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舒,天际洇出一点淡淡的灰白。
季屿动作拖沓地清点好书包,站在门外短暂地回身而望,认真打量着空荡冷清的家,凝滞悬停的视线缓慢从家具摆设上略过。
昨夜下过一场雨,清晨空气拢着凉爽湿雾,胸口却燥闷而肿胀。
告别蛙鼓蝉鸣的庭院散尽余温,静得过分。剩灯光无声无息,冷冷照着一切。
他时而悬在半空,时而搁浅于此处太长太久,带着无形的枷锁,独他一人嶙峋而沉寂。任秋风撩起校服外套衣摆,溜进虚掩着的门缝中。
眼底倒映着的最后一抹光也熄灭,季屿带上门往学校去。
天空升起一道金黄的弧线,逐渐有轻薄细碎的光洒在脸上。
晨雾中鸟雀清脆婉转的啼鸣,偶有的念头如窗隙乍破的萤火,不经意间闪过微茫的光痕。
湖面平静无波,因那幽微的一瞬希冀泛起细浪,何时开始泅渡都不晚。
季屿时常不知该如何遣词用字,只能顺从自身惯性与本能驱使。
路颂和看到消息冲去教室时,季屿刚到不久。
“这家豆皮要排很久队才能买到的。你吃过了吗?”
深知高三的时间比什么都宝贵,路颂和捧着抽屉里心心念念好几天的热乎豆皮,趁着班上人少,挪凳子坐到季屿身边。
季屿拆了牛奶吸管插好,放在路颂和面前:“我吃了。你慢点吃,离早自习还有十五分钟,不急。”
只是聊天时无意提了一句,就被人记住的感觉很特别。享受来自季屿的特殊对待,路颂和喝了一大口牛奶,满足地冲季屿笑。
“今天你也醒的很早吗?感觉你没什么精神,黑眼圈好像也更重了。”
弯弯笑眼盛满关心,看人时眸光真诚而认真,叫对方不好隐瞒。
季屿翻书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自然:“没事,放假可以好好休息。”
他其实没吃早饭。精神恍惚本就会导致反应偏慢,不在饥饿状态下根本没法保持清醒,坚持不了一上午的高强度学习。
早自习开始前,刚回座位的路颂和又折返,往季屿桌上放了几袋小饼干:“我爸出差带回来的,超好吃。中午一起吃饭吗?”
“好,谢谢。”
活泼好动的少年像甜甜的海盐气泡水,做什么都清爽利落。
望着路颂和的笑颜和跑动时轻快的身姿,季屿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细细辨别后只觉得有些发酸。
翘首以盼的十一假期终于到来。放假前最后半天,班主任老赵形容他们好比过年时的猪一样难摁住。
“这三天假期好好在家休息,写试卷累了就出门散散心。不要跑太远,也不要乱吃东西,更不要惹是生非。”
老赵的女儿才上小学,平时教育孩子温和惯了,这会儿对学生说教也严肃不了太多。
前排不知道哪位同学更是壮着胆子吊嘴学舌,把老赵慢吞吞讲道理的腔调模仿出了个七八成。
“早睡早起——诶~喝喝茶养养生——”
台下轰然笑趴一片。老赵捏着粉笔僵在台上,一脸被抢词的郁闷无奈。
“赵老师,您这老年人的生活节奏,我们属实招架不住啊。”
老赵被调侃也不生气,继续慢悠悠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总之假期我不希望接到你们家长打来的投诉电话,也不希望收假回来,看到有人受伤或者病恹恹。能做到吗——?”
“能——!”
“好行,放学了。祝大家假期愉快。”老赵卡着点说完话,在下课铃声中大手一挥放班里的皮猴们离去。
沉寂氛围瞬间解禁,门边早就按捺不住的几人比老赵先冲出门,回头笑嚷着:“赵老师您今天开车了吗?捎我们一程呗!”
少年少女们追逐着结伴离去,欢笑声沸腾满整个校园。季屿收拾着书包,听等在一旁的路颂和跟同学聊天。
“放假干什么去?”
“浪荡去啊——”
“刚说完不让浪荡啊?又跟老班对着干。”
“哈哈我又不是听话的好学生。我,路颂和,在此庄严宣誓,我绝对会这么干。”
“……那很有仪式感了。”
鼎沸人声里,告别了同学的路颂和背光而立,对起身的季屿招招手。
“季屿,走了!”
融在夕阳里的面容柔和而干净,散发着莫名的吸引力。
“来了。”季屿勾了勾唇角,拎着书包和路颂和一起走。
“你放假一直待在家里吗?有没有别的安排?”
“暂时没有。”
“我有好多想干的事情。玩游戏见朋友野餐,好多好多想做的。我爸还打算带我去钓鱼修身养性。可自从我被鱼拽下水后,我就再也没钓过鱼。”
二人一前一后下楼梯。季屿好奇,回头看了眼路颂和:“为什么?”
“头一回钓的时候鱼太大,我没经验不会收线,反过来被鱼给钓了。最后喝了好多臭水,鱼竿也送给鱼了。”
路颂和语气分明惨兮兮,却装得满脸豁达无所谓。引得季屿短促笑了声,随即恢复平静。
“那还是不要修身养性了。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保住小命比较重要。”
“哈哈哈哈哈英雄所见略同!”路颂和也笑。
季屿话不多,却会时不时冒出些冷幽默。
有别于谢简那种尖锐刻薄一针见血的毒舌。季屿言语间带着一本正经的淡淡幽默,和老艺术家般的从容自信。
偏偏季屿自己意识不到,还认为自己很无趣。路颂和倒是回回都被逗得忍俊不禁。
虽然呆在一起时,大部分时间都是路颂和在讲话,但二人依旧相处得很开心。
季屿向来独来独往,走到哪儿都是一个人,最近身边却渐渐有了伴。好奇的女生们结伴凑近听二人聊天。听到关键内容激动起来难免相互纠缠,其中一位脚没踩稳,尖叫着向前栽去。
“小心!”发现那位女生快摔下台阶时,路颂和好心拉了一把。稳住了别人,自己身体却失去重心。
我靠!完了要倒。
“闪开!季屿快闪开!”路颂和慌乱喊着,一个酿跄结结实实撞在季屿背上。
季屿听闻动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迅速调整了姿势。两脚错开保持平衡,抬手撑住栏杆,另一手向后稳住路颂和。
路颂和说着让季屿闪开,身体却很诚实,本能地死死抱住季屿。
始料未及的二人皆是呼吸杂乱,纠缠在一起。心跳也不只是惊还是喜地越跳越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季屿侧首确认路颂和状态,先出声将意识牵引回淌动的时光里:“没事吧?”
从晕乎中缓转,路颂和受无妄之灾本来隐隐不开心,被季屿反手一护又消了气。
“不好意思啊哈哈,有点走神。”路颂和悻悻松开手臂,也松开季屿的衣服,窝窝囊囊地从季屿背上起来。
“没事就好。”季屿平淡应了声,手却依旧牵着路颂和手腕没松开,嘴唇翕动像是有话要说,最终还是沉默。
他能忍住,路颂和忍不住。
“呼……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上下楼梯不能打闹的,姐姐们看着点啊。幸好他反应快,但凡换个人咱们都得摔得五彩斑斓,惨一点就尸横遍野了。”
季屿头一回听尸横遍野这词能这么用,望向路颂和的眼神飘忽了一瞬。
路颂和被连累也没发脾气,说话又温温和和的,不像说教,更像是提醒或是建议。
万幸大家都没事。女生们连声道歉,朝季屿瞥了眼又匆忙收回视线。
留意到一热切一冷淡的两人手还牵着,女生们脸色迅速蹿红,嗯嗯哦哦地答应下来,互相拉扯着跑了。
擂鼓般的心跳持续不歇,路颂和捂着胸口后怕。自己皮糙肉厚摔一下不打紧。季屿喜静不喜动,体育课简单跑步还好,一让打球就玩消失,数次冻着张脸被老师逮回来。
如果连带季屿一起撞倒摔得七荤八素,丢人事小,把人摔成那样,那他得多过意不去。
“刚才有磕着碰着吗?”季屿垂着眼眸,专注查看路颂和有没有受伤。
“没有,幸好有你在哈哈哈,不然高低得青一块紫一块。”
后知后觉手腕还被季屿牵着,路颂和觉察到非同寻常的暧昧,目光闪动不敢直视季屿的眼睛。
“我送你回家。”
体温自肢体相接处交换,被牵着的那一块皮肤酥酥麻麻,触觉尤为敏感。
“好好。”路颂和心不在焉随口应着,试图通过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缓解来势汹涌的悸动,“……啊?”
看着路颂和此时呆滞的表情,季屿以为他是怕给自己添麻烦:“送你回去没事的。现在车站人多,不一定能挤上车,可以节省等车的时间。”
“……”
这下可好,心跳怦然还没未平歇,脑子也像是断了发条的钟,运转不动。路颂和一路傻愣愣,被季屿牵出学校,上了私家车。
直到季屿问了第二遍路颂和家住在哪里,路颂和才回过神和司机李叔打了声招呼,报了家庭住址。觉得自己像只傻狗。
“你好你好,小路同学你是少……是小季的朋友吧?”
“啊对对!我们是朋友。麻烦您了,李叔。”
李叔接送季屿上下学好几年,为人温和沉稳好相处。路颂和又是个自来熟。很快两人就有说有笑聊开了。
季屿听着二人闲聊放松又安心,强撑到放学的意识逐渐朦胧,支着头不住犯困。
路颂和留意到李叔变低的音量,抖开毯子往季屿身上搭的时候,颠簸中季屿的头磕车窗上正好被磕醒。
“……嗯?没事,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
困意从四肢百骸侵袭而来。季屿换了个舒服姿势,路颂和也跟着动了动,冲季屿拍拍自己的肩膀。
“可以坐过来,靠着我会睡得舒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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