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勤快而漫长。少年披着晨光脚步匆忙,在蔓延至秋分的暑气烘烤中,迎接为期两天的检验。
月考当天早上,班里众人都忙着挪动书籍,腾干净桌面考试。
季屿受缺觉和噩梦缠身影响,脸色不好,对噪音忍耐力也极差,这会儿正心不在焉地背书。
反复翻阅的书声、拥挤推搡的人群、夹杂着不合时宜的噪音,交织成令人熟悉而痛苦的备考气息,无声弥漫向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哥们儿你在哪个班?十二班?巧了吗不是!我也在!等会儿一起去啊哈哈!”
姜渊隔着整个教室,在跟窗外的好兄弟喊话聊天。不住吵嚷的嗓音混在复习的背书声里炸裂又刺耳,引来不少嫌弃目光。
他一身校服穿得皱巴寒碜,细看衣领还略显黄旧,嗓门却是极具穿透力的高亢激昂。无差别攻击所有人,震得人耳朵生疼。
二班班长是位女生,说话难免会留些分寸,对姜渊这种神经大条的人来说毫无威慑力。见她再三劝说无果,季屿才接替提醒:“注意纪律,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复习。”
成绩不好但还想挣扎一把的学生,似乎对季屿这种冷脸学霸天生带有一种敬畏感。即便季屿头都没回,说话音量也不大,窗外那几名其他班同学也已经悻悻闭嘴,先行离去。
在兄弟面前失了面子,姜渊目光森寒,受了挫便理解为季屿瞧不起他。
而季屿被盯着人看习惯了,对投过来的目光多一点或少一点并不在意,依旧专心背书。
“我天呐,你想多了。季屿他一直就这样没变过。”谢简直来直去惯了,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者你以为你是什么天选之人?值得他特殊对待?哈哈。”
路颂和时常想谢简出一套刻薄教程,这么说话简直不要活得太爽。姜渊显然被谢简三言两语激得恼羞成怒,站起身瞪着季屿。
季屿没时间理会姜渊的出言不逊,抬转头冷冷地扫了一眼:“很吵,闭嘴。”
那张仿佛所有人都欠他钱的脸依旧面无表情,不加掩饰的锐利目光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
接着更为压迫的东西来了。季屿反手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眼熟到不能再眼熟的灰色封面上印着几个大字。
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没来得及燃起火星,就被一本班务日志轻巧拍灭。
季屿日常不参与浅薄无聊的话题,也不怎么管纪律。轮到他保管班务日志时,一星期下来册子上也不会有几个名字。时常被班主任说是包庇众人,班会上被念叨好多回。之后季屿才决定随机挑几个幸运同学完成任务。
此法宝一出,姜渊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噤若寒蝉,憋屈成一只被强行镇压住的斗鸡。被同桌陈谦语熟练打着圆场拉着坐下。
还没开始吵就哑火结束的对峙太过滑稽,谢简直接乐出声。
而路颂和跟姜渊两看相厌。平时遇到这种情况,总会看似关切实则鄙夷的跟姜渊呛上几句。今天他却只看着姜渊气到涨红的脸没参与。
路颂和瘫着四肢奄奄一息,眼睛温习着古诗,思绪却飘远。还没开考就好像已经完蛋。
“怎么了?从早上开始就闷闷不乐的。”
插曲过去没多久,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响起。路颂和心情不好,但看到季屿过来还是扬唇笑了笑,接过他给的酸奶。
“身体不舒服吗?”季屿撑着路颂和桌角,目光关切。
“没有,我挺好的。”路颂和握紧酸奶瓶不好解释,憋半天憋了句瞎话。
总不能说自己现实和梦里都想见到季屿,所以非常贪心想既要又要吧。瞎话路颂和自己都不信,自然也骗不过季屿。
季屿眼神询问旁边的谢简,谢简也无奈耸肩,对于路颂和突如其来的反常表示不明缘由,好心让出座位给季屿坐下聊。
终于对和季屿在点滴相处之中,一点点熟悉这件事有了实感。无心复习的路颂和收好东西,表现得像往常一样话多爱笑有问必答。但总避重就轻,聊不到关键点。
临近考试时间,班里人陆续离场去找考场座位,外头等待的考生也零散进来。顶着季屿深邃平和的眸光,路颂和实在没法一直跟季屿绕圈子。
“也没什么,就是……”
几个进来找座位的女生在趁乱瞄季屿。隔壁班于晨进来核对完座位号一脸欣喜,此时正远远和季屿挥手打招呼。
“好巧!季哥!我这次在你座位上考!”
虽然本就在犹豫说不说,但被人打断话语的感觉还是不太舒服。路颂和嘴唇无声蠕动了几下,蔫蔫闭了嘴。
好不容易等到路颂和态度松动,又被人搅和功亏一篑。季屿脸色微沉,朝于晨敷衍应声:“那正好,你帮我看着点。”
季屿倒无所谓是谁坐在他座位上考试,只希望不要考一次试他就消失一本草稿本。有时会比较客气的被交换成新草稿本,有时运气没那么好,甚至会被误拿成笔记本。
“OK,季哥你放心去考试,这里有我看着!”于晨拍着胸口保证。
熟络语气听起来与寻常无异,但加上周围投去的视线,就成了掩饰不住的得意优越。
“谢了。”季屿眉心蹙了一下。他不喜欢奇怪的称呼,旁人喊他一概不理。私下也跟于晨提过,偏偏于晨还是喜欢人多的时候这样喊他。
季屿无心理会旁人,在等路颂和慢吞吞起身:“我们也走吧。”
心情不好看谁都不得劲,季屿除外。路颂和隐隐觉得于晨的寒暄用力过猛,孔雀开屏一般夸张又刻意。
但有人等在身边,路颂和也没多想,背起书包跟季屿一起出了班门。
月考固定按照上一次考试排名分考场。季屿在一班,出门就到。路颂和得下一层楼去七班考。
“先别想了。等会儿考完我去找你,中午一起吃饭?”
开考前的走廊人来人往,季屿垂眼和路颂和说话。周围人像看景点一样看着他俩,但不敢上前也不敢搭话。
路颂和点头答应:“好,还是低调一点考完我来找你吧。老谢考完也别跑。”
一班考场还没开放,等在外头的谢简倚着墙壁闭目养神,冲路颂和点点头。
“好。考试顺利。”
月考考试时间和科目固定,第一天考语文数学,第二天考文综英语。
路颂和偏科严重。语文和文综好得有多突出,数学和英语就有多像被狗啃过一样残疾。两天考下来悲喜交替,回回都痛并快乐着。
第一门语文是路颂和的长项,想考砸都难。趁着写完作文还有多余时间,路颂和正掰着手指头数。
……六,七,八。
空气凝滞,时光匆忙。路颂和缩身于暗处,眼观尘埃细微浮沉于光束中,感知喧嚣而沉闷的世界。
八天了。自上次以后,季屿八天没出现在梦里了。
想见现实中的季屿,可以主动制造机会。可是想季屿出现在梦里,却没有办法。路颂和不喜欢这种随机且不可控的无力感。
沮丧自指尖蔓延,直抵心脏。一次次由着期盼落空,凝结回忆,封冻活力。
更郁闷的是,路颂和想不明白愁绪来源。
明明季屿跟他说话,他享受其中也很开心。但开心之余,心理落差更大了。
或许是因为季屿对他越好,他就越愧疚梦里对季屿所做的那些事情?
愁绪漫长而绵密,一点一点占据去身体,无法抑制的持续了整天。直到梦里再次出现季屿身影才纷飞停歇。
晚风轻拂,彩云沉坠。余晖将原野染得宁静深远,笼着远处街区的旖旎灯火。
美则美矣,却也平添几分孤单愁绪。
路颂和百无聊赖躺在荒芜野地上装死。捕捉到窸窣细响后有所感应地回头,终于不负期盼,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不远处。
“你来啦季屿!”
路颂和一个激灵猛地跃起,一身的尘土顾不上拍,形象也不要了,急切奔上前。
“季屿!见到你我真是太开心了哈哈哈哈哈。 ”
路颂和想上手牵过季屿,看看好多天不见他有没有什么变化,又反应过来这样不好,中途撤回了手。结果一时高兴过了头,不自觉开始发癫。
“我太激动了哈哈。”
“所以我是一台机动车。”
然后路颂和就变成了一辆车,快乐高歌着行驶在大马路上远去了。
“……?”
飞扬的满天尘土与尾气里,剩季屿一人眉头紧蹙,久久呆滞。
…………啊?
………………刚才那是个什么?
季屿前几天刷题到很晚,今晚难得刚转钟就睡下,还碰巧遇到路颂和。可为什么他刚来,人就变身跑了?
他应该追上去吗?不、不了吧。
“……”季屿神情茫然又无助,懵了好半天才仰头揉眉心,叫苦不迭。
是控梦的副作用吗?怎么感觉梦境越来越离谱了。这样下去他不会疯吧。
没等季屿站在原地思考人生太久,路颂和轰隆轰隆又回来了,停在季屿面前,潇洒弹开副驾驶座车门。
“嗐呀,忘了你还没上车了。上来!”
车语气欢快。说话了。
“……”
可季屿不敢说话。
……上…………上哪儿?
这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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