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看着苍落独自走进,没有多瞧周围一眼,径直朝正屋而去,完全脱离了墨玉的视线。
尽管墨玉的潜意识中很是抗拒接近苍落,但他还是强忍着头痛和内心的恐惧,悄悄打开屋门,跟了上去。刚一踏进正屋,他便看见左侧的博古架下方开了一道暗门,有石阶朝更下方延伸,是一个地下密室。
于是墨玉趁着暗门将要关上的一瞬,飞快进入门内,暗门慢慢在他身后合拢,周围再次陷入浓重的黑暗。他站在石阶上,稍微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随即伸出手掌,一簇微弱的淡蓝色火苗从掌心中蹿了起来,照亮了脚下的一小块区域。
他擎着火苗,小心翼翼一级一级向下走着,感觉越往下走,两边的石壁便越潮湿,脚下的石阶上也慢慢有了些积水,且温度也越来越低,很多深绿的苔藓从墙缝中生长出来,断断续续,一块接一块乱七八糟的贴满墙面,像是石壁生了疮。
一直走到底,他才嗅到了潮湿空气中弥漫出的血腥味。他的前方是一扇半开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内两侧有两间空着的牢房,再深处透着一星火光,有影子晃晃悠悠投射在石壁上。
墨玉轻手轻脚向前走,地面上也是潮湿一片,掺杂着粘稠的液体,从蓝焰中看去,应该是积年的残血,由于环境潮湿,始终无法完全干涸,又接着被新的血液覆盖,堆积在地面,耳边还能听见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滴水声。
他忍着鼻间的不适,慢慢走过了铁门和空空如也的牢房,靠近了前方的拐角处,听见了隐隐的呻吟,他灭了手中的火苗,探头看去,便见墙上安置着一个火把,火苗轻轻晃动,苍落侧对着他站在一旁,右侧墙上挂满了刑具,都或多或少沾着血渍。
墨玉看着那面墙,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熟悉感,从他这个角度还能看见一旁的墙壁上延伸出了几条锁链,有个人被锁在那里,他只能看清那人是跪在地上的,膝盖处都是血污。苍落挡在那人面前,似乎是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像在审问什么。
但还没说几句,就见苍落猛的起身,单手一挥就将那人掼到了地上,墨玉这才看清那张苍白的、满是血迹的面容,是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少年,四肢和脖颈上都圈着锁链,头发散乱,衣衫褴褛,身上都是各种刑具造成的伤痕,但即便如此,他的双眸却亮的惊人,口中衔着一枚锋利的暗器,暗器带血。
看来少年刚刚是准备趁机对苍落出手的,却被掐住双颊扔到了地上,暗器只是划伤了他的手。少年挣扎了几下,却再爬不起来,只能愤恨的瞪着苍落。
墨玉看到这一幕后,记忆更是纷乱如潮,此时不止是被尖锐的头痛折磨,甚至有些反胃,脑海中也闪过地牢、刑具之类的画面,随后他看见苍落甩了甩手,蹲到少年面前,毫不犹豫的伸手卸了他的下颌,另一手握着匕首狠狠刺入了少年的咽喉。
少年睁大了双眸,张着嘴颤动起来,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徒劳的等待自己的生命随血液一点点流失,最后,他终于停止了挣扎,双眸也黯淡下来。苍落又利落的将匕首拔出,然后起身掏出绸布,慢条斯理的擦拭起来。
墨玉再忍不了头痛,倒抽了口气,便见苍落突然侧过脸,冰冷的深绿色眸子扫向他的方向,他连忙捂住嘴靠回墙上,然后转身脚步轻而快的向外跑去,在门口的墙边有些慌乱的寻找开门机关,最后摸到角落的一块凸起,才跑出了地牢,一路从院墙翻了出去,又跑过好几个庭院,才停下来藏在了一处被树丛遮挡的角落。
他气喘吁吁靠在墙上平复呼吸,确定没人追来后,才终于忍不住的半跪下去干呕起来,头也一阵阵发蒙,他只好靠坐在墙边,蹙着眉闭眼缓解,脑海中的记忆也慢慢逐渐清晰。
他又想起了一些事,关于那个地牢,他在幼时也被关进去过,也像那个少年一样被锁在墙上,里面漆黑一片,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只记得一直被断断续续的折磨,还有苍落那双冷漠的深绿色眸子。
他记得对方年少时的模样,话很少,总喜欢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待着。那时他只觉得这个小哥哥长得很漂亮,便喜欢缠着对方陪自己玩,还总喊他“美人哥哥”。
但有时对方身上会带着伤回来,像是被人打的,却总是悄悄瞒着父母,被他撞见后也不准他说,然后给他塞很多他爱吃的小零食。
苍落也并不烦他缠着,经常会带着他去豹族的后山玩,那片山林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实在太大了,有太多他想要探索的地方。
有一回,他们刚进山没多久就开始下雨,他和苍落走散,又迷了路,还不小心掉进了一个深坑,最后在他怕得要命的时候,苍落找到了他。当时天阴沉的可怕,但苍落的身上很温暖,见他哭的脸都花了还帮他擦眼泪,然后冒着雨一路将他背回了家。
结果他因为受了惊又淋了雨,发起烧来,于是父亲将对方训斥了一番,罚他闭门思过。
但苍落还是在他烧的迷迷糊糊时来看过他,他以为是梦,结果第二天再醒来,就发现枕边多了一小包他最爱吃的雪花酥。
可最后在地牢折磨他的,也是苍落。
墨玉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才慢慢扶着墙起身,找路出了宅院,离开了豹族。
*
司宸是在玉曦殿的门口遇上墨玉的。
他刚从神界回来,就见人正摇摇晃晃朝庭院里走,他察觉到对方不对劲,在身后叫了他一声,然后连忙上前将人拦住。
待到看清他的样子时,司宸才被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墨玉去了哪儿,出门时还好好的,回来却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面色很苍白,眼睛也有些红,身上带着一丝潮意,被他一拉手臂,竟还踉跄了一下,仿佛随时都要倒下似的。
司宸蹙眉抓住他一只手,也是冰冰凉凉的,刚开口问了一句,就见对方用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他,里面盛满复杂的情绪,眼眶也变得更红,嘴唇颤动了一下,随即便被他一把抱住了。
墨玉抱的很紧,以至于司宸都能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尽可能用同样的力道回抱住他,轻抚他的后颈和后背,轻声问:“墨玉,到底怎么了?”
对方却没答话,过了半晌,才轻轻喊了句“师父”,随后有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颈上,是墨玉的眼泪。
司宸见他哭了,更是紧张,连忙退开一步捧起他的脸看他,帮他擦眼泪:“怎么…怎么哭了?”
墨玉却摇头不肯说,只抿着褪了血色的唇,红着眼一脸难过的看他,司宸看不得他委屈难过,心头一阵阵抽痛,只能双手捧住他的脸,仰头抵在他额间,亲吻他的鼻尖和脸颊,柔声道:
“别哭,师父在呢。”
*
因为墨玉看起来实在太过疲累,司宸担心他的状态,硬是拉着人去床上小睡。
但在他准备起身时,却又被人拉着不让走,然后就见小豹子半是虚弱半是撒娇的蹙着眉说:“师父,我头疼…”
司宸见状更是心一软,便坐在旁边帮他揉按头上的穴位,没一会儿,他就舒展眉头睡着了。但司宸不敢离开,就这么陪着,最后不知不觉也趴在床边睡着了。
等到他醒来,却发现床上没人,他一惊,连忙坐起身,刚要喊对方名字,结果发现墨玉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发呆,这才松了口气,抓起方才从肩头滑落的外袍,朝对方走去,怕惊扰到似的,轻轻将外袍披在了对方身上,环住了对方的肩。
墨玉这才回过神,牵住了他的手,沉默良久才开口:“师父,我都想起来了。”
司宸闻言,心头一颤,不禁握紧了他的手低头看向他,听他继续说:“我今日…去了豹族,原来我就是那个老族长的幼子,族内都传我已经死了,却不知我只是被自己的兄长囚禁了起来,日日折磨…”
“我只知是因父亲的一桩秘事,才为家中招来杀身之祸,却未查出究竟是何事,但一定与苍落有关。我想查清当年的事,为我父母讨一个公道。”
司宸没想到对方竟已恢复了记忆,还独自去了豹族,怪不得回来时脸色会那么难看,突然记起那些沉痛的过往,怎会不痛苦?
他这么想着,心口更是一阵泛酸:“你怎么查到的?”
“我去镇上找的人…”
司宸摸摸他的耳垂,轻叹了一声:“下回别再一个人,至少…让我知道。若你今日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墨玉闻言,抬头看向他,发现司宸说最后这一句话时耳朵有些红了,神色间是切实的担忧和后怕,他才意识到,自己对面前的这个人来说有多重要,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我只是怕师父有危险……但下次不会了。”
说完,他又慢慢看向窗外,握紧了司宸的手:“我…我今日才想起来…他们当年的样子,母亲待人温柔和善,父亲虽有时严厉,但很疼我,即便公务再忙也会抽时间陪我,还有苍落,虽然总是沉默寡言,但还是会默默对我好……”
说到此,墨玉的声音已有些发抖,连指尖都是凉的,司宸环紧了他的肩,斟酌之后,开口:“墨玉,抱歉…我今日瞒着你也去查了此事,你父亲他……”
墨玉一怔,抬头看他,心脏猛的一缩,见人欲言又止,连忙追问:“他…他到底做了何事?”司宸虽不忍心,但还是将当年老族长与妖族交易之事告诉了他。
说完之后,司宸能感觉到对方攥紧了自己的手,呼吸有些急,显然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身为一族之长,会做出这样的事,一时低着头没说话,便连忙接着说:“但此事的确尚有疑点,当年的刺杀或许没这么简单。而且苍落的身份也有待查证,也许…他与你并非血亲。”
“我…我猜到了…”
墨玉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哑,他其实早有预料,那个关于养子的传闻是真的,可即便如此,在他的记忆中,父母也从未亏待过对方,为何偏要置他们于死地?
还没等他想明白,便听得司宸对他说:“若你要查到底,师父会陪你。”
他慢慢抬起头,望见对方异瞳中温柔坚定的神色,心中的那股悲伤便被另一股暖色包裹,让一直高悬不定的心落在了实处,忍不住一把抱住对方的腰,将脸贴到了对方身上。
司宸也抱紧他,摸了摸他的脑袋,感受到小豹子在自己身上依赖般的蹭了蹭,接着声音略带哽咽的说:
“师父,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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