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玉仪有意拖了几日,端看祥安是否沉得住气,以此看看,狄珩启究竟有多想让她去西丰。
期间,她同萍水庄及樊家等人道过歉,坦白仍想前往西丰一事。他们很是惊讶,也讲了实话,“原打算偷摸瞒着你去,还在想如何解释去向呢!”
原来他们面色恍惚,不是因为不信狄玉仪,只是同样怕她担心。狄玉仪心中涌起暖流,也有无奈笑意,还好讲开了,否则真是好大一场乌龙。
经众人商议,最终决定由彭大、吴真,再加一个寡言少语的丁仁肃,一道带上狄玉仪、樊家兄妹以及谷怡然前往西丰。
薛灵安实在讲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最后差了樊兴南对萍水庄众人解释,为何要捎带上樊循之等人,“小孩都这么大了,也该见识见识大千世界,你们说是吧?”
樊兴南又说:“再说了,有月瑶、怡然在,也省得玉仪无聊,他同你们这上了年纪的人肯定没什么话可讲!”
“说谁上了年纪呢?”吴真作势要拳脚伺候。
“我!那必须是我上了年纪!”比在场大多数人都小的樊兴南,十分干脆地赔笑,“那万一玉仪有些什么心事呢?难以排解时,总得有几个同龄人才好说话,是不是这个道理?”
“呵,那月瑶、怡然同去不就够了?”有人指出关键,“你家小子过去是图的什么,当我们不知道呢?”
“多个人也多个保护嘛!”
“好啊,樊兴南,你这意思,是我们三个还护不好几个小辈了?”这回是彭大出声,他们仨可是这满院子里,水平最高的几人了!
“哪里哪里,你们护人,我家小子保护家当!”樊兴南根本奈何不了这些人,可奈何得了的薛灵安,说不来就真不见来。他胜就胜在不嘴硬,硬生生靠着点头认错将人磨得没了脾气。
可众人说到底,也是是逮着他出气罢了。樊兴南纵然不来开这个口,他们也拦不了樊循之——谁叫狄玉仪偏就愿意带着他?
对樊循之昭然若揭的意图,萍水庄众人心思各异,一半乐见其成,一半觉得他吊儿郎当不够稳重、不堪与狄玉仪相配。可狄玉仪倒像是同她母亲一般,真就认定这小子似的。
“女大不由人。”丁仁肃扔下这句话,率先走了。众人也摇头叹气,稀稀拉拉散去。
樊兴南在萍水庄抹抹汗,一扭头,冲紧闭门扉的屋内叫唤,“行了吧你小子,满意了?”
“自然满意了!”樊循之拉开门走出来,抱拳笑喊一句“多谢阿爹”,便头也不回往后院走去。留樊兴南在原地张牙舞爪,“你小子不把人给娶回来,看我不收拾你。”
事情定下后又过两日,祥安再次踏入萍水庄院门,问狄玉仪是否考虑好了。狄玉仪才想起他似的,“原还在发愁,以为祥安走了,正不知请谁帮忙呢。”
“没使郡主安心前,自然不敢轻易离开。”祥安哪里还看不出她是有意,总归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便也不管那许多了,眉目一松,平稳道,“辛苦郡主随卑职去府衙露个面,之后就可静等出发了。”
待众人文书、行囊都置办好,已是过了立冬。南明尚瞧不出多少冬日痕迹,可一路往西,寒冷却会逐步侵袭。
出发前日,吴真等人看着行囊,判断不了这带的是多了还是少了。他们久不出南明,一时拿不准主意,想起另一个同行人,当即请人来看。
“若不赶巧,说不准还得落雪呢。”江子明打开,只随意一瞥,就说不行。他直摇头道:“袄子不够厚,尤其是你们几个。”
他点了点狄玉仪几个小辈。
便重新装点,由他过目首肯后,才算真的准备妥帖,可以出发。
*
南明城终是落在身后,起先几里路,狄玉仪频频回首。
视线自然被车壁遮挡,她有些抑制不了对前路的迷惘。从平康出发时没有这样的心情,那时她巴不得再不回去,自然不会回头……此番,却是怕这一走,再回不来。
“这下可热闹点咯,往年都是一人回去。”江子明在外头说道,很是新鲜,“可太寂寞了。”
他是要回西丰看望家人,顺便等着挑些开春新产下的马驹。办过所时,江子明同彭大一行人恰恰相遇,当即决定同行。他们没说此行为何,江子明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但此刻听他声音,狄玉仪却想着,有当地人相助,总归能少些阻碍。她掀开车帘欲同人攀谈几句,却与驱马过来的樊循之正正对上。樊循之愣了会儿,很快笑起来,“袅袅是和我心有灵犀?”
车内车外好些人,狄玉仪没接他话茬儿,“兄长找我有事?”
“咯,无垠莽原。”樊循之也没想让她回答,笑着指向正往后退的土坡。他着重点向某棵大树的树根,“那日跑过来后,我在这儿睡了大半天。”
狄玉仪哑然,若这时夸他一句记性好,不知他会不会越发飘然。八成是会的,狄玉仪压着嘴角笑意,问他:“不吃不喝?”
“那不能够。”樊循之说,“从过路人那买了些干粮。”
“是也,兄长怎么也不会亏待五脏庙的。”狄玉仪应声打趣,“是我多操心了。”
“什么样的莽原,这才出南明没多久吧?”樊月瑶奇道。她见狄玉仪愁绪散得快,也凑过来探身去看。结果只见到个草皮都已干枯了的土坡,她撇嘴抱怨,“又是姊姊和樊循之的秘密?”
狄玉仪正要解释,樊循之已快语应了,她再反驳倒显欲盖弥彰。
“樊循之,你收敛些。”狄玉仪小声道。
他点个头,也不知往后做不做得到。
狄玉仪不再理他,可算能讲起正事,“江大哥,冒昧问您一句,当初如何会来南明的?”
“一点儿也不冒昧。”又是樊循之抢先答话,“他自个都四处讲过了。”
“我看你挺冒昧的。”江子明顺势将手上抛着玩儿的小石子一扔,被樊循之轻松避开,他“切”一声,懒得同这小子较真,“不过他说的没错,这不算什么秘密。”
最初来南明,同许多背井离乡的西丰人一样,是受不了那没个定数也没完没了的交战。
虽然说是频频交战,可一年甚至两年里,只会有那么一两回称得上规模较大的对战,也只那时才会有较大程度的死伤。余下时候的争端,或许被称之为“小打小闹”也没什么不对。
可但凡是战,便是小打小闹,也总会有那么几个倒霉鬼“闹”不过别人。那人也许前几日还在同谁吃酒喝肉,转眼便能成具冷冰冰的尸体。
江子明挨了好几年,仍是习惯不了这日子,便躲到南明来了,“我是个懦夫,不敢拿刀也不敢杀敌。劝不动家中父母一起离开,仍是独自来了南明。”
这时他忽将右手搭去左肩,郑重朝狄玉仪鞠了一躬,“此前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同郡主说,我钦佩敬将军,若没有他,西丰死伤的将士不知还会多上多少。”
“我想,父亲在战场上只会有一个念头,便是希望可多些如江大哥这般,能随心做选择的人。”狄玉仪回礼,“只观江大哥,便知他的心愿已成,所以江大哥也不必过多感怀。”
“听吴真姨母说,江大哥此行除看望家人,还要带马驹回南明。”狄玉仪转了话,“既已停战,如何还要回来?”
“南明多好?天朗气清,来了便不想离开。”江子明顺着话答,“何况老吴头一个人待着,我一走,还有哪个愿意同他喝酒喝到天明。”
狄玉仪点头,放下车帘,不再过多探听。
“老吴头爹娘早丧,也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樊月瑶倒是知道因由,在车内小声说,“他原先也是贩马,还帮着人驯马。受了伤,这才改卖马具的。”
“……原来真苦痛都由各自咽下了。”狄玉仪似自嘲、也似无奈,“皇上还说南明人各个松散,不想参军,可从谷大哥到老吴头,哪一个又没惦记着西丰?”
“可见他南巡一趟,至少这南明,实则是白巡了。”狄玉仪突然贬损起和顺帝,樊月瑶和谷怡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她还在寻求两人认可,“我说的不对吗?”
“对。”谷怡然干脆点头。
樊月瑶则同她大哥一样,不止点头认同,还变着法子骂了好几句才肯停下。
一路就这样消磨过来,江子明和萍水庄几位,时不时讲些西丰见闻、生活习性。如江子明所言,路途遥远,有人相伴,便不寂寞。
途中,狄玉仪将曾对樊循之讲过的那番猜测,重新梳理一遍。在只剩一两日便要抵达西丰时,于留宿的客栈中,她将众人聚在一起。
狄玉仪先将此行目的告知江子明,再将梳理过的内容,及平康一些尚算关键的往事和盘托出。她知自己得依仗着大家帮忙,自然不能在这些事上做丝毫隐瞒。
江子明万没想到,敬春林在西丰出生入死,却只被当成无血无肉的御敌铁甲,满腔愤慨只化作一句:“若能帮得上忙,自当倾尽全力!”
吴真、彭大和丁仁肃更是哀叹不已,怪和顺帝、怪狄珩启,更怪自己,敬春林这哪里是去享荣华富贵的?
直到灯烛将要燃尽,众人才想起各回房中。就在门扉将开的瞬间,变故突生,有人破窗进入,携刀直冲狄玉仪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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