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杂耍班准备去找个客栈住下来。
白羽知道他们下午不准备出街表演,因为届时播州城隍庙会将会举行彩车游街,到时候会有各种各样戏团、舞乐队、舞龙舞狮经过,杂耍班混进去也赚不到多少眼球。
贺六走过去和贺班主说了句话,就脱离队伍向白羽和蕊儿走来,“走吧,送你们回去,家住哪里?”
白羽摇头:“我没有家。”
蕊儿补了一句:“不过我们住在隔壁街的福洞客栈。”
贺六领着两人步出酒楼,沿途经过一家糕点铺,蕊儿放开牵着白羽的手,跑过去买。贺六和白羽就站在铺子外面等她。
等待的过程中,贺六看了看身边的白羽,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白羽想了想,摇摇头,“叫什么名字我也不记得了,不过你可以叫我阿习。”
阿习?两个字在贺六嘴里过了一遍,他心想,奇怪的名字。
“你们来播州是为了看庙会吗?”贺六问。
白羽说:“并不是,我是跟孙大娘一起的,就是蕊儿的母亲,他们的商队要去肃州贩货,途径永州的时候救下了我,于是便让我和商队同行。”
贺六刚想问,你遭遇了什么?
蕊儿在这时提着两包糕点回来了,贺六于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时至午时末刻,街上已经有了热闹的迹象,各家摊贩被通知紧急收摊,舞龙舞狮队在街头列队,沿街的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着一长串的彩灯,男女老少皆装扮一新等候在道路两旁。
他们三个逆着人群从路旁小道挤出来,贺六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心有戚戚然地说:“我们得快一点了,等会儿街上人多起来我们可能就过不去了。”
白羽和蕊儿深表赞同,于是他们加快脚步在人群中穿梭。
贺六打头阵,蕊儿个矮在中间,白羽断后,很快就从最热闹的那条街走了出来。
回头看看整条街黑压压的人群,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起来。
转过里街南角的一家甜水铺子,斜对面就是商队暂住的福洞客栈,白羽牵起蕊儿的手,对贺六说:“今天的事谢谢你,就送到这里吧,对面就是客栈,我们自己回去就行。”
贺六看了眼对面的客栈招子,正午的阳光热烈,一丝微风也没有,旌尾的红色丝绦笔直下垂,在墙壁上投下一条倾斜的阴影。
他笑了一下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都到门口了,我还是把你们都交给大人才能放心。”
他执意如此,白羽也不再劝他。三人一同穿过不甚宽敞的街道,走向福洞客栈的大门。
一进去就感觉厅堂前乱糟糟的,有几大包行李堆放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白羽隐约觉得掌柜的面前那人有点眼熟,回头就看见贺六已经走了过去,那汉子回过头来,混是贺老大的窄脸面孔。
白羽和蕊儿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在贺六送她们回来这期间,杂耍班也选择了福洞客栈作为歇脚点。
真是无巧不成书,得来全不费工夫。白羽想。
她正愁找什么理由能跟叶启多待一会儿,没想到贺老大带着杂耍班自己送上门了。
白羽登时三步并作两步向贺六和贺老大走去,正巧贺老大交完住店钱,把找回的铜板并着路引一起揣进怀里,转过头就看到站在身后的姑娘。
认出她是在酒楼吃饭时贺六领进来的人,神情霎时认真了一瞬。
目光在她与贺六之间寻索一番,方问道:“姑娘也住这家客栈?原来贺六送你们竟把自己也送到了。”
“贺班主叫我阿习就行。”白羽说。顺势把蕊儿推到身前,介绍道:“这是我妹妹蕊儿。”
贺老大看着面前一高一矮两个小姑娘的脸,五官神韵找不出一丝相同的地方。他只疑惑了一瞬,便又想到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兴许是被收养的孩子吧。
因面前的姑娘和贺六有着相同的身世经历,贺老大看着她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白羽放下心中一件大事,故和二人道别后领着蕊儿走向楼梯。
木质楼梯有些年久失修,间隔两三块木板便有一块较崭新一些的,楼梯扶手却光滑莹润,活像打了一层腊似的,一点毛刺也没有。
白羽带着蕊儿刚跨过一块有些松散晃动的木板,迎面就碰上了正准备下楼的钱掌柜。
钱掌柜略微富态,约摸不惑之年,留着一把精心打理的美髯,身上总是带着一只羊角小梳,闲暇时就用梳子不断地梳理,人很精明面相却极为和善。
楼梯窄小,不能容两人并排通过。于是白羽快走了几步,上到二楼站定,和钱掌柜问好后看着他走下去。
楼梯两边的木栏杆像是他最忠诚的贴身护卫,紧紧拱卫着他前往一楼前堂。
等钱掌柜下到一楼,下面传来交谈声时,白羽和蕊儿对视一眼,默契地回到房间休息了。
一早上又是逛庙会,又是看杂耍,又是偶遇叶启,惊喜交加之下令人很是疲惫。
白羽都没等到蕊儿去和父母报平安回来就睡着了。
等她午睡清醒之时,却刚好到了吃晚饭时间。蕊儿推开门看到白羽坐在床边发呆,她笑嘻嘻地说:“阿习姐姐真能睡,这一觉睡了两个多时辰,我进来看了你好几次你都没醒。”
白羽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到水盆前把布巾打湿洗了把脸,才让自己清醒过来。
看着外面夕阳西下,万物都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的景象时,白羽惊觉竟然已经这个时辰了。
这一觉睡得确实又长又香。
她放下布巾,跟在蕊儿身后走出房门。听说钱掌柜为了犒劳大家这一路以来的辛苦,也为了庆祝播州庙会节,更为了今后的行程更加顺利,在楼下置办了好酒好菜招待众人。
还没踏上楼梯就已经听到了楼下传来的热闹:行酒令的声音、酒碗磕在一起的声音、男女调笑的诨骂声……
十分旺盛鲜活,白羽踏着楼梯下来就瞧见了令她惊奇的一幕。
杂耍班的贺老大一行人竟也在,与商队众人相处十分融洽,甚至午饭时遇到的那几个青年已经和孙大娘的外甥孙成并几个商队里的青壮年勾肩搭背起来。
白羽在人群中四处寻索叶启的身影,还没等她看出个大概,就被喝酒正到酣处的孙成发现了。
孙成是个利落性子,向来想什么就做什么,比如现在他就是想和白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喝酒。
于是他快走一步拉住蕊儿,口里叫嚷着:“小妹,来我们这桌!”
蕊儿被孙成粗鲁地拉走,白羽无奈却又放心不下,一改方才要向叶启走去的脚步,转而来到了孙成这桌。
为了方便照顾蕊儿,白羽谢绝孙成右手边的位置,在蕊儿旁边加了一个座。
即使被拒绝了孙成也不气馁,仍然主动为白羽和蕊儿摆好碗筷,并向白羽推荐菜色:“阿习姑娘,你吃这个乌江豆腐鱼,是这家店的拿手好菜,特别香!”
白羽连忙点头:“谢谢孙大哥……”
孙大哥?大圣也姓孙……
白羽嘴上虽然答应着,但却并没有如他愿将筷子伸进鱼盆里,而是先帮蕊儿夹了几道离她较远的菜肴。
孙成看她不为所动,走到她旁边一个杂耍班年轻人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跟他换个位置。
年轻人认出她是中午被贺六拉来和他们一起吃过饭的姑娘,于是远远看了一眼邻桌的贺六,抱着乐得看好戏的心态让了。
孙成甫一坐下就十分热心地为白羽夹菜、添茶水。桌上的人都在看他们,搞得白羽很不自在,身旁的孙成还十分期待地等着她品尝珍馐美味,白羽为了尽快结束这个局面,只能道完谢夹起菜放进嘴里。
殊不知,孙成一看她吃了他夹给她的菜,顿时心满意足地捧起酒坛大口喝了起来。
白羽无暇思考孙成到底想怎么样,她只希望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宴席开始的时间本就早,是白羽来得比较晚,所以在她没来之前孙成已经跟其他人喝了不少酒了。白羽来后,他得意忘形又喝了不少,整个人看着就有些东倒西歪,醉态横生。
只见他摇摇晃晃地从桌下起了一坛新酒,又捞过白羽面前的海碗,“哗啦啦”倒了一满碗,端给她后作势要跟她拼酒。
场中情势倒转,白羽拼命拒绝,孙成强行劝酒,一推一拉间,两人都红了脸。
白羽是急的,孙成是喝的。
就在她十分为难之际,从身旁探出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手上端着酒碗,声音朗朗道:“方才我们贺老大和你们商队钱掌柜商量结伴而行,那我与诸位今后都是同路兄弟,合该和孙兄喝上一碗酒。”
“孙兄,请!”说着将酒碗往前一递,刚好挡住了孙成看向白羽的视线,白羽顺势躲到他身后,看着他和孙成喝起酒来,浑然忘却了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总不会这么巧合,所以……他是来替她解围的?
可是为什么?
且说在白羽下楼后,贺六本该跟在贺老大身边应酬喝酒的,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被白羽的身影牵着走。
没办法,她……很夺目。
在这个民风朴素,装潢一般的普通客栈里,即使她只是一身靛蓝色粗布裙,满头青丝用一支木簪挽在脑后,下半部分用和衣裙同色的发带系住,未施脂粉已然亭亭玉立。
不过很快他就把落在白羽身上的注意力收回了,贺老大和钱掌柜有意两队结伴,有些细节需要再行商定。他一直被作为贺老大默许的接班人培养,所以他也需要听着。
等商议得差不多了,再回头看,却是看到她被一个醉醺醺的青年男子为难,想也没想便端着酒冲过去了。
感觉到白羽躲在他身后悄悄松了一口气,贺六唇角牵起了一抹不自知的笑意。他的高大完全可以笼罩她的纤细,让孙成没理由再想起白羽来。
酒过三巡,孙成彻底趴下了。
时业已近黄昏,天色虽还未大暗,但太阳早已下山,街上花灯堆叠,人流如织,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这样的热闹要持续三天。
客栈里的宴席也散了,孙成被身边人架着回房,他身体软塌塌的,已经醉到失去意识。
孙大娘走过来看到孙成这副模样,皱着眉摸摸他的头,颇为嫌弃地说道:“怎么喝成这样了?行了,赶紧把他拖回去吧。”
叮嘱完蕊儿和白羽早点休息,就随着丈夫上楼去了。
看来孙大娘并没有发现孙成刚才有为难过她,这样也好,省得两下口舌。白羽心想。
“阿习姐姐,你还好吗?”蕊儿拉拉白羽的衣袖,有些羞愧地说。
刚才就在孙成强行劝酒的时候,蕊儿看气氛有点紧张了,就准备起身拦着,却被她身旁与孙成换座位的好事年轻人一把按下了。白羽捏了捏蕊儿头顶的丫髻,笑得柔软:“我无事,不必担心。”
白羽回头正面对着贺六有些迷蒙的眼眸,为了灌醉孙成他也喝了不少。
“你还好吗?”两个人同时出声。
贺六揉了一把后脑勺,为宽她的心,对白羽说:“我酒量还可以,不用担心。你呢?”
“我没事,不过今天真的要谢谢你,帮了我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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