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安似是忘记了什么事一样从梦中醒来。

这几天墨恒是不是一直不盖被子睡觉?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个意识弄醒。

“……嗯!”

段安感觉自己如被钢架裹住那般难受，手挣扎着钻出被子就碰到了僵硬的手臂，如冻僵的尸体般。

“是墨恒的手!”他抬头侧过去，只见墨恒死死地搂住自己，就像什么亡夫死后执念的挣扎。

“怎么会如此冰冷僵硬。”段安喃喃，他尝试着叫醒墨恒，“墨恒，墨恒?”

但很显然，毫无动静。

“难道是睡沉了的原因?”段安开始掰开墨恒搂着自己的坚硬的手臂，但这手臂竟如木头一般，难以掰动。

终于，段安使用了全身力气，那手往外走，但居然发出了如铁木折断一般的声音。

段安“啊”了一声，触电般从墨恒的皮肤离开。

突然脑子如过点般闪出“他……不会被冻死了吧”的想法，整个人开始慌乱起来，他颤抖着手快速去摇身边的人。

“墨恒——墨恒——”

由于他动作急促，身边的人“哐当” 从床上掉落，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他是走了还是死了，不可得知，不过这个身体是墨恒的。段安爬下床，尝试抱起墨恒的身体。

一只手猝然开裂，差点把段安吓得后退三尺远。

“他他他他……这是?”

丝丝细密的暗色血迹渗出来，手臂与身体的连接处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真丝，真如藕断丝连一般。

段安吓得眼泪都使劲往外涌，抓起他的一只手不让它往外掉。

“我该怎么办?我……是报警还是应该把他送医院?”

他内心很是复杂。

“咳……”一声艰难的气息从墨恒的肺脏呼出，身体剧烈起伏了一下。

“安安。”墨恒回归般开口说话，眼眸由一开始肃杀的警惕也转为莫名其妙的开心，见使用不了断手，他便用完好的手去触碰段安的脸蛋：“你果然还是关心我的。”

发现这只“鬼”醒了，刚才自己那般紧张就好像入了套，跟笑话一般被他拿捏，段安的厌恶感重新涌上心头。

“我身边躺了个死人，我能不害怕吗?!”他嗫嗫嚅嚅道，“要不然……明天我就成了杀人凶手。”

说得倒也是，只不过他半夜醒来倒是墨恒没想到的。

“我去找了一些东西。”他把自己的手臂接上，随着一声人体“嘎吱”脆响，手臂开始严丝合缝起来。

简直就跟怪物一样。

段安连呼吸都停滞了，根本不敢动，任凭想象把他带到恐惧的浪潮。

“还真费劲。”墨恒抱怨道，“没吓着你吧亲爱的?”

这句话何其的阴森诡异，请问谁能听到自己“丈夫”深夜如尸体一般之后再还魂接骨会不害怕?

“要我抱你上床再睡一会儿吗?”他又突然温柔，“我打扫一下这里。”

“不。”段安抗拒地伸手，攀扶着旁边的柜子踉踉跄跄起身，“我睡不着了，去楼下客厅坐着吧。”

墨恒想了一下，“也好。”

天亮就带他去医院看看。

*

段安对着漆黑的夜沉思，刚才那只“鬼”到底干嘛去，或者自己刚才若是心狠一点，把那具身体毁掉，他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

可是转念一想，若回不来，他又会来到梦里折磨他，简直无益。

空荡的房子响起浸满水攀爬在地上来回蠕动的声音，如**的被开膛破肚的怪物。

段安被这种声音折磨着，捂住了耳朵。

但这种声音很快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低沉的脚步声。

那一瞬间，段安想到了，如果他立刻从楼上跳下去死了会不会更好一点。

可他……还有母亲……

男人从楼上拿来了被子，他小心翼翼地给段安裹上，一起陪他等待黎明。

耳边是他絮絮叨叨的安慰：“天很快亮了，不要害怕。”

他知道段安不喜欢黑夜，所以只能让他期待黎明。

……

但段安还是睡着了，害怕与安心并存就跟一种魔力般催他入眠。

醒来的时候，墨恒仍旧睁着眼睛陪着他。

“醒了?”墨恒对他道，“今天说了陪你，我给你准备早餐，吃完饭我们去一趟医院好不好?”

也许只有在医院里，段安才会好好地躺着。

段安循着方向拉住他的手，“不去。”

“去了也没用。”他小声嘟囔。

墨恒蹲下来，语气坚定：“谁说没用的，我保证一定有用，今天之后你一定能看到。”

如果是一般人，他绝对不会觉得有能力做到，可偏偏他的丈夫不是一般人，而且这种说话的魔力让他心里的渴望蠢蠢欲动。

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嗯”了一声。

反正知道没用他就会放弃的不是吗?

……

吃过早饭后，墨恒便带着他出门，一把黑伞遮住了烈阳，车子往眼科医院驶去。

半小时后。

“他已经结婚了?”熟悉的眼科医生疑惑又惊喜地看着他。

段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是的。”

医生戏谑地调侃：“我还以为你会孤独一辈子，最后把眼睛捐给我呢。”

这句话不太礼貌，连段安都感觉到了，他局促地皱起眉头。

墨恒冰冷地“哼”了一声，“医生，不该觊觎的不要觊觎。”

“哇。”一声状似惊吓，“你先生……还挺护着你。”

“嗯……”

他又小声道：“眼神还真可怕，你真受得了他?”

骨骼曲动的声音清晰作响，那医生再也不敢调侃，而是回归一本正经：“这位先生可能第一次来不知道，你的嗯……太太眼睛是治不好的，连我们眼科医院的最新科技都无法解决。”

“哦。”墨恒拖着长调子，“因为我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所以还麻烦你再治疗一遍给我看看。”

医生明明很正经说话可是眼前这个人一点都不听劝，生气道：“我说了，他的眼睛治不了，查不到任何病因，他来几次了他能不知道吗!!!”

墨恒垂眸睥睨而下，指着段安，冰冷道：“他不知道。”

段安生怕他们就这样在医院吵起来了，连忙拉着墨恒的手，“是真的，真的查不到，要不我们走吧。”

墨恒温柔地盖住他的手，“乖，再查看一遍好吗。”

段安也没想到墨恒竟然为了自己的眼睛如此执着，遂不再说话。

“钱我给双倍，行了吗?”墨恒勾着嘴角道。

医生愣了一下，上次来这里，这位患者的母亲还是找亲戚筹的钱，当时还因为这个事那位母亲跟亲属当众吵了起来，那几个亲戚简直吸血鬼，各出了一点钱也只够一半，现在情况明显变了，他嫁给了一个有钱……还有颜的男人。

医生叹了口气，“好吧，不过治疗不出什么，钱不包退。”

墨恒开口干脆答应：“没问题。”

段安：……

他倒是用人类“父母”的人钱用的畅快。

……

进行治疗的时候，医生一个主治一个学习，后面还跟了几个护士。

墨恒打着“不放心自己的丈夫”畏惧借口，硬要进入。

“如果你们把他的眼睛弄坏了，我将会起诉你们。”

墨恒的威逼很可怕，甚至让医生和护士都不敢动弹，就好像被恐怖的力量定格了一样。

但病房的门一关上，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穿白大褂的医生变成了身形完美的长腿男人。

“医生，我现在该做什么?”段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安地询问。

“睁开眼睛。”墨恒口罩下的声音带点浑浊，但手里拿着晶蓝的碎片，一点点靠近那只眼睛。

段安睁开眼睛，突然模糊就看到一直手覆盖上来，还有一闪一闪的东西。

他刚想大叫，那些碎片猛地扎入他的眼睛。

段安大声喘息起来，但那些碎片好像一碰到他的眼睛就瞬间变得软了起来，就好像软塌塌的美瞳一样，逐渐与他的眼睛融为一体。

随后，他陷入了昏迷。

……

再一睁眼，段安以为自己从梦中醒来过来，四方耀眼的光亮一刻不停地扎进他的眼睛。

他艰难抬眸，却发现自己面前有着无数的镜子般的碎片，而碎片里有无数个自己。

“这里是哪?”

周围的镜子碎片把他包围，让他无处可逃，反而他走一步，那些碎片便靠近一步。

就像无数尖锐的狠刀，逼得段安后退。

“你们要干什么?”他对着镜子发问。

镜子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停止，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如眨眼睛般的声音，一下一下的。

而他就像被嵌在这里一般。

随后，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穿着一身黑色，稍长的碎发盖在了眼间，抬起眼眸时，如虔诚的信徒般望着他的方向。

眼睛幽深而亮。

段安不知道他是谁，更是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觉得奇怪。

“你想出来吗?”镜子外的那个黑色身影开口。

如果不出来自己就得永远嵌在这里吗?可是段安不信他，更是跟他不熟。

可是他不想被困在这里。在他犹豫的时间里，那个黑色的身影消失，镜子突然就变成了浑浊的墨色，里面倒影着自己的影子也随之变黑，如鬼影般。

那些自己的“鬼影”一步步逼近，镜子碎片逼到喉咙处，割响了血肉。

“想，我想走，你带我走!”他大喊。于是镜子齐齐扎来，段安握住拳头，对着那些镜片一顿狂捶起来。

“砰砰砰——”碎片发出凌厉尖锐的刺耳之声，像一个世界在他面前轰然倒塌。

起初声音大如山洪，最后慢慢变得细小，如掉了碎片的星辰粉齑，又如跳动的音玄，很是好听。

最后细如蚊蝇的声音终于消失不见……

……

天光大亮。

段安的眼睛微微睁开，他还适应不了光亮，所以这睁眼的过程也非常缓慢。

但是罅隙中，他能看到一个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站在他身边，手心传来的温热感就是来自于他。

不知不觉中，自己的手也把他攥紧。

“太好了，好像成功了。”眼科医生道，“快，睁眼看看。”

墨恒用手挡住他低下来的头：“他才刚好，不用着急着睁眼。”

医生古怪地看着他，好像他才是医生一般。

但是墨恒才不由他怎么样墨迹，钱是他出的，眼睛是他要治的，人要带走也是理所当然的。

墨恒把缎带给段安重新绑上，不让医生们查看眼睛，拉着段安丢下一句：“不接受售后谢谢。”

拉着段安往外走，医生和护士要去追，突然头晕目眩，每个人都艰难到站不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刚才什么也没做，就连射线都不曾碰到，怎么会……”

“啐……!”

他们嘴里猝然喷出一口血水，在这防护措施做得极好的治疗室内，邪乎到了极致。

……

段安平时走的很慢，此时墨恒拉着他，他就得小跑一般跟在他身后，他连墨恒的脸都没有看清。

“等等……”段安捏了一把他的手心，“我们这样走是不是不礼貌，毕竟是他们治好了我的眼睛。”

墨恒停住脚步，高大的身影顷刻间压下来，与刚才只能看见后脑勺相比，此刻墨恒的轮廓在他眼前一遍遍描绘。

锋利如墨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饱满如心形般的嘴唇，在他这张俊郎的面孔上尤为好看。

这根本与他年少的印象完全不同，实际上他都不怎么记得墨恒年少的样子了，只知道面前的这张脸，仅仅在带暗淡的缎带下，也正试图惊心动魄地在他心上画上一笔。

但一开口，那种荒诞的诡异感又来了。

“他们不重要。”

况且他在那待久了对他们也并非是好处……

“况且我不想让你一睁眼看到的是他们。”

段安：“……”

段安松开他的手，“我没有雏鸟情节。”

墨恒温柔似水，他的脸靠近，似笑非笑：“我又不是，我是你老公。”

“……”

静默了几秒，墨恒手摸上段安的缎带，“我现在想拿掉他可以吗？”

段安霎时强烈抗拒地后退一大步，摇头痛苦：“这里是医院，不，他们不会想看到我这双怪异的眼睛的，会吓到他们的!”

墨恒蹙眉，他害怕这个干嘛?

“不，你相信我，你的眼睛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我保证不会有人嫌弃它而说它丑。”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好吗?”

他说的这句话带着急躁的狂热，仿佛比他还要激动还要迫不及待。

段安的害怕犹存，可是这一刻他居然愿意相信墨恒，因为除了他，没有人，不，没有鬼会说他的眼睛是世界最漂亮的。

他轻轻地妥协地“嗯”了一声，缎带飘落，眼前的光开始变得纯然，没有黑网罩着，视线外的一切东西都开始变得赤·裸。

一双晶莹剔透仿若蓝宝石般的眼睛出现在墨恒的眼前，清澈得让人心神一颤。

宛若神明降临。

“我就知道，没有任何眼睛能比得上这双眼睛。”墨恒裂开的嘴角正高高挂着，满心满眼都是段安的眼睛。

而段安的这双眼睛，正在专注地看着面前这只“鬼”，除去了黑网，这张脸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仿佛噩梦成了现实般。这么些天癫狂想折磨他的一直是这张根本让人移不开眼的脸?

不，这是墨恒的脸，不是他的，段安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剂叫“平静”的猛药。

墨恒迫不及待地在他的眼睛上“啵叽”一口，让他立即厌恶地低下头。

“妈妈，你快看啊，蓝色的眼睛，好漂亮啊。”

“对哎，好漂亮啊。”

“哇，他是混血吗？整个人跟个大版的娃娃一样。”

“我……我好想跟他拍个照……”

……

段安同款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听到那些赞扬声，“真的很好看吗？”

医院的拐角处有一面镜子，段安伸出手想去那个地方。

墨恒挑了挑眉，“还需要我牵吗?”

段安迅速收回，他太习惯了，竟然忘了他可以自己走。

在那面镜子前，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眼睛，淡淡的蓝光如浮光跃金的海面，不再死气沉沉。

段安慢慢挂起嘴角，心中也越发兴奋。

“这真的是我的眼睛吗?”他痴迷地摸了一下镜子，但他又快速缩回来。

他想起了梦里的那面镜子，那是谁?他为什么要说“想出来”吗?还是这个梦境根本就是虚幻的?

“走吧。”墨恒对他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