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
荀安穿好工作服,挂上工牌,开始新一天的工作。这是她来到黎氏集团上班的第三个月,作为一名前台,她温暖阳光,总以微笑示人,让到访的每一个人如沐春风。
“您好,黎氏集团。”荀安一如既往地接起电话,态度亲和。间隙,她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士步履虚浮地走了过来,语气微带虚弱,殷切地对她说道:“你好,我想找黎辰黎夫人。”
荀安和她身边的同事有些讶异,一个陌生的访客,一来就说想见董事长,该不会是来挑事的吧?
荀安放下电话,礼貌地回答道:“黎夫人出差了,回程的时间未定。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女士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拖着失望孱弱的身躯默默离开……
之后的三四个月里,这位奇怪的女士隔几天就来寻找黎夫人,身边的同事已经对她不耐烦了,只有荀安的职业素养高,依然彬彬有礼地接待她。眼见她气色慢慢变好,步履也不会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虚浮,荀安心里生出了一丝欣慰。
“林女士,您已给我们留下了联系方式,请您耐心等候回音,董事长回来会通知您的。”
“就是,董事长又不在,你隔三差五地跑过来有什么用,还不如回家等消息。”同事没好气地搭腔道,荀安用手肘动了动她,示意她收敛不耐烦的口吻。
“我有黎夫人的电话,只是一直打过去都没人接,她的助理也关机了。我实在没办法才常来你们这里打听,叨扰了,对不起。”
“这不明摆着不想见你吗,还不识时务。”同事小声嘀咕,荀安当即瞪了她一眼。
萦轩点头道别,失落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她沉重地走出黎氏集团的大门,望着人来人往的街景,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你怎么又跑这里来了?病人办理出院,病人先跑了,真是荒谬!”
杨兆志骂骂咧咧地向萦轩走来,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
萦轩一言不发,坐上杨兆志的车,随他回到了新家。那是一个高档小区,半年前买的,萦轩下了车抬头望去,高楼耸立,却像极了牢笼。
进了家门,萦轩感觉极其的陌生,并不单单因为第一次来。
“发横财了吗?”这是萦轩苏醒后对杨兆志说的第一句话,见他没回答自己,又问,“你跟蓝叔和我妈借了多少?”
一听“借”字,杨兆志脸色略显不悦,不耐烦地说道:“没多少,会还的。”
“还了多少?”萦轩继续追问,
“都说会还了,急什么呢,像个讨债人似的。”杨兆志话里夹着些许怒气,萦轩听着心里十分不痛快,提高了声音:“那就是没还过!他们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退休金,为什么你可以用得如此心安理得?况且我还躺在病床上不知生死,而你还有余力余钱去看房买房,万一有个突发状况急需用钱怎么办?”
杨兆志以为萦轩质疑自己不管她的死活,理直气壮地回道:“你有职工医保,住院能报很大一部分!”
萦轩心灰意冷地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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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澄,你要挺住啊,十六已经悄悄去请御医了,你一定能活下来的!」
破旧的房屋里,秋风灌进来,甚是薄凉。石炕上躺着一个身负重伤的公子,他发丝凌乱,原本洁白的衣裳染遍殷红,他虚弱至极,仿佛下一刻就要饮恨而终。
「子渊…她死了,对么?如此高的…悬崖峭壁,她的尸骨还能寻回么…」
负伤的公子抽泣着,喘起大气,头倏地歪倒下去——
萦轩从梦中惊醒,四周寂静无声,供台上的立香微微燃着光,屋内弥漫着厚重的香味。
「你要考虑清楚,要不要和白落澄坦白。我看得出你很珍惜在这里的时光,如果遇到跟我一样的下场,可就追悔莫及了……要知道,永久的生离便是死别。」
原来,花瑶所说的并不完全是假的,至少在这件事上是真的。萦轩悔不当初,如果没有跟落澄坦诚,或许,她还能留在那个世界。
如今她回来了,找不到回去的方法了。
此时,信息铃声不断,是各类软件的生日祝福,因为过几日便是霜降了。住院期间,除了公司工会象征性来探望一下,便没有其他人来探病了。林歌性格内敛,没有什么朋友,同事也只是工作上的同事,私下没有往来。哪怕是丈夫杨兆志,也只是抽空来看看,没有真正给予过关心。
好怀念那个时代的霜降,大家一起围炉喝酒,唱歌说笑,还有心悦之人陪伴在侧……
想到这,萦轩潸然泪下,梦里他至死惦记着她,她又何尝不是对他魂牵梦萦。落澄还活着吗?这是她从病床上醒来后一直记挂的事。
听母亲说,是一个好心人路过把她救起来并送进医院的,抢救过来后她就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不曾转院,更别提搬去别的地方,凭空消失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也根本不可能有。
难道这真的只是南柯一梦?白落澄、七门生、戚萝、肖子渊…这些交心的朋友,难道都是自己梦里虚构的人么?现实太孤寂,所以梦里才需要圆满吗?萦轩推开阁楼的窗,微风轻拂,吹熄了供台的香。
萦轩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她仍旧不习惯这个笨重的身体。回想这几个月来,她失控过,颓靡过,想尽一切可以重归那个时空的方法,终究一无所获。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小歌,不好了,阿志来电话说芊妹在课后玩耍时摔断了手,现在送去了医院!”
萦轩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在走道上就听见芊妹撕心裂肺的哭声。
“妈妈…我要妈妈……”
杨兆志也刚好赶到医院,一见萦轩便破口大骂:“你怎么当妈的?早教中心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我还在开会呢!你不是在休养不用上班吗?为什么不把第一联系人换回你的!”
萦轩不回应,来到芊妹身边,轻轻地把她拥进怀里:“别怕,妈妈来了。”
杨兆志有些气急败坏,咬着牙说了句:“那天你想从医院天台上跳下去就该让你跳!”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萦轩陪芊妹做完所有检查,万幸只是骨折,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晚。晚饭是林母送来的,看着熟睡中的芊妹,林母好言相劝:“小歌,妈妈知道你过得不顺心,虽说劫后重生难免会有心理阴影,但妈妈还是希望你能振作,芊妹需要你。”
自从遇险昏迷后,女儿芊妹起初由婆家那边照顾,但仅带了三日芊妹就因照顾不周生病了,林歌婆婆嫌带生病的孩子太累人,便把芊妹送了回来,因此,林母成了最辛苦的那个人,家里医院两头跑,杨兆志除了工作也不理事儿,既不为林歌守夜也不帮忙照看孩子,所有劳累都压在林母一个人身上。平日里陪床沉闷,林母会和同房的病友亲属唠嗑,这些事情,萦轩也是从这些病友亲属口中得知的。
萦轩沉默不语,低头看着两只手腕上的鸡血藤手环和梅花白金手镯,心里默默有了盘算。
或许,人无所事事才会胡思乱想;或许,那的确是大梦一场。现实终究是要去面对的,变回林歌是事实,回不去是事实,这一切她必须要接受。
芊妹康复后,萦轩最后一次回到小阁楼,重新翻阅一遍岳湫的东西。她再次展开那幅斑驳的卷轴——苏荀轶、苏皖滢、苏云纤…族谱上这些陌生的姓名,让她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同一样东西,经历过一番颠沛流离后再看,感观却是如此地不同。
萦轩深深吸了一口气,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喟叹。她摘下手环和手镯,将它们存放在当初装鸡血藤手环的那个小锦盒中,盒子勉强能扣上,然后,再将锦盒锁回装卷轴的红木雕花收纳盒里。
萦轩给岳湫上了三柱清香,虔诚地双手合十:“奶奶,既然我做回了林歌,就要承担林歌的责任,对吗?我认命,但不从命。与其行尸走肉般活着,我更应该往前走,对吧?”
“奶奶,如果他真的存在,请保佑他,化险为夷,绝处逢生。”
萦轩复工后,首先选择跑步上班,虽说过了四个多月,但她仍旧不适应这具臃肿笨重身躯,必须让体重降下来。她没有选择回新家,与孩子继续住在母亲这里,下班后悉心照料芊妹的起居。一日三餐依然是蓝叔掌勺,母亲帮忙接送孩子,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唯一令她头疼的,还是经济问题。
她联系了许久未见的时洺学姐,请她帮忙找一份兼职。
“蔷,你过得好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萦轩有些窘迫,支吾了半天,最后勉强讲了俩字:“还好。”电话那头的时洺也觉得自己唐突了,掉转话头,客气地回道:“我认识一个商场的老板,临近年末,每逢周六晚上他会请一些乐手在商场中庭演出,你不是会拉小提琴吗,可以去试试。”
打开尘封的琴匣,回忆又纷沓而来。萦轩拿起里面的小提琴,尝试拉了拉,一根弦断了。本对自己起誓,一辈子不再拉琴,眼下看来,连上天都在嘲笑她的食言。
萦轩决定去试试,但在面试前,她必须把琴修好。
从前那家乐器维修铺正好搬到了要面试的商场里头,可以顺道去踩踩点。经过两个来月的努力,萦轩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不少,自从生孩子胖了之后,她就再也没穿过裙子了。她穿上婚前买的黑色洋裙,整理一番,打起精神前往目的地。
“小姐,你这琴很久没用了吧?朽得差不多了,我建议你买个新的吧。”
钥匙太久没用也会生锈,何况是琴呢,萦轩出了维修铺,热闹的跨年气息迎面扑来。还有不到两周,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确认过眼神/我遇见对的人
我策马出征/马蹄声如泪奔
青石板上的月光照进这山城
我一路地跟/你轮回声
我对你用情极深……”
歌声如风雪,吹进萦轩的心里。她抬眼环视,热泪盈眶,商场暖意融融,却捂不暖此刻她的心。
视线越过熙攘的人群,萦轩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皞风?”萦轩拉住一个派传单的小伙子,他转头看来,那张脸正是皞风。
“请问您是在叫我么?”顶着皞风脸的小伙子疑惑地打量着萦轩,脸上不忘挂着职业微笑。
萦轩顿时郝然,在那个世界也遇到过一个和杨兆志长得一模一样的王八犊子,即使在这边遇上个熟悉的面孔也不足为奇。想到这萦轩难为情地摆了摆手,道歉说:“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没关系。对了,相请不如偶遇,这几天是我们店周年庆活动,拍摄一套古装写真享受七折优惠,小姐感兴趣的话可以进我们店看一看…”说着,小伙子递上一张宣传单。“小席,吴导找你!”这时店里有人呼喊小伙子,打断了他的推销。小伙子应了一声,最后把传单塞进萦轩的手里,朝她挥手道别,然后进店去了。萦轩盯着宣传单上穿古装的模特,想起在那个世界的时光,鼻子不禁又是一阵酸楚。
萦轩在网上淘了一把二手小提琴,温习了一周,仍是毫无底气地硬着头皮前去面试。
周六晚的商场永远都是热闹的。老板让来面试的乐手在中庭演奏一曲,获得在场半数以上顾客的掌声,即可通过面试。
为了通过面试,萦轩选了一首较为简单的曲目,然而,越简单的曲子越突显一个人的水平,生疏了十年的琴技可谓暴露无遗,稀稀拉拉的掌声算是听众给的体面。
没有通过面试,萦轩感到十分挫败,回到这个世界以后,仿佛被上天拉进了黑名单,诸事不顺。
萦轩落寞地坐在商场外的石阶上,仰望星空。
“请问是林歌女士吗?”
这时,身后出现一个女生的声音,萦轩回头看去,竟是曾对她十分耐心友善的黎氏集团的前台小姐姐。
“你好,找我有事吗?”萦轩礼貌地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
小姐姐面带微笑,友好地自我介绍:“我是黎夫人的私人助理,荀安。”
萦轩愕然,不曾想黎氏集团卧虎藏龙,一个前台接待员竟然有隐藏身份。萦轩啼笑皆非,淡淡地问:“你是黎夫人的私人助理?我怎么对你没什么印象?”
“我一向负责处理黎夫人的私事,甚少露面。”荀安边回答边拿出一份文件和一张银行卡,交到萦轩眼前:“这是岳湫夫人留给你的,她立的遗嘱上明确表示,在你遇到困境时,可以使用这笔遗产——这份是黎氏集团百分之五的股权转让书,这张是存有两百万资金的银行卡。”
萦轩接下文件和银行卡,不急着询问缘由,反而问道:“黎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黎夫人交代,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就是你们的见面之日。”说完,荀安微微欠身,临走时给了萦轩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除了寻找黎夫人,有任何其他问题,都可以联系我。”
回到家已经将近午夜十二点,萦轩发现芊妹坐在沙发上打瞌睡。
“芊芊?怎么不去睡觉呢?”萦轩怕吵醒母亲和蓝叔,轻声地问。芊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奶声奶气地哼唧道:“我想等妈妈回来。”随即,芊妹投进了萦轩的怀里。
是啊,现在的她是林歌,不是李萦轩。
萦轩笑了笑,温柔地安抚说:“芊妹乖,先躺在床上,妈妈洗完澡就来陪你睡觉觉。”
寻梦也好,寻人也罢,兴许,追寻本来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萦轩哄着芊妹睡觉的同时,侧头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
“落澄,对不起,我需要暂时将你放下……”
看久了,便犯困了。这一夜,她没有做梦。
翌日,萦轩约荀安在咖啡厅见。
“林女士是做好选择了吗?”荀安开门见山地问道,
萦轩莞尔一笑,把股权转让书推到荀安面前,荀安挑了挑眉,等她说出下文。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需要挣更多的钱。记得我奶奶住院期间,偶然听到她和黎婶交谈,黎氏集团旗下新成立了一家子公司,名为‘黎氏科研’,小微企业,专门搞研发的。这百分之五的股权,我想折现,做进入黎氏科研的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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