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依言待在自己的房间,哪儿也没敢去,只是外面山林的呼啸声如同妖魔的嘶吼,一阵高过一阵,入夜之后尤甚,震的门窗都在响。他捂着耳朵躲在被子里,硬是挨过了一晚,他不知道声音是何时停止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再醒来时,已是清晨。
他连忙推门出去,看见庭院中落满了枯叶和树枝,院中的花草竟枯败了大半,再凝神去听周边动静,却是跟平日并无不同,甚至还有隐约的清脆鸟鸣,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但司宸却没有回来。
期间有一只受过司宸恩惠的长尾山雀来递消息,说他昨夜解决完人间的事后直接回了神界,归期还未定。
墨玉听完,心中更是不安,他想师父不会去了就不回来了吧?或是回来就要将他赶走?他闯下这样的大祸,虽不是本意,却差点令人间遭难,神界怕是要降下责罚。那师父……会直接将他抓上神界吗?
他越想越心慌,足足在这空无一人的玉曦殿等了三日,期间心绪难定,难以入眠,等的时间越长心中越是焦躁,想了种种可能,最后终于在第四日的黄昏,等到了司宸归来。
那日他正看着外面的落日熔金发呆,猛然间听见了门口有脚步声,随即,穿着一身玉色衣袍的司宸就出现在门外,茶白丝绦勾勒出他略瘦的腰身,浅金色长发在日落的光中有隐隐流光,像织金的绸缎,面上依旧是疏离清冷的模样。
墨玉正准备冲出去找他,却忽然发现司宸身旁还跟着一个人,是个看着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头顶长着两对雪白的兔耳,垂在两颊,淡粉色衣裙到处都缀着毛团子,怀里抱着司宸的披风,一蹦一跳的跟着进了庭院,然后两人停在院中说话。
他们看起来相熟,那小丫头一直说个不停,司宸耐心听着,神色间多了一丝柔和,甚至还摸了小丫头的脑袋。墨玉在房间悄悄看着,心间震荡,他以为司宸只会对他流露出那样的表情。他想,难道这么快师父就收了新徒弟吗?还是一只比他可爱千百倍的小兔子。师父真的不要他了?现下直接把人带回来,就是要将他逐出师门吗?
墨玉一想到师父领着小丫头,然后满眼冰冷的叫他卷铺盖走人的样子就越发难过,心口钝痛,鼻间一酸,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情绪低落的耳朵都冒出来耷拉着。他害怕师父生他的气,也怕看见师父眼里的失望和冷淡,与其让师父开口赶他,不如自己悄悄离开,好过在他的新徒弟面前形容狼狈。
他抹了把眼泪,边吸着鼻子边颤巍巍写了张字条留在屋中,又不舍的看了一眼还在院中的司宸后,就变回了真身,从殿后通往后山的小道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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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宸接过雪兔精手中的披风披在了身上,谢过了小丫头的关心,然后目送着她又一蹦一跳的下山了。
他这才轻轻蹙眉,微微弓了弓身,拉紧了披风,缓了口气,心里还惦记着墨玉,便调整了一下神情,缓步朝对方的房间走去,结果敲门无人应。司宸还想着是不是那日真的吓到小豹子了,对方跟他赌气呢,但直到看见字条,才知道墨玉竟自己离开了。
那字条上寥寥草草写着:“师父,对不起,我走了。有新徒弟陪您,我也放心了。”
司宸捏着字条,眉蹙的更深,想到墨玉恐怕是将刚才的雪兔精当做了自己新收的徒弟。他不明白对方是怎样想的,怎就觉得自己会不要他呢?司宸有些无奈的在心中叹了口气,轻轻念了一句:“傻小子…”念完也立刻转身去山间寻他。
此时已快入冬,虽然山林间依旧留有秋色,但天气却是一日比一日冷。司宸有些担心自家小徒弟会挨冻,又怕他遇到什么无法对付的妖兽而受欺负,在找了两座山头都没找到时,难免心急如焚。
司宸呵出一口白气,轻轻搓了搓手,立在一处树梢向四周已陷入夜色的山林眺望,在脑海中搜寻着对方可能会去的地方,最后想到了那片他第一次捡到墨玉的山林。于是他顾不上休息,径直朝那片山林飞去,果然在一个巨大的树洞中发现了墨玉。
他先是听见了微小的啜泣声,随即一身烟墨色衣衫的墨玉出现在眼前。他蜷缩在树洞里侧,豹子耳朵耷拉着,尾巴在身周围成了一个圈,可怜兮兮的抹着眼泪。司宸见人没事,着实松了口气,肩背有些不自然的微塌下去,然后俯身轻唤了一声“墨玉”。
墨玉哭的眼眶和鼻尖通红,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才缓缓抬头,看见了司宸带着温和笑意的清隽面容,异色瞳仁里映出他的影子,他愣了一下,随即小声喊了一句:“师父…”
“出来吧,跟师父回去。”
“师父…不生徒儿的气了吗?”
司宸轻叹一声,朝墨玉伸出手:“师父没生你的气。那个小丫头只是师父的旧友,不是什么新徒弟。”
墨玉微微睁大双眼,看了看对方认真的表情,不确定的问道:“真、真的吗?师父没有不要我…”两只黑色豹耳都因此慢慢舒展直立起来了。司宸郑重点了点头,依旧耐心的伸着手:“无论发生什么,师父都不会抛下你,也不会再收其他徒弟。回家吧。”
墨玉这才把手放进司宸的掌心,被他稳稳抓住拉出了树洞。由于冻了太久,小黑豹的双手双脚都是僵的,司宸便将他抱在温暖的怀中,用披风紧紧裹住,迎着已有些凛冽的夜风,回到了玉曦山。
回去后,司宸直接将他抱进了他的房间,亲手为他放好热水,准备好了新衣衫,让他赶紧进去沐浴,好暖暖身子,又为他准备了一壶热腾腾的玉曦花茶。做完这些后,司宸才觉出有些体力不支,肩背处撕扯般的疼痛越来越明显,令他难以忍受,他只能匆匆叮嘱墨玉沐浴完早些睡后,便离开了墨玉的房间。
*
墨玉却只喝了几口茶,就跑去厨房煮了锅姜汤,盛了一碗就准备给司宸送去。他一直惦记着司宸来寻他时那有些苍白的脸色,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掌心的温度比平日里都要低,不知是不是被冻坏了,他心中歉疚,便急急来送姜汤。
但正当他准备敲门时,却透过没关严的窗子,看见了屋内的情形,顿时被震在了原地。
屋内,司宸背对着窗子坐于镜前,浅金色长发尽数侧搭在身前,里衣半褪至腰,露出的肩背上竟是布满了数道狰狞的伤痕,都是未愈合的新伤,似乎每一道都深可见骨,虽已止了血,却依旧血色淋漓,刺痛了窗外墨玉的双眸,教他差点端不住手里的姜汤。
他看见司宸蹙着眉微微侧过头,额上都是冷汗,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镜子立在侧面,映出这些攀附在玉白皮肤上的伤痕,每一道都仿佛扎在了墨玉心头。他再忍不住,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碗里的姜汤洒了他满手,他却没感觉似的,放下手中的碗就朝司宸走去。
司宸没想到他会突然进来,也未及遮掩,只得作罢,转头看向他,发现自家小徒弟又红了眼眶,却忍着眼泪,紧蹙眉,一直盯着自己背上的伤痕看。
“师父…你的伤……”
司宸微微抽着气,慢慢将里衣拉起来,挡住了伤痕,随即冲墨玉扯出一丝笑来,想伸手拉他到身前,墨玉却站在原地没动,握拳的手微微颤抖,看着自己。司宸微微叹气,只好收回手,缓了口气才说:“吓着了吧,师父没事…”
“我…我能再看看吗?”
他其实不愿再让墨玉仔细看,但对方已经走上前,用带着央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一向对墨玉心软,只好又褪下衣衫,感受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后背,他看的很仔细,像是要刻在心上。末了,才颤着嗓音开口,已然有些哽咽:“师父回神界…是替我受罚了吗…?”
眼见小徒弟要哭,司宸连忙拉起衣衫转过身,握住了墨玉的手,帮他擦了擦已经从眼尾滑落的泪,温声安慰:“师父知道此事错不在你,但总得有人承担责任。师父本就掌管着人间草木四时,净化本也是师父的职责,出了事理应受罚,跟你没关系。”
墨玉听完却直接哭出了声,眼泪似断线的珠子掉个不停,说话也断断续续:“都、都是我的错…”
“墨玉,这不是你的错……”
“就是…因为我,若不是…我、我追那只…妖兽,师…师父就不会、不会……呜——”墨玉再说不下去,司宸只好一遍遍帮他擦眼泪,又温柔的摸他的脑袋,谁知这一摸,却让墨玉的情绪顷刻崩塌,直接扑到司宸怀里,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反反复复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师父——!”
司宸紧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也反复说着“没关系”,期望能让他好受些。
那晚墨玉哭了很久,哭累了才被司宸抱上床,与他躺在一起。他侧卧着将困倦的墨玉揽在怀中,等对方睡着后,帮他擦干净了眼泪,又在他腕上系了一条坠着玉制铃铛的手绳。
这是寻踪铃,可寻得佩戴者的一切行踪,还加了司宸的一道仙法,连接着他的心脉,用来保护墨玉,也为替墨玉承受更多的伤害。
他想,这样不管对方在哪儿、遇到了什么危险,他都能护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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