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又梦到他了

虚无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再怎么奔跑都逃不出黑暗。

轰——!

剧烈的撞击声弥漫开无措与恐慌。黑暗被火光蚕食。粘稠而压抑的空气压在身上,分不清是汗是泪,又或是血。

被浓烟熏坏的咽喉发不出声,积压满绝望的眼睛流不出一滴泪,只能忍受着一切发生。

他宁愿自己葬身于火海里,也不愿被抛弃在过往,日复一日困于长夜。长久折磨着每一根血管和神经,被烧灼得体无完肤,承受着钻心剜骨的疼痛。

“——唔!”

一声闷哼后,季屿蓦地睁眼翻身坐起。任凭冷汗没入眼中,浸湿了鬓角与衣物。

梦中的灼热火光混乱而虚幻,终于被叹息割裂,逐渐褪去。

寒意顺着不曾被钝化的记忆侵入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刺激着心口钝痛,渐渐锈蚀身体机能。

有气无力的鸟叫声自窗外悠悠传来,冲淡了顺着梦境蔓延至现实的尖锐鸣响。混乱的意识随着尚早的天色一同逐渐清明。

平复好呼吸后,季屿摸过手机提前关了闹钟,又给接送他上下学的司机发过消息,起身洗澡出门。

步行了两站路,心口那股郁结之气淡去不少,脚步也不再虚浮,季屿终于上了公交车。

思绪同视线一样黯淡不聚焦。季屿捏着鼻梁想找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手伸进书包夹层摸索耳机,却被一阵冰凉细腻的触感吸引,抚慰过心头萦绕的焦躁。

是一枚圆润光泽的平安扣。线绳正温和缠绕着季屿贴近的指尖。

平安扣捡到之后几经辗转一直还不回去,就暂时砸手里了。季屿摩挲两下细腻的玉身,依旧放回原处,等待某一天能有人找他认领。

明媚骄阳透过葱茏绿意,洒落一地斑驳光影。晨光正盛,映着教室里的吵嚷,是印象里夏天最热烈的记忆。

早读过后,褪去死气沉沉的班级一贯拥挤而热闹。吃早饭补作业闲聊补觉的众人各有所忙。

动如台风过境,风风火火,卷起阵阵哗然;静如林深见影,心平气和,漫开片片乏味。两种声音混在一起和谐融洽,高三压抑沉寂的生活也得以活泛。

季屿没有给人讲题的习惯。遇到串班来找他讨论难题的同学不便拒绝,试卷一给就算提供解题思路。

少年人因蝉鸣勾起的心浮气躁,藏在宽大的校服里,隐没于空调呼呼作响的冷风中。

于晨是隔壁班三班的班委。逢人一张笑脸,又热情会来事,和老师同学都关系不错。时常来二班串班,找季屿单方面探讨学习。

他正埋着头,抓紧时间理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的思路,瞥见季屿手里的半块面包,关切问:“季屿你早饭就吃这个?那怎么扛得住一上午?我喊人从食堂帮你买——”

“不用,谢谢。”

季屿无动于衷。两口啃完后将包装纸塞进抽屉,又抽了纸巾仔细擦干净手,才翻看下一张开学考时班上的优秀作文。

知道他向来不接受旁人的示好,于晨只好作罢,继续借着季屿桌上不大的空隙解题。

季屿的同桌袁晴是位女生。成绩好又是学委,性格文静腼腆,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受。

余光注意到她的笔记本翻页不便,季屿对着半个身子压在她桌上于晨直接说:“你挤着她了。过来点,或者拿回你班上看,等会儿还我。”

袁晴细声细气地客套说没关系,望向季屿的眼神却满是感谢。

于晨尴尬起身,对上季屿一贯默然冷淡的神情,硬生生听出一种“敢过来就弄死你”的意思,只好讪笑着收好东西往后退。

“好,那我等会儿过来还你。”

季屿点头示意自己知晓,目光专注于优秀作文并未抬起。

倒没在针对谁。只是因为他没睡好又起太早,耳鸣止不住,于晨来问题的时间也不凑巧,才难免说话生硬。

直到上课前十分钟,季屿认真看完了五篇高分作文,有意控制着语气,才和袁晴说话:“我看完了,谢谢。那个什么在哪儿?我去贴。”

“哦,图钉在我这里。那个……我可以自己……”

留意到季屿起身时虚晃了一下,很快又撑住桌角平复。袁晴看他状态有些不对,刚想回绝,季屿却已经从她手里接过图钉盒,起身去了教室后排。

他们二班有优秀作文贴上墙供同学们学习的习惯。语文老师总让袁晴代为传话,要季屿先看完,作文再上墙。

季屿也向来配合。不仅不含糊磨蹭,过后还主动帮着贴。

他做事利落,很快手里只剩最后一张高分作文。字迹盎然端正,行云流水。内容也的确是老师讲过的开头精彩,主体充实,结尾有力。

季屿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忍不住翻到答题卡正面看成绩和姓名。

路颂和。

字如其人。季屿知道他的语文成绩一向很好,将他的试卷平平整整贴上墙。

季屿思维虽偏理性,也有在努力顺应老师的要求。但由情入理非他所长,难免力不从心。

总是冥思苦想地弄个开头,干巴生硬地往里塞点内容,再东拼西凑地扯点结尾。最后写出来一篇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语文老师安慰他说多看就能开窍。可季屿觉得再怎么熟能生巧,都比不过天赋型选手。

此时这位选手正和朋友们打闹着穿过走廊。

少年如风亦如松,挺拔的身姿意气风发,穿梭于光影中时格外洒脱轻快。于夏季热浪中喧笑着,抖落满身蝉鸣。

季屿自觉虚化总爱在班级门口停留的女生们,视线锁定笑颜明媚的路颂和。

从长夜破生出的细密鸣响持续许久都未消退。疾驰在血液里片刻不愿安宁,攻掠着耳膜,凌迟着强撑的精神。

季屿习惯了忽视自身感受,忍着不适照常上课做题,帮老师分发试卷。一直到下午放学坐上车,困倦翻搅着尽数袭来,刚合眼就模糊了意识。

直到司机李叔在家门口喊了他好几声,季屿才挣扎着醒来。捂着充血肿胀的头反应了半天,连带着五感也迟缓。

李叔接送季屿上下学已经有几年,这会儿看季屿脸色不好精神也萎靡,提议需不需要告诉季屿他爸。

“谢谢李叔。不要多事,也不必告诉他。走了。”

季屿半梦半醒地拎着书包,把自己弄下车。短暂离开空调冷气,被盛夏热风蒸着走了几步路,困意倒是散了些许。

等倒在床上随意卷了被子,季屿才想起忘记跟李叔说今晚不在家住。

遣走了做好晚饭的保姆,家里就只剩季屿一个人。整栋房子光线昏暗,宽敞冷清,连说话都带着回音。

“我已经到家了,今晚不过来。你记得替我和阿姨说一声。”

季屿忍着疲倦,摁住语音键回完消息。睡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爬起来吃饭洗漱写作业。

暮色缓慢沉降,台灯温和的灯光在指间凝结成霜。耳畔高频的鸣响在寂静中呼啸不止,沉默而又喧闹。

还没开始就累成这样,季屿想象不出高三后面的日子有多难熬。胡乱赶完作业后,继续瘫回床上。

原以为梦中除却撞击声,就只剩无边无际的虚无。今夜的梦却有了熟悉身影,是彩色的。

在梦中看到熟人的感觉其实不太好。尤其是白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学,还一改常态的尤为亲昵。

季屿不习惯,但也不排斥。有人说说话热热闹闹的,比困在梦魇中煎熬好多了。

况且那少年——路颂和。

他总是笑眯眯地就凑过来了。热情阳光,像季屿邻居家天真烂漫的小白狗。

“我教你哦,这个叫再见拥抱。”

对于路颂和每次都会整些新花样,季屿懵然抬头看他。

虽是在梦中,路颂和与他拥抱时,触感格外的温暖和真实。令季屿忍不住眯着眼睛,感知片刻的安宁。

他既然说再见。就是代表之后还能在梦里见到他。

季屿抿了抿唇角,内心某一处角落突然生出些许期盼。像是荒芜土壤上奋力生出了几棵新芽。

清醒时季屿还可以用各种事情让自己忙起来,以此麻痹大脑。但睡觉时意识根本不受控制,总是将他拖拽回长夜。

世界原本除去火光冲天,只剩幽深寂静。突然有一天误打误撞地洒进一束光,照在他蜷缩冷颤的躯体上,暖得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触碰。

难得一场好梦,一夜沉酣。

隔天一早,季屿和班主任请了两节课的假,时隔半月去见了心理咨询师。

即便梦中所见所闻开始淡忘,很快就消散得只剩一两个零星片段,少年那张笑脸始终清晰跃于眼前。面容清秀俊俏,眉眼潋滟温和。

季屿年纪不大,但已经饱受梦魇折磨好多年。只有倦极睡去,梦里才能有短暂安宁。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在公共场合保持清醒,不至于让自己失态吓到旁人。

但从高二下学期开始,日复一日高压高强度的学习逐渐让身体吃不消。

无奈之下,季屿找了心理咨询师寻求帮助。

心理咨询师对季屿的情况了如指掌。季屿便抓紧时间直入正题。

“我又梦见他了。”

梦中唯一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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