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辘辘,半途中白羽顶不住困意,看着早已进入梦乡不知几个轮回的牡丹,渐渐地也陷入了睡意朦胧之中。
等她再次醒来,日当正午,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周围皆是山石密林,分不清身处何地,又走了多久。
她探出窗外,看到了在前面不远处的钱方,便出声问道:“钱公子,我们如今走到哪里了?”
钱方戴着遮阳的斗笠,闻言往后一勒马缰来到白羽身边,“如今刚到正午,我们走了百里路,现在是在渝州东边郊外,快到菩提山了,那边有一所驿站,也不远了,所幸到了那边再休息用膳也不迟。”
“那自然是好,有劳了。”
白羽颔首致谢,钱方也微笑回礼。
果不其然,大约又走了一刻钟,车马就停了下来,白羽叫醒沉睡的牡丹,两人对镜略略整理发髻和衣领,就从马车上下来。
面前是一座翘脚檐楼,楼牌上书写着醒目的三个大字“菩提驿”,驿站坐落在菩提山脚下的菩提镇里,是整个镇子上面积最大、最气派的建筑,比她们在安澜镇歇脚的里长家宅子大了好几倍。
驿站门前来来往往都是一些官员和随从打扮的人,驿吏们忙着接待,迎来送往。
菩提驿的驿丞早得了通知,说五皇子殿下一行途径此地,要在菩提驿歇脚,让他们谨慎伺候。
白羽跟在慕五后面,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中年男人,蓄着一指长半掌宽的美髯,带着满脸恭维的热情笑意连忙迎上他们一行人。
“臣菩提驿驿丞赵观火拜见五皇子殿下,殿下大安见喜,这菩提驿简陋寒酸,能得殿下您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令臣下不胜欣喜,容臣好生招待您。”
“起吧。”慕五抬了抬扇子。
他坐了一早上马车,本就摇摇晃晃不甚舒服,此刻头昏脑涨,只想找个地方赶紧休息休息,吃口热乎饭,结果这驿丞一来就是这么一大段客套话扔下来,他头更疼了。
钱方见状立马上前接话,“殿下只是用一顿饭,略微休息就上路,并不打算停留,赵驿丞不必忙碌,先去安排吧。”
“是,是。”
赵观火拱手应是,喊了几个吏员和马夫帮他们安顿行李喂马,自己忙陪在慕五身旁带路,安排厢房休息用餐。
等餐食上桌,大家也都饿了,洗手后过来吃饭。驿丞讨好慕五,一样的四菜一汤,他们这桌的菜色明显更胜一筹,配今秋刚收上来的稻谷做的米饭,很可口。
慕五邀请白羽和牡丹过来同坐,贺六跟杂耍班众人在一起,他和贺老大一直在商量事情,慕五就没有再劝。
吃过饭,慕五说他要去睡个午觉,等他睡醒了再出发,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白羽和牡丹在车里睡多了,这会也不困,于是坐下来喝茶消食。
白羽想起昨夜想问牡丹因她醉酒最终作罢的事,此时提起来正合适,她示意牡丹看贺六,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偏偏牡丹心直口快:“怎么,你相好的?”
白羽咬牙,“你再胡说我立马把你毒哑了。”牡丹见好就收,白羽才接着说:“我想问你认不认识他?”
“昨天不是一起喝过酒吗?他还有其他身份不成?”
“你应该知道我被罚入轮回历劫的原因,”白羽手握茶杯,低眉细细思索,然后诉说自己的困惑:“我遇到紫翎仙君的第一世,他叫叶启,我为他和他的妻子改命,阴差阳错动了他的命轨,于是被罚。可这一世我一见到贺六就觉得他就是叶启,或者说就是紫翎仙君,但是他没有记忆,我也无从确认,所以想让你帮我辨识一下他是不是紫翎仙君。”
牡丹一手托腮,撑在桌面上懒洋洋地向白羽解释:“按理来说,凡间历劫之人是谁的化身,身为仙者并非不能看破。但你恐怕不知,一来紫翎仙君自万年前仙魔大战成名后,亲自把他的命魂从天运册里撕了下来,所以无论法力多高,都看不透他的凡间化身;二来嘛,这位仙君万年前就闭关了,已经数千年没有在仙界走动了,我飞升也才短短三千年,根本没见过紫翎仙君,所以也无法辨认。”
天运册是天道诞生以来,记录所有神、仙、飞升修士、妖魔鬼怪命运走向、魂魄所系的命书,而凡人命数由司命主管,当年她师父芫回上神神魂强大时,天运册是在芫回手里掌握的,所以她明白紫翎仙君撕掉自己的命魂意味着什么。
白羽又抬眼看向贺六,须臾后收回眼神,她很困惑,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
“我只是想知道叶启是不是紫翎仙君,贺六是不是叶启,是不是紫翎仙君,而我又怎么会在轮回里遇上他?”
白羽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我与贺六相识也才一月左右,他人确实很好,很善良很真诚,也很照顾我,但前段时间他突然说他喜欢我想娶我,我非常吃惊,这么短的时间他根本不了解我,怎么就喜欢我了,所以我拒绝了。”
牡丹总算明白了症结所在,她因紫翎仙君获罪,却在凡世一而再再而三地遇上,因他的身份扑朔迷离,所以搞清楚他是谁很重要,喜欢反而在其次了。
牡丹凑近了,手掌抚上她的肩膀,开导她:“小鹤,做人嘛,不要想那么多。就算按你们种族来说,一万岁都尚未成年,你如今还小,前半生因为有你师父,几乎没受过什么磨难,如今乍然受挫是会有钻牛角尖的时候,但‘既来之则安之’,不就是轮回么,一世一世过就是了,你好好感悟,说不定对你以后的修行和心境都有好处。”
牡丹又笑,恢复不正经的样子调侃她:“况你如此人才,品貌才学皆不输,贺六这样的,喜欢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为什么怀疑自己?”
白羽情绪波动,正要眨一下有些酸涩的眼睛,闻言立马瞪着牡丹。
“不是因为这个……”白羽反驳。
“我遇见叶启的第一世,他和他妻子埋名隐居,我因为知道他们的结局不好,所以动了改命的心思,但这一世我遇见贺六,却没看见他妻子宣兰,所以我想如果贺六是叶启,叶启是紫翎仙君的话,那这一世他的妻子宣兰去哪里了?”
“等会等会,你说谁……宣兰?”牡丹打断她的陈词。
白羽不明所以,“是宣兰,叶启的妻子,怎么了吗?”
“我们先来分析一下,”牡丹推开桌面茶盏,指尖蘸取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嘴上说:“现已知你为叶启和宣兰改命,动了紫翎仙君命轨,所以被罚历劫,由此得知叶启就是紫翎仙君无疑,如果叶启就是紫翎仙君,那么他的妻子叫宣兰,那就不是巧合,此宣兰就是彼宣兰。”
牡丹一通激情分析,得出的结论给她自己说激动了,抬头一看白羽揣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眼里的迷茫不解,如同听天书一样的神情简直要溢出来。
牡丹气笑了,“我知道你不学无术,但没想到你连宣兰都不认识,仙族历史你是一点不看?”
白羽:这……
牡丹无奈,只能给她解释:“宣兰上仙是仙族万年前在仙魔大战中陨落的战神,因为有她的牺牲,如今才没有妖魔祸世,也是因为她的牺牲,紫翎仙君才能横空出世,据说他们是一对道侣,不过年代久远,无从证实,没人知道是真是假。”
身份证实了,白羽的脑子就开始转起来了,“你是说紫翎仙君自仙魔大战后就开始闭关不出,是因为宣兰上仙死在了那场大战中,而叶启身边出现的宣兰就是大战中陨落的战神——宣兰上仙,紫翎仙君之所以这么多年都不出现,是因为他在寻找复活宣兰上仙的办法?”
“聪明!”牡丹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对,这样就说得通了。
白羽心想,紫翎仙君闭关中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凡间,那么他出现就是为了复活宣兰上仙,而宣兰上仙这一世不出现或者尚未出现是否是受了她改命的影响?
白羽把她的疑惑问出口。
牡丹皱眉思索半天,最终只能回答:“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白羽没再问,不过她已经确定了自己今后的目标,为紫翎仙君寻找到宣兰上仙,帮助他复活宣兰上仙,以弥补自己的过失。
…………
时至未时末,慕五终于休息够了,神采飞扬、精神奕奕地摇着扇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钱方随即宣布接下来的行程。
他们从菩提驿出发,前往古渡口坐船走水路,一路南下至巫山,然后转陆路北上回京城长安。
这一来走水路就得十来天,走陆路又不知道得多久,等到达长安恐怕就入冬了。
慕五出发前,赵驿丞特意前来热情相送,他们都走出很远了,白羽回头还能看见他站在原地恭敬目送,连脸上的表情都不带变化的。
白羽放下窗帘,眉眼间疑云重重。
她感觉这个驿丞很奇怪,太奇怪了。
十月初的天气已经很凉爽了,申时出发,马匹和车辆行走时带出的风吹得人心情舒畅,即使坐在车里也不闷热。
古渡口设在长江沿岸,距此有百十里路,看样子他们能在天黑之前赶到,然后坐船离开。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马车里白羽在看书,牡丹闭眼小憩,惊变就在突然之间,牡丹握住白羽手臂一把把她拉出车外,只见一根箭雨带着破空之声横穿她们所乘坐的马车,若不是牡丹反应及时,白羽的脑袋就会被钉在车壁上。
白羽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队伍中顿时响起“保护殿下”的喊声,那是慕五的随从发出的声音。
几束破空之声后,一群黑衣蒙面,手持长剑大刀的杀手从路旁灌木丛里冲出来,向他们包抄而来。
竟有数十之多。
顷刻间,钱方和慕五的随从就和这群人战在了一起,包围着慕五所乘的马车,刀剑相撞之声,迅疾而猛烈,另有一批人冲着白羽而来,每一个招式都是想取她性命。
牡丹空手接白刃,护着白羽在杀招之下接连躲避,她虽有法力却不能施展,一时间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眼看一柄大刀就要向着白羽的脑袋劈砍下来,牡丹忙用自己的手臂去挡,已经做好了断臂的心理准备。
下一刻,持刀的黑衣人飞出了一丈远,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白羽和牡丹回头就看到了贺六飞踢黑衣人的身影。
“多谢了,来得正好!”牡丹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剑,再次把白羽护在她身后,对贺六说:“咱们一起把这群小蟊贼杀得片甲不留。”
有人助力就是好事,白羽躲在牡丹身后,随时给她提醒侧后方来的偷袭,牡丹指哪打哪,一时间也没几个黑衣人能近她们的身。
但这样下去并非长久之计,且不说他们人多,只说在这方世界牡丹的能力被压制了很多,打不了多久她就会力竭,到那时她们就会成为这些人的刀下亡魂。
白羽还在想办法,但她突感压力倍增,牡丹挥剑的频率都加快不少,她抽空往包围圈外看,只见原本都围在慕五马车附近的黑衣人,如今大部分都汇聚到了她们这里,只留一小部分人还在那边鏖战。
白羽:什么情况?
脚下已经躺了一圈黑衣尸体,身后的贺六还能再杀,牡丹挥剑时眉头已经皱紧了,而杂耍班那边也有人围攻,现下没人能抽空来营救她们。
不管了,白羽心想,她知道一个大杀招阵法,以生者血为祭,以死者尸为媒,能将阵法之外的人顷刻之间一击即杀,不过阵法外的人不分敌我,都会死,从刚才开始她就有规律地踢开那些倒下的尸体,脚尖蘸取地面的鲜血在地上涂画,因为担心会误伤己方队友,她迟迟没有开阵。
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围上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在包围圈中的他们三人更加危险,大不了她等会想办法控制一下阵法击杀范围就行。
白羽脚下画完最后一笔,在心里默念术语,然后轻声开口:“阵——开!”
刚才还围在他们四周的黑衣杀手,瞬间全都悄无声息地躺下了,足足铺开了两三圈,那场面着实壮观。
贺六提着满手血的剑,还在状况外。
牡丹就已经猜到了,低声回问身后的人:“你干的。”
没等白羽确认,就立马给她掩护,把剑圈挥至圆满,大喝一声,做了一个收势的动作,得意地笑道:“说了杀你们个片甲不留就一个也别想逃!”
听到声音,贺六才回神看向她们两个,他看着低头装鹌鹑的白羽,又看了看威风凛凛的牡丹,迟疑问道:“你做的?”
“那当然了,不是我还能是谁。”牡丹回道。
“好厉害的招式!”贺六真心赞扬。
白羽抹掉溅至手背上的血,对他们两人的话充耳不闻。
消灭掉这批人后,剩下的几尾零星小鱼就不是什么难缠的角色,白羽站至安全地带,看着牡丹和贺六走入战局,帮助杂耍班和钱方干掉另外两波杀手,最后果真一个活口都没留。
战后清点,杂耍班几个年轻人为护着队伍里的年幼者和女子受了点轻伤,不过不要紧,潘大夫很快为他们包扎了,钱方也受了伤,用药处理了不是什么致命伤,无大碍。
只有慕五的一个随从比较靠近她这边战局,被波及后身亡。
白羽真情实感地为他哀悼,但却没有后悔,倘若没有这个阵法,死得可不止这一个随侍,她已经尽力缩小阵法范围,还能被波及到也只能说声倒霉。
慕五怒气冲冲地从车里下来,看着这满地黑衣尸体,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轻松。
刚才战况焦灼,大管家硬是护着拦着不让他下车,这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又是气愤又是后怕。
作死的,皇子也敢杀,幸好五皇子没事,不然出来一趟五皇子没了,他这条老命都不够赔的。
慕五怒喝:“查!给我查!我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出动这么多人来截杀,九族都不想要了吗?”
“息怒,您息怒,”老管家安抚慕五,“老奴立马发信回京,命人督察此案。”
慕五气呼呼地去看钱方强势,又让老管家带人去安葬死去的那名随从。
就在他们安顿好准备继续上路时,一阵兵甲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手握武器严阵以待,及至附近,一个身穿甲胄,头戴红缨铁盔的将领下马就拜。
“臣青州守备柳岩松救驾来迟,望五皇子殿下恕罪。”
青州守备?
慕五看向钱方,钱方摇摇头,示意这不是他们的人。
慕五顿时笑了一下,拿出折扇扇了扇风,皮笑肉不笑地说:“柳将军哪里的话,你这不来得挺早的嘛,你要是真来迟了,就能吃我的丧宴了。”
这话柳岩松不敢接,他只是收到了五皇子要途径菩提驿,路过青州守备军的消息,本来想着没他什么事,结果刚刚就收到了五皇子一行人被人截杀的密报。
事发在青州守备军地界上,他不能不管,紧赶慢赶带兵前来,还是晚了一步,他看着满地黑衣尸首,就知道刚才的战斗有多激烈,稍有不慎,五皇子非死即伤。
到时候朝廷问罪,他免不了落一个失察之罪。
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跪地请罪。
慕五也不回应他的请罪,只说让人把这些尸体抬回去保存好,过几天朝廷会派钦差来督办此案,让他好好配合,然后让他派兵护送他们去古渡口乘船,其他就什么都没说了。
柳岩松心中忐忑,还是邀请道:“殿下受惊,还请移步至守备军内稍作休息再行出发吧?”
“你青州守备松懈至此,既然能放任这数十杀手出入而丝毫不闻不知,你觉得我还敢再留吗?”慕五面色平静地质问他。
柳岩松再不敢多话,指派人手把这些尸体都抬回营内,他亲自率兵护送慕五前往古渡口。
马车上,白羽用茶水打湿布巾在给牡丹擦脸上和手上的血渍,她问牡丹:“你有没有发现刚才近乎有六七成黑衣人都在围着我们三人攻击?”
牡丹昂起脖子,让白羽扶着她的下颌擦拭衣襟里蹭到的血,闻言点头,“发现了,而且不是攻击我们三人,是主攻你一个。”
牡丹疑惑,她看着白羽来回打量,“你有什么秘密让他们恨成这样,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全都是杀招,招招毙命。”
“我也想知道,我们这群人中,按照身份重要程度,最该死的也不应是我吧。”白羽看向前面的马车,慕五还是皇子呢。
也不是说盼着慕五死,就是觉得不应该,后期那些黑衣人还从围攻慕五中分出来一大半来杀她了,实在令人费解。
不说这个了,牡丹笑吟吟地看向白羽,“方才那招很厉害嘛,我原来是说错了,你不是不学无术,你是个奇才啊。”
可能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吧。
白羽给牡丹擦完,谦虚地笑了笑没说话。
对于刚才启阵后牡丹的反应,两人都心照不宣,有些事情不能放在明面上讲,牡丹揽在她身上无形中为白羽省去很多麻烦。
以前的白羽:历史教材、名人传记,狗都不看。
现在的白羽:人就是吃了不读书的亏啊[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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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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