穿德**服的人。
“你是什么人?”
“我是卡索教授的学生。”
“你有拜访批文吗?”
“有的。”我费劲的从包里翻出来我的批文。教授已经被禁足在家很久了,据说受到了监视。
打开门是一段很窄的只供一人行走的木楼梯,墙壁上挂着一大块布,上面是领袖与人商谈的灰白图,中间的旗帜十分大。军官们对图敬礼。
教授坐在窗边,屋子里很昏暗,没有开灯,窗外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眼皮垂着,没有精神,嘴巴抿着,沉默不语,脸上的皱纹纵横,头发白了很多。他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很多。
为首的军官十分年轻,身上别着勋章,却是很高的等级和荣誉。他们在很日常的寒暄着,你的生活怎么样,最近在做什么,报纸上那篇文章你看了吗?
寒暄完他们就上楼开始了搜查,他的书、笔记、报纸,他们很详细地找过每一个地方,任何能表达思想的地方。翻箱倒柜的声音和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交织着,咚咚咚,像敲鼓。
领袖的图在一旁注视着我们。
教授和我聊着,搜查很漫长,我们聊得也很漫长。我们从很久以前开始聊起,从离我们很远的东西开始聊起,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到中华文明,从海洋聊到陆地,从哲学聊到文学。我们回避着现在,回避着此地。我心里一直有一个问题,只是我无法宣之于口,我怕言辞稍有不慎,就会牵连到教授。教授好像也感受到了我的担心,他温和地看着我。
他问我有没有看过一位作者的书?那个名字很长,很拗口,是俄语,我反复念着,我隐约有印象。
“这个名字怎么写呢?”我的听力不好,只有写出来才能知道是什么字。
他拿了一个升降控制器,把领袖的图升了起来,原来图下面还有一层,是一个作家坐在桌前的图,旁边是他的名字,还有一句关于雪的话。
“是这位。”
我摇摇头,我没有看过他的书。
“我一直为我烧掉了他的书而感到痛心,你现在还不能看他的书,但我相信有一天,你会看到的。”
他又升起了这一幕,下面还有几层。我认真地看过去,这些是现在的学校无法开给我的书单,这些是已经消失在当代叙事里的人。我得记住,我得看到。
“爱,死亡,生,你永远不要忘记,它不仅是人类永恒的文学母题,也是人类不断要去回答的问题。这里有很多人为了信仰而生,为了真理而死,为了回答一个问题付出一切。他们都是战士,他们选择了不同的爱、死、生。记住他们,然后选择你想要活着的方式,如何爱,如何生,如何死。”
升到最后一幕,是爱伦坡的诗,密密麻麻,全是诗句和文摘。
“你知道这个吗?”
“我知道,我很喜欢他的小说。”
“绝不复焉。”
“永不复焉。”
我们聊得太兴起了,完全忘了我们处于多么危险的境地。
楼上的脚步声在往下走,教授赶忙放下那些幕布,想放回第一幕。
教授的眼睛睁着,流露出惊恐。这一铲雪,覆盖在了教授的脸上,掩住了那双眼睛。
我站在一旁,年轻军官站在我对面。
白茫茫的雪地,连墓碑也没有,完全看不出来这里埋了一个人。
大雪纷飞,大雾四起,乌鸦兀得叫了一声。
二、末日
我梦到了一片大海,远山黛色,青山重重。
很蓝很蓝,温柔地像心爱的人的眼睛,像酒杯里的酒水一样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我觉得这是海,因为只有海才能这么蓝,而且它给我的感觉是一望无际,即使我看到了环绕着它的山和房子。
天是玻璃罩子,罩住了这片海。海面有许多曲折的小路,路上有许多人,排着队。
我走在海上,感觉像走在心爱的人的心里,这里芳草萋萋,天地辽阔。
我每一步都踩进了泥泞里,我穿了一双不怕脏的靴子,很好玩,每一步都是如此的开心无畏。我走了很久,我对这里很熟悉。
就像小时候我跳过一道道沟渠,然后稳稳落在地上。
他们说要到尽头去。
尽头是一个洞,它隐在我家河岸下,黑漆漆的,我并不敢毫无准备地进去。
有人猛扎进水里,说下面可以走。
我回家带好物资才敢下去,手电筒,食物,水,小刀。
下面是一个墓穴,小鱼在空中游泳,水草爬满了石碑。我拎着一根藤蔓,心想这为什么是尽头。
有人去摸棺椁,里面穿着腐烂华服的骷髅坐了起来。
一种咒语在人群里弥漫开来,
出来后我觉得世界很不一样,它太漂亮了。
哪哪都漂亮,哪哪都喜欢。
主人走入房子,他的洒水壶倚靠在门上,墙壁上攀爬的绿色爬山虎,垂下的紫色的花,林间洒下的碎金色的光,吹动的风,吱呀作响的木格子窗,夏日午后鸣叫的蝉和稠密的鸟鸣,扑面而来的热浪和浓烈的花香,肆意生长的绿意和野草。
我拿出相机想拍下来这一幕,可是感觉相机里的景色和我看到的不一样。
我在调整参数,但是随着我的脚步,我发现了越来越多的东西。
这个世界丰富如盛宴,鲜明的颜色,肆意生长的万物。大地孕育出新机,凋零的又会重生。
这明明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一草一木我都知道,每一家我都记得,为何今天这么漂亮呢。
太阳在下坠,每一刻的光线都在变化,如一簇热烈的火在天边燃烧,烧得所有颜色都融化了,云看起来好美味啊。
我的左边是金黄色的戈壁沙漠,太阳融化后透出一股馥郁的香,闻起来像是刚出炉的蛋挞,风吹动沙丘掀起美丽的金纱,风滚草滚向遥远的地方,看不到尽头。
我的右边是青青稻田,黛色远山,夜色笼罩下,一切都隽永如诗歌。兔子探出脑袋,又不见了。竹叶青像一条美丽的丝带,留下点点涟漪。天边的电塔伟岸,如忠诚的士兵一样驻守在此。
沙漠和青田中间有一条路。
道路两旁是参天入云的红杉,银亮的树身,火红的树叶,组成的红墙弯如弦月,切割开了青蓝的天。
人渺小如蝼蚁。
我心想怎么会有这么瑰丽的景色呢?我只在地理杂志封面见过。
可是我的相机完全拍不出来,我坐在半截石墙上捣鼓。儿时的玩伴路过,让我把相机给他。他从我相机的侧边打开了一个暗匣,从里面抽出来很长一截的光卡,那颜色真漂亮啊,光怪陆离,他和背景一瞬间失色了,只有他那手里那卷带子有颜色。但是他好像想解剖我的相机,我赶忙阻止。
我看到他在不断调低进光量,画面越来越黑,我说太暗了,我不喜欢这么暗。
但是来不及了。这一瞬间,太阳坠落了,所有鲜明的颜色都黯淡了。
浓稠的汁液,发出恶臭味,有什么东西在死去,在腐烂,在蠢蠢欲动。
我的光卡无法装回相机,相机的屏幕里看到的东西在异动变化。
一切都烂掉了,就像新鲜的蛋糕变质腐烂,引来无数蝇虫。我们掉进了里世界,怪物如潮水一样涌来。
藤蔓抓住了我的脚,虫子爬了上来,我并不怕虫子,可我很怕不断繁殖的虫子,因为无法杀光。它们在产卵,无数新生的虫子攀附在我的腿上,我伸手拍掉它们,然后拉着朋友赶紧跑。
尸体从坟墓里爬了出来,死去的花在尖叫,虫群窸窸窣窣,老鼠的咀嚼声令人头皮发麻。肠子从破开的肚子里流了出来,挂在外面。器官掉了满地,那具尸体在咀嚼自己的大脑,不知道是谁的心脏在被老鼠吃。
它们的声音永远黏在我的身后,无法摆脱。
白森森的骨头抓着我,蝎子将毒尾刺入我的脚踝。
我踢开了白骨,踩死了蝎子,拼命跑。
我们跑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这家院子里种了很多奇怪的植物。
结果潮水般的白色的虫子从内涌了出来,我被左右夹击,但还是冲了过去。没想到白虫去攻击我身后的虫群,我爬上了花架,看着白虫把攻击阻隔在院外,并且怪物们显然怕白虫,不敢再进,只是隔着栏杆对着我叫喊。
一个雌雄莫辨的人出来,他喊它们“善虫”,声音是男声,但他让我们喊他姐姐。
他长得很漂亮,身材高挑,穿着武士裙,妆容夸张,鲜红的口红,头戴着一个很破的草笠,手里拿着一个破扇子,扇骨残缺,扇面残破。什么都破破烂烂的,只有他完整。
我从花架上下来,他说他好久没看到活人了。
“谢谢你救了我们,但我在这怪物会一直来的,我不想拖累你。”我说。
“没关系呀,再说除了我这,你们还能去哪呢?”
“可是它们实在是太多了。”我很担心,这个院子的防御看起来很脆弱,栏杆一直在被怪物摇动,门快被破开了。
“我在末日生活了许久,早就习惯和怪物为伴了,别担心,我有办法的。”他语气很轻松,笑的时候会收起扇子抵着嘴笑,真得很漂亮。
一些怪物想翻栏杆进来,被下面的花吃掉了,花大口咀嚼着,看起来非常可靠。
院子的门被破开了,一些怪物不顾善虫冲了进来。
他进了屋子,把祖宗的牌位搬了出来,让祖宗去打。他祖宗们武功很好,在空中翻来翻去,我心想太爷爷一把年纪了还要打怪好不容易啊。
怪被打出去了。
这是一个很老的宅子,暗无天日的,家具都是木作的。院子里还有一只鹦鹉,大多数时候都是捧哏的,很好笑。
他指挥另外两个人做防御工程。我问那我呢,我做什么。
“你来帮我做头发。”
我盯着他看,我说我不会。
他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披在后面,十分美丽,根本不需要做。给他做头发就像往艺术品上涂鸦,是亵渎。
我去做防御工程了,锯木头的感觉十分好,尤其是把图纸上的东西一点点做起来然后拼起来,太有成就感了。
我们三个人被留了下来陪他打麻将。
白玉做成的麻将,比较小,而且每人有两副牌,一副明牌,一副暗牌,数量相同
先打的是明牌,如果被碰了,对方可以从自己的暗牌里抽相应的牌数。而且牌面也很复杂,上面画了星座图,分子式,甚至数学公式。
我一直看不明白,当我排完我的牌的时候,打出来一个数学公式,他就碰了。
他抽走了我四张暗牌,然后就胡了。
“我完全不擅长麻将。”我说。
“多打打就会了。”他看起来很高兴。
我拿着牌研究,外面的怪物还在叫喊,鹦鹉还在捧哏。
三、花样年华
我梦到一场很大的雨,这雨下得跟《花样年华》里一样大,把世界给淹了,路上全是水。梁朝伟和刘嘉玲在雨里哭,雨飘摇,他们浸在水里,小河湍急,野草疯长。他们堵着路不让过,据说等了很久。
梁朝伟问我们去哪了?我说我们去菜市场买菜了。
他绝望地说不要再骗他了。
可我没有说谎,我们刚刚真去买菜了,我买了铁板豆腐和狼牙土豆,香香的,拿在手里,但现在已经有点冷了。
我和张曼玉蹬共享单车回来的,还找不到停车的地方。
我们四个人在这对峙着,雨浇得兜头兜脸。
周润发从一旁的阳台上探出头,他端着酒杯微笑着说这个雨夜他的太太也没回来。
一辆车停在了我们旁边,林青霞从车上下来,风情万种,笑着说她来迟了。然后靠着车门拿出打火机点烟,雨下得这么大,她点了几次才点着,她新做的蓬松卷发很快被淋湿了。
“不进来躲雨吗?新做的头发这样就淋湿了。”周润发问。
“不用了。”林青霞吐了一口烟圈。
“去哪玩了?”
他们就这样隔着我们聊了起来。
“我看着你跟他走了,你们去了哪里?”梁朝伟看起来伤心极了。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好漂亮的眼睛,雨是雨,眼泪是眼泪的,我心想不愧是梁朝伟。
但我觉得梁朝伟冤枉张曼玉了,她一直跟我在一起,除了我去买烤鸡腿的时候。啊烤鸡腿的时候,那时候她在哪?我没买着烤鸡腿,小摊没出。
我于是只能闭嘴,我想我离家也就一百米,好想家,但他们堵着这条路。
我小心观察着,看看梁朝伟又看看张曼玉,我想刘嘉玲在这做什么呢,她好像也在等人。
她偷情,她也偷情,他知道,他也知道
她暗着偷情,她明着偷情,他现在知道,他早就知道。
这是哪出跟哪出呢。
他们的语气越来越激烈,雨水拍在脸上,头发都黏着,幸好我戴了一顶帽子,还能稍稍看清。
张国荣这时来了,问吵什么呢?
刘嘉玲说:“你可算来了。”语气很重,像一口闷着的钟。
水已经及腰深了,抬腿都不便,我的塑料袋里都装了水,我只能倒掉,然后拿签子吃了一块土豆,已经凉透了,像小石子。
来得人越来越多。
王菲坐在墙上唱歌,周星驰在逗关之琳笑,刘德华给周润发发了一张牌,王祖贤拿瓶子舀了雨水喝,说没什么味,又问林青霞喝不喝。张柏芝、莫文蔚、汤唯聚在一起聊天。
我看看四周,想找王家卫,让他把雨停了。
事态发展越来越奇妙了,这条路上挤满了人,梁朝伟拦着路不让走,每个人都像在演电影。
四、圣诞老人
不知道如何叙述这次梦到的人,因为他太过零散了。
他长得很像圣诞老人,出场也很圣诞老人,在雪山里驾驶着麋鹿车降临在我面前,然后住在一间雪山小屋里,但其实是我没看到小屋后面隐没在雪松里的别墅。
他要去采购物资,问我去不去。我说去,但怎么去。他打开车库,像GTA5一样的车库。众多的车里他指着一辆深绿色的小型敞篷跟我说:“你可以使用这个。”
“我没有驾照。”我很喜欢这辆车,但我没有驾照不敢上路。
“没事。”他可能完全不在乎,摊了摊手,把钥匙递给我,显出充分的信任。
由于语言不通,我的语言系统在这里简化成最简单的词汇和句式。我觉得够了,have want like need几个动词够了。我的用词虽然不够礼貌得体,但我的语气和态度足够谦卑,辅以肢体动作,即使说着颠倒的话,也不会产生歧义,而他是个会谅解的人,并且也简化了自己的语言,我们就这样交流。
“像一场自毁。”我接过钥匙,看到他灌了一瓶酒下去,他脸色涨红,酒滴挂在他如蓬草一样的胡子上,不修边幅。
生活是一场飙车,我有权自毁。我对我有权自毁这件事感到害怕。
因为风雪太大,他吹感冒了,发起了高烧,我去拿冷毛巾给他。但我不知道他的房间在哪。弯弯绕绕,绕到了堆满剑的房间,险些被掉下来的剑劈到。还有那个堪比图书馆的房间。我误入了他养猫的地方,这个房间里每一处都长了猫,满地的布偶猫,毛茸茸的,它们一直往我脚边挤,我怕踩死了,大喊你们离我远点。
太恐怖了,明明每一个地方都亮着灯。走不到尽头,找不到方向,像石崇折磨的那个穷人。
我问:“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不害怕吗?”
他说:“不害怕,很开心。”
我心想如果我一个人住在这,别墅和棺材没有区别。
下一个梦里遇到的B就很好叙述了。
一开始看到她,我以为她只是在玩,她趴在我家窗户外面,我很担心她摔下去,我伸出手想拉她。她却十分敏捷,跳到地上,然后看着我。
反复几次之后,我确定她在拿我取乐,于是不再管她。
然后她把我家屋顶炸了。我站在满地的碎屑灰尘中抬头看着她,她像特工一样站在断壁残垣上,微笑着看着我,魔鬼的微笑。
入侵者。
像一场防守战一样,我守着每一扇窗户。她来去自如,肆意破坏,我的家一片混乱,快变成废墟了。
当我终于抓住她,问她为什么要这么玩的时候,她只是像疯子一样的笑个不停。我松开手,让她掉了下去,她掉下去的时候还在笑。我强烈的愧疚感在这片笑声里消失了。
我下楼去,她不在地上。
过了一会,她又出现在了窗户边,哈了一口气,在窗户上画了一个爱心。我站在窗边看着这个爱心,她的脸在此刻清晰,很漂亮,笑起来很明艳。
“你究竟想要什么?愚弄我?想拿我取乐?摧毁我的秩序?想让我痛苦?”我隔着窗户问她。
她只是回以明媚的笑容,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猫在看手里的老鼠,一切都在掌握里,她觉得好玩。
她往后倒了下去,然后再次复活,好像某种循环。
我在一开始很焦急,因为我看到完整的家被她破坏了,想阻止她。但随着破坏程度越来越大,我反而平静了,这一片的废墟,随她去吧。
她敲响了门,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我走出家门,打车去找朋友,跟她们说话,逛街。我看到陶瓷小摊,买了一片褐红色的碎片,我说我想吃冰淇淋,还想去那家日杂店。我在地图上钉下了这个地点。
她很漂亮,路上总有人在看她,问是不是明星。她谁都不理,又在喋喋不休的说话了,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中,而我只是听着。
下雨了,我们在一家店门口躲雨,她拿着相机,拍下了落雨的瞬间。
雨落在她的身上,感觉她更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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